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秋雨霏霏,整个帝京都被笼罩在缥缈的雨雾之中。
凉意拂上脸颊,让苏怡安睁开了眼睛,她手边放着崔媛新写的信,目光落在廊下的艳-丽海棠花上,耳边是母亲的絮絮低语。
“……这两日又有人上门提亲,是辅国公家的小公子,我和你父亲虽然并未应下,但言谈之间也留有余地,恬恬,过几日的赏菊会,你若是愿意的话,就出门转转,说不定能看到这位小公子。”
“年轻人的事情我和你父亲不好过多插手,虽则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但你也不能将什么都托给父母,好歹自己亲眼看过或者接触过,合了眼缘脾性才好定下婚事。”
“不过说是这么说,你父亲见到这些来求亲的兔崽子还是挺不痛快的,我听说最近五军营那边的训练是越发苛刻了,想来他心情也不舒畅……”
陈氏说着这些家里琐事,面上笑意深深,一家女百家求是好事,她的恬恬既美貌脾性又好,不怪这么多人上门求亲,只是一想到要将女儿嫁给不知哪家的兔崽子,何止丈夫不痛快,她心里也暗暗憋着一股劲儿。
女儿如今才十三岁,这登门求亲的人就快踏破门槛儿,要是再过两年,只怕她都不敢让女儿随意出外走动,省得招惹无数痴心惹来她人嫉妒。
“母亲,我的婚事多缓两年吧。”苏怡安看着陈氏道,“我不想太早嫁人,希望父亲母亲能多留我几年。”
陈氏看着满目恳求轻声撒娇的女儿,没忍住心底那点儿疼爱,将人搂在了怀里,“好,都依你,都依你。”
优秀的女孩子永远不愁嫁,更何况他们家恬恬这么好,可挑拣的人选那么多,当真没必要早嫁。
其实如果可以,陈氏更想招婿上门,她实在舍不得女儿嫁去别人家,更想象不出女儿未来在别人家里吃苦受委屈。
她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从小如珠如宝的养大,是家里所有人的心头肉,还从来乖巧贴心,如果能一直留在身边该多好。
苏怡安隐隐约约察觉了自家母亲的无奈与担忧,毕竟,到了年纪,心疼女儿的人家烦恼都是一样的。
说起来,其实母亲他们是有一个佳婿的,想到崔洵,苏怡安忍不住笑了下,虽然他对她很好,护若珍宝,但其实还真不是一个好女婿。
当年如果不是苏家败落,她和弟弟孤苦无依,两人还真不一定能成就一段姻缘。
想起当年在冷宫那天,他给她的那个拥抱,苏怡安眉眼温柔,那也是个和今日一样秋雨绵绵的天气呢。
第24章
初秋的雨绵绵不绝的下了好一阵子,虽然雨水不多雨势不大, 但到底影响出游, 许多人被迫在家闷了好一阵子, 等天气终于放晴秋日高悬时,或出游或饮宴的人络绎不绝。
苏怡安拒绝了崔媛的出游邀请, 若非早前崔洵陡然告白, 此时她本该和崔媛一起爬山饮茶赏景的。
既然不能应邀, 那她就只能想些赚钱的新花样儿和折腾搞事的法子,以此来让自己忙碌起来。
桌案上, 杜诩送来的信里提到了四皇子与五皇子之间暗潮汹涌,以及朝堂之上风传的皇帝似乎有意立太子一事, 零零碎碎说了许多, 苏怡安看罢,将信烧毁, 不置一词。
她没和杜诩说太多, 只让他专心挑拨几位皇子上蹿下跳, 东风偏了拉西风, 西风歇了吹东风,总之只要能搅得那些成年的皇子们不得安生,无所谓用什么手段。
即便那些讨厌的人崔洵已经收拾过一次, 但重来一回, 她并不想让旧事重演,争权夺位可以,但最好别波及无辜之人, 随便他们打成-人头狗脑袋,她都只当看个笑话。
至于那远在千里之外准备往京里来的无名道士,还有那精心培育只等着美色惑人的歌妓,都是她为那位陛下准备的大礼。
想到自己做的事,苏怡安握紧了手,她的本事只有这么点儿,只希望那些被她寄予厚望的人能不负所托。
***
秋日渐凉,第三次收到晋安公主的赏菊宴请帖时,苏怡安歇了拒绝的心思。
帖子送上门之前,京里关于这次赏菊宴的风言风语已经传遍,有消息说帝王心中已有属意的驸马人选,这是晋安公主出嫁前最后一次筹办的正式宴会,也有流言笑言公主这是为了同未来姑嫂联络感情打掩护,总之无论如何,这次赏菊宴声势浩大,京里的权贵人家但凡收到帖子的,只怕都要赏脸前去。
自从三年前闹出来那些事之后,京里流言蜚语早已满天飞,且流言这种东西,向来是越传越歪,普通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添油加醋的着实不是少数,听说南边那里还出了什么新话本与说书段子,更是往晋安公主的身上泼了一层污水。
这种事情,禁不好禁,管不好管,只能任由流言慢慢平息,唯一麻烦的,大概是晋安公主如今不好找人家。
就苏怡安所知道的,帝王几次属意的赐婚都不了了之,驸马人选不是突然订婚成亲,就是出门游学又或者伤身断骨,还有一两个闹出来庶子庶女的,端的是热闹非凡。
在众人暗自揣度帝王心意与晋安公主私事的情况下,日子很快到了赏菊宴那天。
北郊的皇家园林正式开放,进园的贵人们一波又一波,苏怡安刚到女眷所在的园子,远远的崔媛就提着裙角跑了过来,神情欢欣中不失抱怨,“姐姐终于愿意出门了,我都好久没见你了!”
“最近天气不好,家里还有些忙,这才拒了你的邀约,等下次的。”苏怡安笑着安抚了一句,小姑娘很快不再抱怨她之前几次的失约,叽叽喳喳的说起了闲话。
陈氏同沈氏许久不见,坐在一起亲热的说话,崔媛说完她喜欢的衣裙首饰,偷偷瞥了一眼此刻顾不上她们的母亲,凑到苏怡安耳边低声询问,“姐姐,你最近和哥哥吵架闹别扭了?”
“怎么这么问?”苏怡安递过去一盏温热茶水,笑意盈盈,“你兄长同你说什么了?”
崔媛叹了口气,似乎是恨铁不成钢般,嘀嘀咕咕道,“就是没说我才纳闷啊,平日里你们关系也不错,怎么近日来我看哥哥的样子,似乎是闹了矛盾?”
“不过,姐姐性情这么好,肯定是哥哥的错,”崔媛神情笃定,“反正他那么讨厌,肯定是他惹你生气了。”
“你这话要让你哥哥听见该伤心了。”苏怡安笑出声。
“他才不会!”崔媛翻了个白眼,“天天就知道教训我,比母亲还啰嗦,我夜里做梦都梦见哥哥压着我写字念书练女红,烦人得很。”
崔媛一席话说的苏怡安满面笑意,本就出色的姿容此刻越发明艳,惹来周围不少视线同低声私语。
察觉到这些动静,崔媛心里不痛快,哥哥说得对,这么好的姐姐合该是他们家的,要是被人抢走,她肯定郁闷死。
想到这里,她转了转眼珠子,压低声音悄悄开口,“姐姐,我听哥哥说你有了心上人?方不方便透露下是哪家的人啊?”
苏怡安笑看着小姑娘,沉默不语,崔媛不自在的移开眼睛咳了咳,小声撒娇道,“姐姐就同我说说嘛,我保证不告诉哥哥。”
“说这话自己信吗?”苏怡安笑问。
崔媛憋红了脸,显然也觉得自己这话太没可信度,但为了兄长,还是想努力一番,毕竟,让兄妹两个同时喜欢想要娶进家门的只有眼前这一个。
至于从小到大总想扒拉着他哥哥的外家表妹们,则被她彻底抛诸脑后,那些讨厌鬼,她才不喜欢,那些蓄意接近讨好只想做她嫂子的女孩们同样。
崔媛的撒娇痴缠功力相当不一般,苏怡安一直知道,此刻这功夫完全用到了她身上,若非答案根本不能说出口,只怕她早就缴械投降。
“看来姐姐是真不打算告诉我了。”崔媛哀怨。
“抱歉。”苏怡安只有这一句,拍了拍小姑娘的手,她从荷包里掏出了玉核桃递过去,“拿着玩吧,心情好些,过阵子银匠坊新出的头面首饰送你一套,我亲自设计的,保证漂亮。”
“就会把人家当小孩子哄。”崔媛被哄得开心,嘴上却还要硬上两句,心里只觉得心爱的姐姐同自家兄长果真-相配。
虽说晋安公主如今名声有瑕疵,但赏菊宴办得是真不错,一场众人满意的午宴过后,贵人们开始三三两两的游园,晴空秋日湛蓝天色下十分惬意。
两位夫人寻了三两好友玩叶子戏,苏怡安则被活泼好动的崔媛拉进园子里赏花。
园中被花匠精心侍弄的菊-花百色争艳,色彩绚丽的菊-花遍布廊檐花道,红黄紫白黑各有风姿,放眼望去一片花海晃人眼睛。
“听说这次弄到的菊-花有一百多个品种,花费不少,现在我信了。”崔媛拨-弄着手底下的墨菊,出声感叹,“看来那位的婚事近在眼前了。”
苏怡安视线扫过被剪出各色姿态的爬藤菊-花,无可无不可的点头,“大概吧。”
崔媛眼角余光看到花海对面影影绰绰的人,眯了下眼,随后牵着苏怡安的手又往里走,左转右转一圈下来,就差迷路了。
等苏怡安意识到不对时,两人已经走偏,眼前没了盛放的花海,视线所及处也不见人影,除了潺-潺流动的溪水和陡峭嶙峋的假山,再无其他。
苏怡安看着背后的竹林小径和前面的假山流水,感受着周围的幽静与渺无人烟,松开了被崔媛牵着的手。
“你哥哥?”她面色平静,看起来并未生气,但崔媛却有些不敢抬头。
“姐姐,就这一次。”她声音微弱,似乎对自己所为也很不耻,“你同哥哥好好谈谈,就算不成,我以后也再不会自作主张了。”
崔媛看似任性,但其实在家人与兄长的言传身教下,做人行-事向来很有分寸,此次若非兄长郑重拜托,她肯定不会做出这等事,当然,里面也有她的一些私心,她是真的希望姐姐能变成嫂子,成为一家人。
苏怡安没像以往那样安抚忐忑的小姑娘,她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声音里也听不出丝毫情绪,“只这一次。”
崔媛神情忐忑的看她一眼,眼眶发红,“我保证只有一次。”
在竹林里传出脚步声时,崔媛咬着嘴唇跑了过去,崔洵被妹妹狠狠瞪了一眼,踏着松软落叶缓步而来,身后不远处站在苏瀛,护卫几人安全。
苏怡安在假山脚下找了个干净的石头坐下,神态从容,波澜不惊。
崔洵走到面前时,落下的阴影将她整个人笼罩在内,莫名的让人感觉压抑。
“好久不见。”苏怡安先出声打了招呼。
即便崔洵曾经同她告白,她此刻也不见尴尬,模样姿态稳重自持,比年纪稍长的少年更有底气。
“恬恬。”
崔洵叫了她一声,语调温柔声音甜软,仿似含-着蜜,同上次看她的眼神一样肆无忌惮不加掩饰。
苏怡安皱眉,耳朵被那声音扰得有些痒意,连带着情绪都不大痛快,“我们没那么亲近,别这么叫我。”
不想给对方希望和回应,她自然没了从前的好脾性,语调冷硬。
若是之前,被她如此冷待,崔洵只怕是满心的不甘与不痛快,然而,或许是近日绮梦缠身,在梦里看过她太多模样,他这会儿反而沉稳了许多。
梦里无论她什么打扮处在什么境地,对他永远是温柔以对,在“崔洵”面前的苏怡安,温顺乖巧贴心,柔若春水,甜软如糖,只会任他随意揉-捏。
他已经见过她最好最甜的模样,再不会被她此刻那副努力张牙舞爪的假面蒙骗。
甚至于,此刻的崔洵心里是含-着笑意的,你看,她能做什么呢,除了说几句冷言冷语,拒绝他的喜爱,她什么也做不了。
“苏怡安。”崔洵换了称呼叫她,声音中笑意深深,“我很喜欢你,非常喜欢,所以想娶你回家。”
“过几日,我会求父亲母亲正式上门提亲。”
他话音刚落,就被苏怡安利落拒绝,“我不喜欢你,也不会嫁!”
崔洵往前一步,看着仰头看他的苏怡安,她眉头紧皱,处在他的阴影下,像是梦里那样被他困住,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燃烧着怒火,愈发显得艳色-逼人。
你看,她又一次拒绝他,和上次一般无二,崔洵觉得自己本该嫉妒愤怒不甘恼火的,实际上呢?
此刻他只专注的欣赏着她鲜活神情,品味着她怒气背后的那点恼怒不甘,觉得心情好极了。
崔洵很清楚梦境不过是混乱的臆想,尤其他那些缠-绵往复的香-艳绮梦,看起来更像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结果,但不可否认的是,那些梦确实对他产生了影响。
梦境里他看过苏怡安太多种姿态模样,美艳动人的,可怜柔弱的,凄惨无助的,信赖依恋的,太多了,种种不可言说,让他在一日复一日的梦境之后,心境渐渐变化。
起初他或许还会认为那是自己的妄想,但随着梦境越来越杂,他有了新的想法,与其说是梦,不如说是那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就像他和苏怡安有过上辈子一般。
国朝向来敬畏神鬼玄异之事,崔洵从前虽不相信,但也存有一分敬畏之心,毕竟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心有畏惧总比无知无畏要好。
他自己绮梦缠身,用冷静理智寻不到根由,自然不介意依托神鬼玄异。
此刻,他梦境中还未长大的少女,脸上是从不曾对他露出的苦恼与厌烦表情,“崔洵,即便你让人上门求亲,父亲母亲也不会答应,所以还是别白费力气了,以免影响两家交情。”
苏怡安斟酌许久才说了重话,她不想眼前人受伤难过,但涉及男女之情,她也不愿意给他丝毫希望,因此苦口婆心相劝,只想崔洵早早收了心思,将绮念断得一干二净。
眼前的崔洵未来的妻子不是她,她也不愿意嫁给除了崔洵之外的任何人。
如果早知道同明远侯府走得近会多出现在这个麻烦,苏怡安觉得自己肯定会远远避开。
既然前路殊途,何不各自安好。
“苏怡安。”崔洵突然轻笑一声,又出声叫了她。
“苏怡安。”
“苏怡安。”
他声音缓缓,语调柔软,每叫她一次情绪都别有不同,笑意逐渐加深,像是根本无所谓她回不回应,只求自己叫着开心。
压得越来越低的声音近乎呢喃,苏怡安看着半蹲下-身视线同自己相交的崔洵,身体陡然僵住。
崔洵和之前见到的他相比似乎有了变化,此刻,他定定的看着她,乌黑的眼睛里映着点点星光,照映出僵硬的她。
17/41 首页 上一页 15 16 17 18 19 2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