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苏恰好端着调理的汤药走进来,她进府已经有了一段时间,一直在不动声色地减少脸上涂抹的药物,原本因药物而显得蜡黄的脸色也渐渐地恢复了白皙。
沈晚一闻到那股子浓郁的药味就苦了脸,下意识找了个话题想躲开喝药:“木苏你的脸色最近倒是好看了许多。”
木苏其实有点心虚,却还是佯装镇定:“小姐好好调理身体,脸色也会更好看的。”
见躲不过,沈晚只得喝了药。木苏松了口气,收拾好药碗和蜜饯便又重新走了出去。沈晚百无聊赖地目送她走出屋子,本来散漫倚着椅子的脊背,渐渐坐直了。
荷白……木苏……她一直觉得这两个名字耳熟,却直到刚才留意到木苏出门时的步态和寿宴上看到的宫女如出一辙时才反应过来:这两个人,是原书里皇后特意给雍王妃留的医女,在原主和陆湛成亲后特意送给原主的。
因为两人在书里出现的次数寥寥,沈晚直到今天才想起来。
沈晚闭了闭眼,无声露出一个混杂了懊恼和震惊的神情。要真是这样的话,就证明皇后一早就察觉了什么,但沈晚之前一直没见过皇后,皇后会这么做就只剩下了一种解释——因为陆湛。
方才想不通的第二个问题,因为这个小细节而有了突破口。
沈晚竭力控制住表情,佯装没事发生一样将栀初叫进了屋子,“先把门关上。”
栀初很机灵,虽然有点不明所以,却还是依言照做了,关好门才小声道:“小姐,您有事吩咐奴婢吗?”
“有点事想问问你。”沈晚也压低了声音,斟酌着道,“木苏当时是谁买进来的你知道吗?”
栀初满头雾水,点了点头:“听管家说是少爷亲自买的。”说完,她有点犹豫地又补充了一句,“小姐,难道您觉得木苏有问题吗?”
沈晚略有些勉强地笑了笑,微微摇了摇头:“没有,只是想问问,你去忙吧。”
栀初也没多想,又一头扎进了那珍宝堆里,继续忙着清点,沈晚目光发虚地看着门外,看起来像在走神,实际上思维却是前所未有的活跃。
沈川她多少还是了解的,善战好斗,真正会动脑子的时候极少,但就是这么一个人,却很细心地向她提了提雍王赏赐的医女最好不要用。沈晚当时觉得这提议很合理倒是没往深处想,现在仔细一琢磨却发现满是疑点。
但若是背后有人提醒的话就不一样了……要是陆湛先让人不经意地提醒了沈川,再给木苏编造一个凄惨的身世出来,利用沈川单纯好骗的特性将人送进府里,好像也是很正常而顺理成章的事情。
理清这点,沈晚头疼地拍了拍额头,想让人把沈川请来好好问问,一抬眼就瞧见沈川手里拎着个什么东西,一阵风一样绕过院子的大箱子,直接卷进了屋门。
“晚晚,”沈川的声音带着笑,扬了扬手里的拼命挣扎的大雁,“你看这是什么?”
沈晚被大雁的翅膀卷起的风扇得头发乱飞,嘴角抽了抽:“你拎着一只鸟做什么?”
“什么叫鸟,这是雍王殿下亲自给你猎的大雁,你看看这大雁多漂亮。”沈川抬了抬手,霎时又是一阵风。
沈晚一顿,耐着性子打断他:“什么叫给我猎的大雁?”
沈川心虚地笑了笑:“我光顾着高兴,忘了和你说了。陛下虽然赐婚了,但一些议亲的流程却没走,雍王殿下怕委屈了,便私下补上了。这一步,就是让人携活雁为礼,上门提亲。说起来,殿下却是足够用心,猎了六七只才挑了最漂亮的一只让我拿回来。”
沈晚一怔,心里蓦然涌出了丝动容。
见她面色好了些,沈川顿时安心了许多,面上的心虚都变成了善意的揶揄:“不过陛下都下旨了,这提亲我们不同意也得同意了,便进行下一步,交换合婚庚帖吧。”
沈晚骤然回神,还没来得因这潦草的流程而失笑,就见沈川变戏法一样单手从怀里摸出了两张庚帖,奇异的是,那庚帖被他揣在怀里一路还很平整。
沈晚抬手接过,见一张是空白的,另一张则写着字。
沈川还在那里小声叨叨:“说起来这帖子还是殿下亲自动手写的,为表诚意,晚晚你便也自己动手写一写吧。”
沈晚端详庚帖的目光一凝,霍然抬头:“这帖子是雍王殿下亲手写的?”
沈川被吓了一跳:“是、是啊,我亲眼看到的,怎么了?”
沈晚气极反笑。怎么了?这问题可大了去了!
第24章
和大多数人一样, 沈晚对书法的了解仅限于皮毛,只能依照个人审美主观地判断字迹好看与否, 她能写出来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也多亏了原主的身体记忆。因此对真正多年刻苦研习, 能写出一手漂亮毛笔字的人, 她还是由衷佩服的。
沈晚记得很清楚,上一次雍王府的回复字条传回来时, 荷白信誓旦旦地说是青苏亲笔写的。眼下再看这庚帖上的字,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想通了这点, 沈晚脸上的笑容不由掺了点微妙的寒意。
沈川看在眼里只觉得后背一凉, 以前沈晚生气折腾他时的恐惧感油然而生, 在求生欲的驱使下,沈川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晚晚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事, 你这帖子写完了回头让人送我院子去就行,我先走了。”
说完, 他不管手里大雁的抗议哀鸣,又抓着它一阵风似的刮出了屋子。
沈晚一怔, 好不容易才积聚了一点儿的火气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由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半晌, 她又记起之前的疑问, 将栀初叫进了屋里,“你怎么会觉得我喜欢雍王殿下的?”
栀初眼里的笑意一僵, 就连站姿也变得规规矩矩老老实实, “小姐……”
沈晚最受不住栀初扬着白嫩嫩的包子脸向她撒娇的画面, 只得板着脸佯装严肃道:“回答我的问题。”
“这个, ”栀初犹豫了下,见逃不过了,只得小声道,“奴婢其实也是揣测的,虽然您表现得不太明显,但奴婢还是感觉到了您对雍王殿下的态度很特殊。”
沈晚微微皱眉,没说话。
见她没有生气,栀初的胆子大了些,脸上又多了点笑意:“小兰前两天出府采买听说书的人提到一句话,用来形容您倒是很合适。”
沈晚心里生出种不妙的预感,但她还没来得及打断栀初,就听小丫头脆生生地道:“叫爱在心口难开。”
沈晚:“……”
栀初察觉到她神色不对,也不敢插科打诨了,小声询问道:“小姐,难道您不喜欢雍王殿下吗?”
沈晚喉咙发干,涩着嗓子咬牙切齿道:“喜欢,我怎么会不喜欢雍王殿下呢?”
虽然这般说着,她的神态却明显不是那么回事,栀初直觉好像自己闯了祸,一时噤声不敢说话了。
一室寂静中,沈晚也慢慢回过神。
若是真像栀初说的,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对陆湛的关心很像是倾慕所致的话,那陆湛突然求昭文帝赐婚倒是也有可能。毕竟她一直防着荷白,却忽略了木苏的存在。
定了定神,沈晚低声问道:“木苏的房间你去过吗?她有没有养信鸽之类的动物?”
栀初一呆,摇了摇头。
“这样……”沈晚边思量边叮嘱她,“这会儿木苏不当值,应该在房间,你去她房间看看,如果发现鸽子之类的小动物,就找个借口带过来给我看看。”
栀初两次进屋,沈晚两次都提到了木苏,她再单纯也不由多想了些,听到沈晚提到信鸽脸色更是一变。沈晚看得哭笑不得,无奈地摆了摆手:“不是你想的那样,木苏没什么坏心思,你该怎么和她相处还怎么相处,无需怀疑她。”
栀初脸色这才好了些,行了个礼就急匆匆地往木苏房间去了。不到一炷香的工夫,栀初就折了回来,手里似乎捧着什么东西。
“小姐,您看!”栀初将拢着的双手微微展开,片刻后一只毛茸茸小脑袋探了出来,小小的喙里发出啾啾的叫声,两只晶亮的豆眼似是好奇一样还眨了眨。
和沈晚的视线对上以后,小家伙偏了偏头,突然雀跃地扑棱了下翅膀。栀初一时没防备,竟被它挣脱了,她还没惊叫出声,就见那小家伙一头扎进了沈晚的怀里,两只细细的小脚来回蹦跶着,努力地把小脑袋往沈晚手心里蹭。
栀初一脸讶然,半晌才干巴巴道:“小姐,这云雀是您养的吗?”
沈晚其实也有点搞不清楚状况,却仍是坚定而缓慢地摇了摇头,那小云雀见状啾啾叫了两声,吸引到两人的注意后也模仿着晃了晃脑袋瓜。
栀初死死忍着笑,“小姐,这云雀怎么那么喜欢您啊?刚刚奴婢拿它过来的时候它还发脾气了,您看,奴婢的手心现在还红着呢。”
沈晚用一副“我怎么会知道”的无奈表情瞥了她一眼,抬手轻轻按住在她腿上撒欢的小云雀,有点头疼地问道:“这云雀,是在木苏屋子里找到的?”
栀初点点头:“木苏说是前些日子在院子里发现的,当时这云雀受伤了她就帮忙包扎了下,结果它伤好了之后就不走了。”
沈晚点了点头。这倒是一个可以用来遮掩的好借口,若是她之前没发现疑点的话说不定也会信了。想了想,她问道:“你用什么借口把云雀带出来的?木苏不会怀疑吧?”
“不会的。”栀初信誓旦旦地说,“这云雀没装笼子里也没锁住爪子,自由的很。趁着木苏去小厨房煲药膳的工夫,奴婢就偷偷将它带出来了。临出门奴婢还特意看了一眼,木苏房间的窗子是开着的,不会怀疑到奴婢的。”
栀初这几句话几乎把沈晚的猜测给落实了,她若有所思地看了那小云雀一眼,压低了声音交代道:“以后荷白和木苏在的话,你记住不要和我提雍王殿下的事情。”
栀初有点不理解,但见沈晚一脸严肃的样子,还是乖乖点头答应下来:“奴婢记住了。”
沈晚总算满意了——她不再提陆湛,木苏总没什么好禀报的了吧?毕竟没素材呀!
然而她是满意了,却有人受苦了。陆湛本来以为赐婚后沈晚已经会格外的欢喜,木苏回禀的次数会更多,哪里能想到事实恰好相反——一连几天,他连简短的字条都没收到。
前三天陆湛还勉力支撑着,只是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问青苏,然而三天一过他就绷不住了,得空就打发青苏去看看有没有来信。
这可苦了青苏。
他一天跑无数次门房,腿都快跑断了也没落着好,还眼见着陆湛身上的寒气愈来愈重,弄得他总是提心吊胆战战兢兢的。
但即便如此,青苏还是得按照陆湛的吩咐来回跑。
门房一见他进屋就垮了脸:“今天也没有。”
青苏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闻言也不意外,只是木着脸长长叹了口气,颇有些不想回院子面对陆湛那张好似结了冰的脸。为此他磨磨蹭蹭地在门房边上站了一会儿,目光怅然地极目远眺,耳朵里却不经意地钻进了点过路人的闲聊。
“雍王殿下真的那么深情啊?”有人问道。
“那可不,”另外一人答,“当时赐婚的场景那么多大人都看到了,这事儿在京中都传遍了。”
……
青苏本来只是随意听着,听到后面却眼神一亮,霍然抬头看向声音来源:“你俩别走!哎?你们跑什么?给我站住!”
一柱香后,鸡飞狗跳的雍王府大门前又恢复了平静。青苏怀里抱着个本子,脚步匆匆一脸喜气地往院子里跑。路过小花园时,他听到一声鸟类的长鸣,还没来得警惕,就被扇了一身的灰尘和枯枝落叶。
青苏暗暗叫了声苦,偏头一看,果不其然,一只脖颈优雅修长、长相英俊漂亮的大雁正雄赳赳气昂昂地瞪着他,被羽毛覆盖的脸上莫名带着些睥睨众生的气势。
青苏恨得牙痒痒,却还记得这大雁是陆湛所谓的定情信鸟,不但不能发火,还只能苦兮兮地绕路走。
书房里,陆湛正捧着一本书看,神态看似认真却迟迟没有翻到下一页。听到屋外传来的脚步声后,他调整了下坐姿,佯装出一副正在看书的样子,余光却悄悄往门口的方向瞄。
片刻后,青苏一脸激动地走了进来。
“收到信了?”陆湛稳着语气,宛若不经意一般询问。
青苏摇了摇头,见他有脸色变冷的趋势,立刻补救道:“但属下猜到了木苏那边一直没传消息的原因了。”说着,他将那个有些破旧的本子放到桌上。
陆湛没动,只是疑惑地挑了挑眉。
青苏咳了声,轻声道:“您向陛下请求赐婚一事已经在京中传开了,玄静住持的那一卦也跟着传开了,不少人都说您和沈小姐是天赐的美满姻缘,将赐婚一事称为一段佳话,有人甚至还以殿下您和沈小姐为原型写了……写了话本。”说到最后,青苏的声音都几不可闻。
——毕竟昭国虽然民风开放,类似的话本也有不少,但拿到当事人面前说总有点没底气。
陆湛却耳聪目明听了个清楚,微微眯了眯眼,他打量了下桌上的话本,没急着看,而是若有所思地道:“所以,晚晚这是听说了城里的流言,害羞了?”
这问题没青苏答话的余地,他抿着唇,一声不吭。
陆湛却像是信了,一派雨过天晴的神态,半是好奇半是思量地打开了那破破烂烂的话本。他本来不过是随意看看,后来却渐渐认真起来,甚至还颇有些爱不释手。
半个时辰后,陆湛指着最后的空白页询问道:“怎么写到一半就断了?”
“写这话本的是个老秀才,家里穷得快揭不开锅了,写了一半就没再写了。”青苏低声答。
陆湛沉吟了下,语气淡淡地吩咐道:“去青枫庄给他开个院子,每日饭食供应,再给他些银子,让他把这话本写完。”
青苏闻言眼角一抽,却还是沉声应了。正当他拿起话本准备下去安排,就见陆湛提起了笔,继续道:“我写个请帖,你一会儿送到沈府去……就说母后叮嘱我同王妃多相处,便邀她见上一面。”
话音落下,青苏险些笑出声,他在心里默默向莫名背锅的皇后娘娘告了声罪,拿着请帖,揣着话本,脚步急急地出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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