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陆湛端着茶杯笑了笑,“你去把后面的戏演完,过几天就能听到好消息了。”
冯劫已经见识过陆湛揣摩昭文帝心思的精准程度,得到回答就敬业地去演后面的戏了。而事实再一次证明,陆湛又对了。
千秋寿宴的前一天,皇后突然下旨,言明参加寿宴的官员一律携妻女出席。沈晚被这和原剧情明显不同的变故弄得一头雾水,捧着记录了原剧情的宣纸思考了半晌也没能得到结果。
而这点疑惑,在到了设宴的大殿后更是不增反减。
沈晚本以为皇后的意思是在后宫为女眷们增开一席,却没想到她们依旧是和官员们一同参加寿宴,只不过是一左一右分了两列席位而已。这安排怎么看怎么不合理,但看沈夫人一副淡然的样子,沈晚便也聪明地没有多问,只一双明亮的眼睛时不时悄悄打量周围的人。
陆湛一进殿就瞧见了她这幅模样,眼里登时带了点不太明显的笑意。但这笑意维持的时间极为短暂,等引路的小太监察觉不对偏头看过来时,陆湛的笑意已经变成了烦躁。
小太监有点不明所以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脸色顿时一变,将头埋得低低的不敢说话了。
这一幕恰好被过来巡查的太监总管看在了眼里,思索了片刻,他扭头走回了后殿,将陆湛的表现一五一十地禀告了昭文帝和皇后。
“湛儿这孩子,”皇后叹了口气,佯装无奈地看向昭文帝,“都是陛下太疼了,惯出了他这幅性子。”
昭文帝却笑了笑,他先后派出去的几批人都证实了陆湛和冯劫之间毫无关系,而冯劫更是在离开皇宫后就被陆湛命人打出了王府。
无论是探听到的,还是陆湛不耐的表现,昭文帝都十分的满意,听了皇后的话也只是摇了摇头,不赞同道:“这事本来就是湛儿受了委屈,他这样倒也正常,朕看还得再给他添些补偿才对。”
皇后又叹了口气,终究没反驳他。
寿宴很快开始。
天气渐热,昭文帝身子又虚,便没穿厚重的朝服,只着了件普通的夏日常服,上好的杏红布料衬得他气色反而好了几分。众人的叩拜声中昭文帝和皇后走到主位坐定,借着让众人起身的片刻工夫,昭文帝微不可查地偏头打量了沈晚一眼,心中倒还满意。
依着流程,昭文帝本该说几句场面话,但他主要心思不在寿宴上,就随意应付了过去。宫人开始一道道上菜,成王四下瞅了瞅,站了起来:“父皇,儿臣为您准备了件寿礼,还请您赏脸一看。”
昭文帝眼神闪了闪,微微点了点头。
成王献的寿礼是一枚玉雕,极薄的玉片上雕着一副祥龙贺寿图,灯光下那玉质格外剔透,图案也惟妙惟肖,显然花费了不少心思,确实是个精巧的寿礼。
沈晚一边打量着,一边小口小口地吃蜜饯,漂亮的眼睛只盯着那玉雕也不看别处,看起来倒像是有几分喜欢。
陆湛的座位在她斜对面,虚虚一扫便将她的神态尽数收进眼底。若有所思地看了那玉雕一眼,陆湛心里琢磨着日后也在王府里弄一块类似的玉器。
他们都看得仔细,昭文帝却没什么心思,不咸不淡地说了句“不错”,就让人给了封赏。有人急于邀功立刻紧跟着献上寿礼,却都一一铩羽而归,殿中的气氛一时间微妙起来。
就在这时,陆湛站了起来,从随从手里接过一个小盒子,呈到了昭文帝面前:“儿臣不才,只能寻到一点儿小玩意,惟愿父皇看了能开怀一笑。”
昭文帝格外给他面子,亲自动手打开了盒子。上好的绸布中,一块剔透的红玉正闪着莹润的光。昭文帝一怔,伸手将这块玉拿了出来,台下的众人抬头一看,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灯光下,那红玉中有一条宛若翱翔的飞龙纹路。
成王和顺王一怔,眼里都多了点幸灾乐祸的意味。早在前两年,当时的平王就这么做过,非但没能取悦昭文帝,还被斥责了几句。成王和顺王后来揣摩了许久,才渐渐明白昭文帝的心思:这天然带龙的东西是平王发现的,昭文帝疑心又那么重,自然会怀疑。自此,他们二人也绝了这类心思,献出的东西只求稳妥,绝不猎奇。
眼下陆湛自己往枪口上撞,二人自然乐见其成。但他们的笑容还没成形,就听到昭文帝朗声大笑道:“好好好,湛儿的孝心朕感受到了,来人呀!赏!”
成王和顺王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不解。更让两人意难平的是,昭文帝说要赏赐就是真的赏赐,那清单长长一串,说得小太监口干舌燥,听得别人昏昏欲睡,却让成王和顺王二人嫉妒得快要吐血。
陆湛倒是面色平静地叩首谢恩,看起来风轻云淡宠辱不惊。
顺王嫉恨得眼都红了,眼不见心不烦地移开视线,却不经意间注意到对面席位上,他定下的未来侧妃——秦宁正脸色微红地看着陆湛的方向,眼睛里满是动人的情意。
顺王一口心气不顺,刚咳了下就察觉到了昭文帝冷淡的视线,只得硬生生憋了回去。
沈晚端坐一旁,却看戏看得很愉快。她一早就注意到了秦宁的神态,虽然脑子里明明已经脑补出了一出三人你追我、我追你的戏码,偏偏还必须忍着不能笑,眉眼间不由多了点微妙的隐忍感。
陆湛坐回位子上就注意到了这点,他目光在席位上一扫,很快就注意到秦宁的神态和顺王怒火中烧的眼神,前后一联系就清楚了是怎么回事。
这幅样子……怕不是吃醋了。陆湛捏着茶杯,掩住微微扬起的嘴角,垂下的双眼里满是遮不住的愉悦。
昭文帝没察觉台下的暗流汹涌,把玩了下那块内含飞龙形态的红玉,他拍了拍手,让人呈了一个木盒上来。
看清那木盒的样子后,沈晚眼皮一跳,徒然抬头看向陆湛,却发现他一副认真品茶的样子,好像眼下的情况和他没有半点关系,那模样看起来无辜至极。
怪不得刚才昭文帝会赏赐那么多东西下来,沈晚默默地想,原来陆湛一早就把那沙子金龙献上去了。不过这稳妥的做法,确实是陆湛本人没错了。
沈晚微微走着神,主位上的昭文帝已经轻咳了两声,开口道:“诸卿的寿礼朕都看过了,朕今日倒是也有件东西想给诸卿看看。”说着,他放下酒杯,亲手打开了木盒。
“这!是沙子!”成王眼力好,低声惊呼道,“沙子怎么可能变成龙?”
昭文帝微笑着看了他一眼,成王还没来及高兴,就见昭文帝转头看向了陆湛,那语气要多慈爱便有多慈爱:“这事,还是湛儿来说。”
陆湛立刻起身,将当日的事情说了出来。他声线清朗,语气平静,让人听着就不由生出一种信服的感觉,等他说完,昭文帝敏锐地发现台下有人看过来的目光里都带了敬畏之色。他不清楚这些人是陆湛安排的,对这一效果倒是十分满意。
昭文帝笑道:“说起来那日朕太过震惊,倒是忘了赏赐你,湛儿可有想求的事情?”
昭文帝特意没说“想要的东西”,便带了点提示的意味。陆湛自然明白,他走到大殿正中跪下,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配合昭文帝演戏:“儿臣本想日后再向父皇提的,既然父皇问到了,儿臣便斗胆请父皇赐婚。”
他话音刚落,殿中便是一静,帝王亲自赐婚在昭国极为罕见,只有荣宠至极的人才能有此特例,陆湛这么一句话说得不少人都屏息以待。
“哦?”昭文帝却笑了,“说说看,是哪家姑娘终于让你动了凡心?”
这……是答应了?沈晚有些震惊,觉得事情好像有些不对劲,余光却瞟到旁边秦宁的手指都激动得微微发颤,脸上更是写满了惊喜。
见状,沈晚坠在半空随风飘荡的那颗心慢慢落下。
就在此时,陆湛徐声道:“儿臣对沈小姐一见钟情,还请父皇成全。”
沈晚脑子里轰然炸开,抱着侥幸心理,由衷希望这殿里还有其他姓沈的姑娘,然而陆湛的目光却已经望了过来。沈晚一怔,彻底傻了。
昭文帝朗声大笑:“这倒是巧了,玄静住持恰好在宫里祈福,朕这就让人去请他来合一合八字,若是不错,朕就成全你。”
赐婚前先合八字其实是很顺理成章的事情,但沈晚却被这猝不及防的寿宴走向都快弄得精神恍惚了,偏偏因为陆湛的话周围的人都在打量她,她还不得不打起精神。
玄静倒是来得很快,小太监笑眯眯地要了两人的八字交给他,玄静记在心里就闭上眼掐算起来,即便殿里的人都眼巴巴地看着,他也不受半点影响。
趁着这个间隙,沈晚的目光在殿里快速地逡巡一圈,敏锐地注意到昭文帝、陆湛还有沈夫人的脸色都比其他人平静得多,似乎根本不担心卜算的结果,只静静地等待着。
沈晚无端端想起前两天沈夫人收到的那封密旨,心里涌出一丝不安的感觉。
片刻后,这不安成了真。玄静缓缓睁开眼,眼里满是笑意:“禀陛下,殿下和沈小姐乃是天作之合的美满姻缘,八字相合,福缘俱佳。”
昭文帝似乎极为高兴,一连道了三个好字,声音里满是笑意:“那朕便亲自为你们赐婚……”
沈夫人抬手轻拍了沈晚一下,沈晚这才惊醒,敛起恍惚的神色,走到陆湛身旁和他一起叩谢皇恩。
直到额头贴上冰凉的地面,沈晚才彻底回神,欲哭无泪地闭上眼睛。她回忆了下原剧情,无比确认昭文帝是患了心肺衰竭,而不是脑子有病,却怎么也想不明白昭文帝究竟是怎么做出这个决定的。
毕竟……在原书里昭文帝对陆湛不肯娶妻一事一直是乐见其成的,会为原主和陆湛赐婚也是皇后从旁相劝的结果,眼下怎么就突然改了主意呢?
第23章
沈晚着实希望这只是一场梦, 但等她第二天睁开眼睛, 看到源源不断被抬进府里的赏赐后,才算清楚的明白, 原书的剧情确实是崩了,崩到她这个通读全书的正经读者都不认识了。
栀初正在院子里清点赏赐,抬眼见沈晚醒了倒是很高兴, “小姐您看,这些都是陛下赐下来的, 足足装了六七个大箱子。”
沈晚有点提不起来精神, 粗略地扫了一眼那些一看就很贵重的赏赐, 毫无形象地倚着门框开始发呆。
栀初总算察觉到了她情绪的不对劲, 担忧地询问:“小姐, 您不高兴吗?”
沈晚一怔,总算撇开原剧情的问题, 认认真真地思考起来这个问题。陆湛样貌俊美、位高权重,整个人还极有风度, 怎么看都是上乘的夫婿人选。更别提她本来就极喜欢陆湛这个角色, 见到真人后虽然尽量克制了,却依旧有点移情。
沈晚眨眨眼, 敏锐地发现自己对这桩婚事好像也并不是那么抗拒, 反而是剧情走向发生偏移的事情更让她头疼。既然无论怎样都是要成亲的, 那能嫁给一个有点喜欢的好像也不错?
沈晚适应性极好地认清了这点, 又看了下还在眼巴巴等着她回答的栀初, 小幅度摇了摇头:“我其实还挺高兴的。”
这句话却是她的肺腑之言——昭国民风相对开放, 夫妻间感情若是不和睦的话,和离也是正常的事情,并不会被人诟病。沈晚不是原主,并不留恋雍王妃这个位子带来的虚荣,即便到时候真的和陆湛感情破裂了,她也有和离的退路在。
毕竟她没冒充陆湛的脚救命恩人,孽缘一开始的原剧情已经错过去了,她完全可以安下心来只当是谈了一场恋爱而已。
想通了这点,沈晚顿时弯起眼睛,浅浅地笑了起来。
栀初跟着松了口气:“奴婢就说您那么喜欢雍王殿下,怎么会不高兴,原来是奴婢想多了。”
沈晚笑容一僵:“……”
她正想问问栀初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就见几个府里的护卫又抬着大箱子走了进来,顿时一怔:“这些是什么?”
“禀小姐,是皇后娘娘派人送来的赏赐,夫人让我们抬过来给您看看。”
沈晚被这么一打断,倒是暂时忘了要问栀初的问题,而侍卫们已经小心翼翼地将箱子放下,又一一打开。
阳光下,各式珍奇的宝贝闪闪发光,几乎能晃花人的眼,看起来比昭文帝赐下来的东西还厚重几分。沈晚嘴角微微抽了抽,隐约觉得皇后应该是因陆湛总算肯成亲而激动,一时间也没多想,只是让人搬了把躺椅,她自己坐在椅子上看着栀初一样样清点东西。
过了还没多长时间,又有其他交好的朝臣陆续送贺礼过来。沈夫人疼爱女儿,也不藏私,让人一股脑地把东西都送到了沈晚的院子。
一时间院子里来来去去都是搬运东西的声音,沈晚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吵,转身进了屋子。将桌面上用书压着的一叠宣纸抽出来,沈晚一条条看过去,微微皱起了眉。
自穿书之后,沈晚便只有两个目标,一是错开护国寺里让陆湛误会的那段剧情,二是保证陆湛的生命安全。这两点都很好的实现了,以至于沈晚根本没仔细留意过剧情线,现在仔细看过去,她才发现剧情的偏移并不是从昨天的寿宴开始的,而是一早就出现了。
譬如,平王本来应该在年底才被昭文帝下旨处置掉,却提前了整整半年。
这已经算是大偏移,但沈晚只一心留意着陆湛的安危,竟然没有注意到。莫名的,沈晚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却一时间想不起来。
轻轻敲了敲头,沈晚拿起一支笔,将已经偏移或者根本没发生的剧情用墨汁涂抹掉。端丽清秀的簪花小楷很快就被覆盖了大半,沈晚捏着第一张纸,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纸上仅剩的两行小字:
雍王领差事出京后遇刺受伤。
昭文帝下旨赐婚。
虽然时间线上多少有一点出入,但和原剧情的走向一致的,确确实实只有这两点。而这两点,恰好都是她有点想不明白的。
陆湛明明采用了提议,最后一先一后地兵分两路,还借昭文帝和官府的手敲打了其他三个皇子,他又是个生性谨慎的人,怎么会在回程的路上遇刺重伤的?
而赐婚这件事就更有点说不通,陆湛已经查到柳沐才是他的救命恩人,就没了认错人的可能性,而她和陆湛也没什么交集……即便真像陆湛说的是什么一见钟情,那好像也得追溯到一个多月前陆湛留在沈府吃饭的那一次,怎么会拖到现在?
沈晚看着宣纸上的字,只觉得一头雾水,却又好像已经摸到了一点点的边儿,偏偏她左思右想,就是拨不开那层薄薄的迷雾。
沈晚还是第一次觉得脑子这么不够用,不由露出个沮丧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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