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她没有记错的话,大爷初回京次日,太太是备了和离书与大爷相谈的,虽然自那晚起太太同大爷便分了房睡,但自大爷的态度中足可看出,大爷无意与太太和离。
她跟随冯霁雯已久,自看得出她的顾虑,可正因是这份顾虑,恰好彰显出了太太对大爷有着同样分量的心意。
“小仙姐姐,你想什么呢?”
小茶捅了捅她的手臂,一脸疑惑地道:“我同你说了好些话,你怎么跟没听着似得?”
“我方才走神了,没能听清……”小仙回过神来,隐约有几分犹豫地看着小茶,忽然问道:“你说,如果太太有事瞒着大爷,大爷不知,而我若将此事告知了大爷,算是……背主吗?”
“当然算了!”小茶赫然一瞪眼睛,斩钉截铁地道:“大爷虽待咱们也不薄,可咱们都是太太的人啊!”
“我自然知道咱们是太太的人。”小仙拧着眉毛,道:“可……”
在小茶一副不容置喙的表情下,她未再往下说。
“总之咱们不能做对不起太太的事情。”小茶仍在自顾自地说着,“太太待咱们这般好……生是太太的人,是也是太太的鬼。”
小仙听得哭笑不得。
可小茶的话并没能打消她内心的摇摆不定。
她在长长的朱漆廊下来回踱步,心神不定间,不觉行出了廊下,待回过神来之时,赫然已来到了和珅平日理事的外书房前。
小仙在原处站了片刻,终是抬步走上了前去。
算一算时辰,已要临近午时了,大爷也该回来了。
“小仙姑娘来此处作何?”
一道年轻男子的声音忽然自身后传来,心神不定的小仙略惊了一惊,忙回过头去看,却见是一身黑衣的秦顾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背后,手中还握着一把剑。
“秦、秦大哥……”
见她略有些慌张的模样,秦顾一贯冷清的脸色松缓了些,适才又问:“可是太太有事要找大爷?”
小仙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之际,又听他讲道:“大爷尚未回府。”
尚未回府?
小仙有些失望,又有些矛盾的松了一口气,点着头道:“既是如此,我便先回去了。”
秦顾“嗯”了一声。
小仙脚步匆匆地要离开此处。
“今日风大天寒,既有风寒在身,还是勿要在外面多行走动来得稳妥。”
听得这句话,小仙脚下一顿。
紧接着,就觉脸上莫名烧红起来。
她不敢回头,也不知该答什么,只得应了一句:“……已在喝药了,无大碍。”
可等了许久,再没等到身后有声音传来。
鼓起勇气略将头转了转,这才发现身后已没了人影,仅有风拂过书房前的春梅树,带落了一地嫩黄色的花瓣。
方才那句话,竟好似是她听错了一般。
……
天色将晚,一顶一品红围子官轿在霁月园前落下。
轿子堪堪停稳,就有一位身着鹤补官服、身材颀长的年轻男子撩开轿帘,弯腰行了出来。
大门前守着的下人连忙迎了上来。
“大人回来了。”
下人打千儿行礼,躬身禀道:“内务府里的庆大人,还有杭州来的石知府,都在前厅等着拜见大人您呢,足足等了大半下午了,也没肯回去——大人可要去见一见?”
和珅脚下不做停顿,只道了句“知道了”。
人却未有往前厅去,而是径直回了琉璃阁。
他脚步匆匆,似是急于印证什么事情。
见他回来,琉璃阁中的下人们纷纷行礼。
和珅直接进了正堂。
却见堂前堂内,守着的丫鬟,眼熟的不过只有小亭小羽二人,而秦嫫小醒等人皆没瞧见,心下忽就萌生出了一种极不好的预感。
“夫人何在?”他问。
“回大爷,太太出门去了。”
出门?
眼下天都要黑了,哪里是出门的时辰?
和珅原本还算平静的脸色微微一变,又问:“可知去了何处?”
两个丫鬟却答不上来:“太太并未提起。”
“走了多久?”和珅的语气已隐隐有了着急之意。
“应有半个时辰了。”
半个时辰……
和珅当即转身,疾步离开了正堂。
他一面当机立断地往前院走去,一面让人唤来了刘全。
“可知夫人去了何处?”
“太太出门时,正是奴才给备的车,只见太太带了不少东西,但没说要往何处去,奴才便也没多嘴去问。”见自家爷脸上带着罕见的急色,刘全推测着道:“但想来,应是往英廉府给小舅爷送东西去了吧?”
英廉府被官兵看守着,府内之人一概不可离府半步,因此,冯霁雯常常会送些日用之物过去。
和珅听罢当即便道:“备车——”
刘全刚要应下之际,却又听他改口道:“备马!”
……
493 追去
和珅一身官服来不及去换,翻身上马,就往英廉府而去。
刘全看得目瞪口呆。
他家爷是个如何稳重冷静的性子,他这些年来比谁看得都清楚,而如眼下这般不顾身份,穿着官服就贸然骑马过街的举动,却是刘全记忆中从不曾有过,也不曾想到过的。
太太不过是出了趟门儿而已啊……
这究竟是……怎么了?
……
看守在英廉府大门外的官兵远远就见有一人一骑疾行而来,正欲出言呵斥,架起了手中长刀要将人拦下之际,却于一片昏黄中隐约见得马上之人年纪虽轻,可身上穿着的竟赫然是一品大员的官服——
看守之人顿时改了脸色,待再近些,即便是未曾见到和珅的,却也猜出了来人身份。
要知道,如今放眼朝廷,在任的一品官员之中除了那位刚升任军机大臣的和大人之外,是再找不出第二位如此年轻且相貌俊逸至此之人了。
可这个时辰,这位大人怎么只身一人就这么骑着马过来了?
见得和珅在门前石阶前翻身下马,几名官兵按下心底惊惑,连忙行礼。
而未能在府门前见着马车的和珅心底已乱作一团,强压着不好的预感,出言便是一句:“……今日和太太可曾来过此处?”
官兵们忙地答道:“回和大人,今日不曾见和太太来此,只是约一个时辰前,倒见和太太身边儿的丫鬟婆子来过一趟——”语毕,不忘讨好地道:“按着规矩,小的们本不该放行的,只因是和大人府上的人,这才顶着办差不力的……”
然而他一番邀功的话还未能来得及说完,就见和珅已折身跃上了马背。
“驾!”
不过眨眼间的功夫,和珅已调头拍马离开了此处,是如来时一般突然而匆忙,留下的仅仅只有隐隐透露着焦急之意的背影,与黄昏中扬起的一阵浮尘。
四下的昏色变得越发浓重起来,天地四合,天际最后一缕昏黄也缓缓涅灭在了逐渐合拢起来的灰暗之中。
待离了灯火通亮的城门,四周更好似一下子就黑了下来。
笔直的官道浸在夜色中,似乎没有尽头一般,入目几乎看不到行人的踪迹,耳边除了马蹄声与官袍被风鼓动的声响之外,一时竟再难听到其它响动。
这种安静让和珅整个人都如同悬在了峭壁边缘,不安到了极致。
他将马赶得几乎不能再快,正月里的夜风与隆冬时节无二,笼罩在周身,使人如同坠入冰湖一般,似乎连骨头都要被冻裂。
他却似毫无知觉,一双眼睛紧紧地锁在前方一望无际的黑暗中,赶马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歇。
一路上,他足足拦下了五辆夜行的马车。
却皆是拦错了。
他心知这种方法愚蠢到了极点,可此时此刻,他根本没有第二种办法。
她竟就这么走了!
连句告别的话都不曾留下,就这么走了!
……
霁月园。
和琳坐于堂内,倚在椅背之中,正掰着手指头算着日子。
“傅恒大人大病未愈,赶不得急路,没准儿还没阿桂大人先入京呢……”
他数着数着,便自语了一句,脸上很有些挫败和后悔。
早知他便跟着大军一道儿回来了。
只是那时大哥刚睁开眼睛清醒过来,得知了京城之事后,当夜天都没亮,不管不顾地就要往回赶,他着实放心不下,这才跟了上来。
可若真能跟得上还且罢了,总算是没白跟,可关键就在于他压根儿就没能追上,且一路上还越落越远,又因路上遇到了些麻烦,直是迟了大哥整整五日才抵达北京城。
如此想来,倒不如当初安安心心地等着大军拔营,也好能……
也不知她一个小姑娘成日跟那群大老爷们儿一起赶路,没个人陪着,会不会有不方便的地方。
现下这个时辰,是在驿站歇下了,还是在继续赶路?
和琳一颗心越飘越远,脸上盛满了牵肠挂肚的滋味。
正于此时,有家丁行进了堂中通传道:“二爷,府外来了位小公子,说是二爷您的好友,特地寻二爷来了——”
“小公子?”和琳一时想不到是谁,便问:“哪家的公子?”
“奴才不认得,只听他自称姓洛。”
“洛……”和琳念了念,后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睛倏地一亮,忙问道:“他此时人在何处?”
“已被请去前院花厅了。”
霁月园里的下人深知自家大人主张的待客之道,故而虽见来人衣着普通,又眼生的很,但听其自称是和琳的好友,还是没有怠慢地将人请入了府内。
和琳几乎是一路狂奔去了花厅。
他来至花厅时,见着一个头顶戴着毡布小帽,一条乌黑的辫子垂在脑后腰间的年轻人坐在大椅上,肩上挂着一只深蓝色的包袱,手中捧着一杯雾气氤氲的热茶,正低头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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