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苦笑着摇头,伸出一掌打在身侧的青竹上,枝叶摇落沙沙作响,三皇子突兀地道了一句,“后宫之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除了是指皇后,还能有谁?
瞬间会意的郦静航顿时愣住了。
先撇开自己亲娘不说,单论刘妃之死,后宫里的有些能耐的女人他都觉得有嫌疑,苏皇后也不是不可能,但苏皇后在后宫,一向是淡泊无为,又因她自己生子生得有些晚,对小孩子特别慈和,儿时进宫,郦静航还颇受看顾……更不用说,刘妃死之后,皇后对长泰公主视若己出……且住!
郦静航顿时明白了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了。
皇后对自己,跟对长泰的态度何其相似?
先下手谋算了苦主,再来扮作慈悲心肠,教歪苦主的儿女,还让那儿女对她感恩戴徳!
先前他还觉得不可能是皇后,现下只觉得后背发凉,额冒冷汗。
皇后跟郦玟,算是亲近的好友,当初皇后还在闺中未嫁时,就已经认识了郦玟。后来苏氏进了后宫,自然不大可能经常见到郦玟,但偶然碰过面也是有的。
皇后自然也是有野心的,从她生的六皇子也蠢蠢欲动就能看得出来。
但她对刘妃下手还算是有缘故,对郦玟下手又是图什么?
还是说,其实皇后跟自己亲娘也有旧怨,只是自己不知罢了?
“三公子,此事非同小可,可能确认?”
三皇子神情冷肃,“事关重大,岂敢胡乱推测,自然是有可靠证据。”
郦静航目光微闪,“可否一观?”
三皇子苦笑,“这证据还是你给我的,还记得那支凤钗么?”
“那支凤钗,本是我母妃赏赐给身边的一位宫女的,这宫女当年到了年纪被放出宫嫁人,还嫁了个不错的人家,可惜命运不好,生了个傻儿子,为夫家所不容,只好又进宫来当了差,那时正好我妹妹不足周岁,母妃便将那宫女指给了我妹妹做奶娘……”
三皇子和郦世子山寺外竹林密谈,承恩伯府后街上的小院落内,一位年轻女子慌慌张张地从房门内出来,手里抓着个包袱,连门都顾不上关,急匆匆地就朝院门走,谁知刚走到大门边,这大门被人从外头给打开了。
瘦高婆子站定在地,脸色狐疑,两只吊稍三角眼死死地盯住年轻女子。
“陈氏,你慌张什么,这是要去哪儿?”
身为婆婆,天然就比儿媳妇高上一等,更何况她包三娘是公主的奶娘,管着公主院子里的大事小情,底下也辖制着五六十号人,每日过手的油水都拿腻了,她儿子和儿媳这小两口,才算有衣食无忧的蜜罐好日子,事事都听她的,不是天经地义么?
儿媳陈氏目光连闪,吭哧了两下这才面上堆起笑容,“太太,聪哥他闹着要吃长青坊的烧鸭子,不然就坐地上打滚,我这不是赶紧去呢么……”
包三娘听到是伺候自己儿子的事,那长青坊离家里又着实不近,这才满意地点了头,“去吧,快点回来,若是碰上顺路的马车就花几个钱坐着回来,我这一趟只能呆小半天,小郡主那屋里还得人看着,不然那些个小蹄子都要作反!”
陈氏暗中撇了撇嘴,低头应声,“太太说得是,我这就去买……”
她说着话,脚底已是如抹了油般地往院外走,生怕被包三娘给喝住似的。
包三娘本来没多搭理她,只才向前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一事,就转过头来,却发现陈氏已然小跑出了大门,包三娘就叫了声,“回来!还没说完话呢就毛糙起来,难不成外头有相好的汉子在等着不成?”
她嗓门大,声音高,平时骂习惯了底下人更是中气十足,一句暴喝吓得陈氏差点跌了跤,却是一骨碌爬起,头也不回地就跑到了街上……
这一下欲盖弥彰,包三娘都顾不上瞧家里如何,拔脚追了上去。
陈氏虽是先跑,可惜平时养尊处优,吃喝都要花银钱买,哪里跑得过总是在主子面前卖力气的包三娘?没跑到中街就被包三娘给拽住了头发。
第88章 几百年来第一人
包三娘拽着陈氏的头发就往自家小院子里拖,一路上很是碰见几个熟人。
这条街几乎都是在承恩公府做事的下人, 尤其包三娘还是公主身边的得力人, 更是无人不晓的,识趣的知道这是包三娘例行教训那个买来的儿媳妇, 不识趣的偏要上去问上几句。
“哟,包大娘这是教训儿媳妇呢?”
“包大娘走慢些, 这一把年纪了看闪着了腰,教训儿媳妇让你家大郎来不就行了?”
“今儿倒是没见你家大郎在街上抢小娃儿们的糖葫芦了啊……”
包三娘面似玄坛,眼里似要放出刀子来,跟她搭话的若是在府里头地位不低的, 她就赏脸点下头,吱唔一下表示应声, 若是不在牌面上的,包三娘只奉送两记白眼,心里暗记下仇,等日后再报。
脚下却快速如风,推开自家院门, 将陈氏往院里一掼, 立马回身关院门, 免得被人看了笑话。
也是她命苦,生了个儿子天生痴傻, 因此被夫家不喜, 娘俩都呆不下去,她只得再进宫做女官, 宫里苦熬十几年,终于跟着公主嫁到承恩公苏府,又给傻儿子买了个媳妇陈氏回来。
本来儿媳妇都有了,她又在公主身边做管事妈妈,银钱不缺,该是享福过好日子的,可这儿媳妇陈氏忒不省心,刚买回来还好,后头见她常不在家,她儿子刘聪又傻得不会告状,那胆子就越来越大了。
不是涂脂抹粉,跟挑担的货郎有说有笑……
要不就是背地里嫌弃夫主,夜里不跟夫主一床睡,任他翻身掉下床也不管不问……
她为了自己儿子能传宗接代留个后,费的那精神力气,就是再用银子打个银人都能行了,偏因为儿子是傻的,她就算把这个卖了再换个回来,一样不好辖制,还得从头调理。
“陈氏,你是不是皮痒了?还是不想在这个家里呆了?不然老娘送你去那迎来送往的地方,你定是欢天喜地了!”
陈氏坐在地上,委屈地抹着泪,“太太冤枉人,好端端地怎么就惹着您了?”
另一只撑在地上的手,却是暗中在袖中掏摸。
包三娘看着陈氏这个滚刀肉的模样,又觉得是自己疑心病过重,家里并没有什么事。
她冷哼一声,就先进了儿子的卧房。
“聪儿,聪儿?娘回来了,还给你带了几块宫里赏下来的点心……”
她伸手去袖里掏摸,包着点心的帕子已是不成形,方才她大展神威,将陈氏给逮回来,大概是动行间用力过猛,白把一包上好的点心给碰碎了。
床前摆着一双鞋,纱帐低垂,能瞧见里头有人躺着,身强块大,可不正是她儿子。
她儿子就是有点傻,其实身板好着呢,这好几年都没有孩子,都是陈氏不中用!
“聪儿?”
没病没痛的,大白天地还在床上躺着,若是换成旁人,包三娘早就打罚上了,但换成她自家儿子,包三娘便觉得是儿子不惹是非,懂事了。
包三娘几步进到床前,猛地一撩帐子。
她倒也不是非得把儿子叫醒,只是方才见陈氏目光闪烁,只怕是做了什么……呀!
刘聪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身上还盖着被子,猛地看上去似乎没什么不对,可……她闻到了血腥味!
包三娘一掀被子,刘聪胸前血淋淋一片!
包三娘头目森然,脚下趔趄差点摔倒,她抖着手刚要去碰儿子,蓦然想起陈氏还在院里,瞬间面目狰狞,咬牙切齿。
是陈氏,陈氏杀了她儿子!
她怎么敢?
这个贱人!她不把她碎尸万段就枉姓包!
包三娘戾气冲天,胆边生恶,就要转身去收拾陈氏,身体才动,便觉得脖子扎进了什么锐器,蓦然一凉。
“贱人你敢!”
包三娘捂着脖子,另一只手迅速反击,将拿着簪子背后偷袭的陈氏打倒在地。
虽说脖子是要害部位,可陈氏的武器只是一支簪子,金包银的,不算太硬,只扎进了寸许便弯了回去,包三娘自然仍有反击之力。
一个占了先手,一个困兽犹斗,这婆媳二人在地上翻滚扭打,厮杀得见血见肉……
竹林中,三皇子说出那被收买来的奸细身份时,居然是大公主的奶娘,还是刘妃信重多年的老人,一直跟在刘妃身边,刘妃薨后又跟在大公主身边,如今更是总管着大公主的内院,大公主将其当作半个亲娘一般亲近……饶是郦静航有了上辈子的经历见得多了,也不由为之心头一寒。
他定海侯府也有内奸,比如刘氏,比如田雪娘。但好歹这些人都算外来,并不是跟在郦玟身边多年又极信重的。
“那位奶娘,说来能在公主身边做管事妈妈,也算是银钱地位都不缺了,为何还会背主?”
三皇子冷笑一声,“无非就是那几样了……利诱,投其所好,拿住把柄。”
不用审问,他都能推测出一二。
多半是同她那个傻儿子有关系吧。
三皇子又向郦静航道,“此事重大,我知你心中未必尽信是那位主谋……看上去那位同你母亲还算是友人,你母亲又是外臣,同那位没太多的关系,但我若告知你一件事,只怕你就明白缘故了。”
“还请三公子明言。”
郦静航拱手一揖,“若是真的,便是在下欠公子一个人情,日后必然偿还。”
三皇子望着郦静航,眼神露出几分复杂,却是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卷轴来,交给郦静航。
郦静航从看到卷轴起便有隐隐预感,待瞧见那不过巴掌大小的绢画上,画的人像居然又是相似的容貌,郦静航还是震惊了。
“这画像,是先母音容,怎么落在三公子手上?”
这张画像大小跟之前刘全手上的那幅差不多,人物相似,衣着不同,画幅一新一旧,后者是画匠笔法,临摹的水平也很寻常,而这张画像却不然,用色线条虽不复杂,只勾勒寥寥几笑,用墨极简,却能将画中人的神态全然刻画出来……
“这,这难道是三公子的画作?”
当年跟几位皇子一道念书也不是全荒废了,至少三皇子的书法画作,画风技法他都能看得出来。
但如果是三皇子所画,可不就引人疑窦?
郦玟过世时三皇子也就比郦静航大两三岁,就算三皇子曾经出过宫,见过郦玟,也就六七岁,怎么可能把画像画得如此像?
“贤弟再仔细看看,这画像难道当真是郦侯么?”
三皇子伸指点着画中人的裙角,郦静航这才眼尖地看到,画中人衣着宫装,广袖留仙裙和留仙髻,头上戴着好几样时新首饰……
郦静航身为糙汉,本是不知什么时新首饰的,不过近日来了京城,郦静航虽不便在外头应酬交际闲逛闹市,可该给自家小娇妻买的首饰却是少不了,因此也得了辩认是否时新饰物的本事。
“这是谁?”
被三皇子一点,郦静航又发现了更多的不同,好几样不同加在一起,便是同郦侯气质迥然的另一个人。
“四年前入宫的珍嫔。”
郦静航还真的对这位珍嫔有点印象。
珍嫔是四年前选秀入的宫,同时入宫的还有另外五人。
因宫中有六年都没再进过新人,是以四年前新皇来了一波选秀,选出了六位水灵灵的美人儿,其中珍嫔是位份升得最快的,简直如同生了翅膀一般。
但这珍嫔又据说身子骨娇弱,简直是个美人灯,就算是阴天下雨坐在窗边用手接了几滴雨水,都会染上风寒,因此皇上体恤心疼这位美人儿,不但给珍嫔在宫里挑了最好的一处起了新的椒房,名为碧波宫,连珍嫔用的宫女内侍,都是皇上亲自挑选,再三敲打。
那碧波宫也成了超然于其他妃嫔的所在。
以养病为由,珍嫔从不出宫半步。就连碧波宫的下人们,都极少离开碧波宫,
更不用说,那些想要争宠的其他妃嫔了,个个都连碧波宫的大门都进不去。
人都说,是这位珍嫔,风华绝代,倾国倾城,让已经成了爷爷辈的皇上爱若珍宝,金屋藏娇。
仿佛头脑里有一根弦猛地被绷断,郦静航面上骤然变色,紧盯着三皇子,涩声道,“你,你是说……”
那天杀的狗皇帝,居然觊觎……居然有如此无耻的念头!
“大约当年,一代女侯人物非凡,天纵之才,男子心有所好也不奇怪……”
三皇子只知□□先毒死了郦侯,接着又是自己母妃,却不知道还有死而复生这么离奇,因此也绝想不到那些更为龌龊的事,只当是当年皇上和郦侯同在朝堂,常常相见,为郦侯这样的奇女子所吸引,也并不为奇。
只不过郦侯既然是几百年来唯一的女侯,自然不可能同寻常女子一般,甘心嫁人困守后宅,只看她毫不犹豫地就招了赘,又对莫乘风态度淡然,就知道她所求为何了。
肯定不会乐意变成后宫女子中的一员。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嘿,又一波狗血。。。
不过小伙伴们放心,狗血虽狗血,不会有雷人的,大家不喜闻乐见的剧情哒!
第89章 现实教会她作人
郦侯那样的奇女子,不少老学究嚷嚷着有违妇道, 本应在内宅中相夫教子, 却身在行伍,心狠手辣杀人如麻。
当然了冬烘先生们也不大情愿地承认, 郦侯抗击倭贼还是有功的,但既然倭贼既败, 郦玟就应该解甲归家,怎么还恋栈权势,竟大喇喇地接下侯爵之位?
难道不该是赶紧趁着战功赫赫,皇恩浩荡时请旨为自己寻个良婿?这般大的年纪, 寻不到娶原配正室的好男儿,寻个填房继室也未尝不可啊?
那她那些战功封爵, 完全可以由夫婿来领嘛,反正夫为妻纲,夫荣妻贵,这些荣华富贵,最后归根结底都是要由儿子继承嘛。
持此高论的人虽不少, 但有些真冬烘, 有些就是外头嘴硬心里明了。
换成他们自己, 若是身为女子建了这么大的功勋,傻子才往别人身上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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