金简闻言眼底一片沉色。
他在官场里摸打滚爬了半辈子,能有今日的地位,一些见不得光的阴私之事本就没少做过。
除掉一个和珅,确非难事。
但此事真假尚且有待调查,要如何处理干净,更要细细思忖衡量才行。
金溶月见状便知自己的目的已达成了一半。
父亲做事的风格,她已然见识过了。
事事皆以自己的利益为先,连亲生女儿的名声都可以置之不顾的人,难不成还会对外人心慈手软吗?
……
翌日早朝罢,金简火急火燎一般赶往了景仁宫求见嘉贵妃。
即将要踏入前殿之时,恰遇了十一阿哥永瑆自耳殿行出,来至了廊下与一名样貌娇俏的宫女调笑。
金简见状不满地皱了皱眉。
这位主儿可真是让他没话说了,如今都要火烧眉毛了,他却还有心思在这儿调戏宫女!
“哟,舅舅来了。”
永瑆听到脚步声响,抬起了头来,得见金简,笑着走了过来。
“十一爷。”金简草草一礼,看了一眼永瑆身后垂首避开的宫女,欲开口训饬两句,却又咽了回去。
“十一爷这是要去何处?”金简问道。
“刚给额娘请罢安,正要出宫去。”
“十一爷此时出宫作何?”金简道:“臣有要事要禀与贵妃娘娘,十一爷不妨留下听完再走。”
“有什么事儿舅舅只管跟额娘说罢,我就不听了,里头还有外人在呢——”永瑆半点不上心,一副懒散的模样笑着道:“我还有要事须得去办,就先走一步了。”
话罢在金简肩头拍了拍,便负手自顾自地带着小太监悠然离去了。
“……”金简重重叹了口气,唯有匆匆入得殿内求见嘉贵妃。
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景仁宫中还有其他人——
和珅竟然也在!
方才十一阿哥所说的的‘外人’竟是和珅……
他为何在此?
“和珅见过金大人。”
不知为何,对上这样一双微微含笑的眼睛,金简忽觉一阵不安。
他忽然想起了一些陈年旧事……
“远簪,送和大人出去吧。”嘉贵妃吩咐道,又看向和珅说道:“今日有劳和大人特意前来报信了。”
“贵妃娘娘言重了,这本是和珅分内之事。”
嘉贵妃目露满意地笑了笑,对远簪抬了抬手。
和珅会意地行了退礼,随同宫女一同离开了殿内。
“和珅怎么过来了?”金简自往事中抽回神来,心中打鼓地向嘉贵妃试探问道。
嘉贵妃望向他,方才面对和珅之时的笑意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似有若无的怒意。
“兄长当真糊涂,竟私自将绿营拨去团河行宫驻防的兵力借与袁守侗!”嘉贵妃声音不大,语气却格外地重。
她上来便是这么一句,令得金简有着一瞬间的愣然。
“团河行宫一案,幕后主使实则是袁守侗,兄长遭人利用了还不自知,若非是今日和珅前来相告,他日东窗事发,金家与景仁宫又岂能脱得了干系?”
金简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只紧紧皱着眉道:“此事臣也是昨晚才得知内情,连夜派人核实罢,一下早朝便往娘娘宫中来了——怎么?和珅竟先一步将此事主动告知了娘娘?”
他竟敢来?
他究竟是打的什么算盘?
金简心底疑窦丛生。
“我还真当兄长要被袁守侗蒙蔽到底了。”嘉贵妃重重冷哼了一声,问道:“既然兄长已知事情真相,不知可想好要如何应对此事了?”
听出她语气中的责问之意,金简暗暗攥了攥手掌,压低了声音说道:“事到如今,只能先保住袁守侗,事后再与他算总账了。”
“保住袁守侗?”嘉贵妃看向他,脸上神情不明。
“若真由和珅将此案真相大白于天下,臣与娘娘及十一阿哥又将如何洗脱嫌疑?”金简面露懊悔焦急之色,“确实是我太过于轻信袁守侗了!借兵一事我起初也曾有过犹豫,但最终还是一时鬼迷了心窍,认为反正只是借给袁守侗用上一两日,总归不会出什么问题……却不料他狼子野心,竟伺机谋划刺杀皇上!”
而若非是他借兵与袁守侗,眼下的局面也不至于如此被牵制,即便想要一脚踢开袁守侗都不得!
“事情已成定局,兄长现如今再说这些话还有何用?”嘉贵妃冷笑着道:“可即便如此,兄长还是要保他吗?”
“除此之外,眼下哪里还有别的办法?唯有暂时先将其保下,日后再作其它打算了……”
“那兄长打算怎么做?”嘉贵妃眼中仍旧噙着冷笑。
“事情既是和珅查出来的,为防泄露,自然要从他身上下手。”金简眼底一派阴鸷之色:“要么将其除掉,要么……拿他来顶罪。”
嘉贵妃听罢却是问道:“兄长觉得自己很聪明吗?”
“至少现下大局还是由我们掌控着的,区区一个和珅,远远不足为患!”
“和珅眼下确实不足为患,可他身后还有一个冯英廉,难不成兄长要将英廉府也一并除掉?”嘉贵妃眼底含着讽刺之意,道:“且不说能不能做的万无一失,纵然成了,难保不会留下蛛丝马迹,他日若事情败露,岂不更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可是……”
“且和珅今日与我透露,他之所以得以确认袁守侗在流匪一案中做了手脚,实则已向福康安求证过诸多细节,换而言之,傅恒府如今也已得知了大概情形。”嘉贵妃打断了金简接下来的话,重声说道:“袁守侗之事和珅查得出,难保来日不会再被他人掀出,你难道把当今圣上当傻子来看待吗?回护乱臣贼子,诬陷朝廷重臣……届时你我头上的罪名便不止是私下借兵与袁守侗,遭其利用那么简单了!”
丝毫远见也无,真不知这多年的官宦生涯他到底都学了些什么!
同上辈子一样,根本不堪重用。
“……此中风险臣自然也想过,亦知保住袁守侗乃是铤而走险之计,可关键在于倘若不这么做的话,定也会被其牵连进去。”金简听罢嘉贵妃之言也是冷汗淋漓,可利益权衡之下,他还是只能实事求是地道:“倘若没有借兵一事还好说,可偏生有此把柄被人攥在手中,已是落人口实,想要从中洗脱哪里是容易之事?”
“但纵然此时动手,也为时已晚。”嘉贵妃凝声说道:“和珅可比你聪明得太多了,他早已想到了自己如今的处境,你真当除掉他之后,真相便无人得知了吗?”
有时不得不承认,有些人生来似乎便是诡计多端,总能够将事事拿捏的刚刚好,让你纵然有力却也使不出。
更何况,她留着和珅还有大用处。
“照此说来,难道眼下我们只能等着被拖下水?”金简急得如何也坐不住,只能站在原处左右来回踱步。
嘉贵妃闭目片刻,道:“若想不被拖下水也简单,自断一条臂膀便是了。”
“娘娘此言何意?”
“和珅今日前来,与我说明详具之后,又向我支了一招‘妙计’。”
“妙计?”
“由兄长亲自出面举发袁守侗。”
“由我举发袁守侗?!”金简诧异地道:“我又不曾参与到此案当中,要如何举发他?”
再者,他怎么可能去举发袁守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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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长先递陈情折子给皇上,供认借兵与袁守侗之事,主动向皇上请罪——而后再由此作引,便称自己由此察觉袁守侗有异,便一直暗中调查此事,不料顺藤摸瓜发觉了袁守侗的罪行。”
“这……”
不光要他举发袁守侗,竟还须得主动向皇上坦诚借兵一事?
这不是摆明了自己砸自己的脚吗?
金简的脸色十分难看。
“兄长借兵与袁守侗乃是确凿之事,自行请罪远好过被他人揭穿。如此一来,咱们便可彻底与袁守侗撇清了。”嘉贵妃暗暗咬了咬牙,道:“断一条胳膊,总比引火烧身来得好——成大事者,该退时则退。”
但此事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她并不记得袁守侗会行谋逆之举。
大约是上一世未得到金简的扶持,故而一直未曾找到合适的机会出手——
以致于此事令她防不胜防。
金简听罢更是忍不住一阵咬牙切齿。
“这个和珅,一面暗中不动声色地查明真相,一面又佯装讨好传信于娘娘,还美名曰献计助我们脱身……说到底不过是想保住这条性命,再谁也不得罪地将案子办成罢了,还能省力不少!要不然就凭他这点能力,拿什么去详查?……真是好深的城府!”
话罢又满心不甘地道:“此番与其说是被袁守侗利用了,我倒觉得更像是被这个和珅给耍了!”
竟被一个初出茅庐的黄毛小儿给掐的死死地。
“分明是你自己识人不清,做事欠妥,怎还怪得了他人?”嘉贵妃讥讽着道:“你倒应当感激和珅才对,若非是他将此事及早查出,又同你我通风报信的话,袁守侗这个隐患还不知要留到什么时候——”
若再被一个毫无头脑之人撞破,就那么不管不顾地给捅了出来,他们只怕连眨眼的机会都没有。
她倒庆幸和珅此般有头脑,有心机。
且此番倒也不是全无收获。
有此一事,和珅为制衡大局,主动与她‘献策’,她点头答应了,看似是一种暗中交易,实则亦是递进关系的一条捷径。
先前她多番欲向和家施恩而不得,不料今日和珅为救胞弟性命,竟主动送上门来了。
若他日和珅真能为她所用,那今日这番损兵折将,却也值了。
嘉贵妃缓缓平复着心中怒意。
……
翌日晨早,天色未亮之际,袁府里除了守夜的下人外,阖府上下百名家眷都尚在睡梦之中。
“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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