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删了又打,斟酌了又斟酌,居然下意识最先打出的还是那句“好的,我收到了。”要他狼狈不堪,连忙彻底删去,再沉思了片刻后,终于回复了这段,对他来说已经是温情脉脉到极致的信息。
卢冠杰律师:我都看到了,老婆你太辛苦了,这么多事情你全都记挂在心上,你放心我会好好地照顾自己,很快我就会回来,你也一样要好好照顾自己,孩子们不在家,你又都在医院,可别因为这样就吃饭时间不规律,体检你要不一起去做?一定要好好休息,我今天看见你都有黑眼圈了。
他发的很慢,林蓓蓓却回复得很快,还没一小会,他刚暗下去的手机屏幕,就已经亮堂了起来。
林蓓蓓:放心,我真的很ok,现在星然玉然都不在家,我都不知道我有什么事情要做呢!太闲了,估计都要闲出个毛病,体检就不用啦,我年初就做过了,报告显示身体很健康。
他的手在屏幕上下意识便一顿,有些难堪地笑了笑,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妻子今年体检过,不,他是知道的,他记忆中模模糊糊有这么一段,不知道是哪一天,妻子和他说要带全家去体检,可说服不了长辈,他只说自己公司有员工体检,给俩家长辈打了个电话,再被骂后直接转账给了妻子,要妻子自己过去……再后来,他好像就没有过问过了……
不知为何,他鬼使神差地点开了妻子的朋友圈,妻子的头像是两个孩子头对头在玩玩具的图片,而朋友圈里头更全都是孩子的痕迹,有育儿分享、有学校咨询、有补习班宣传、还有一张一张的孩子照片,明明发的频率挺高,却没有半点儿她的痕迹。
卢冠杰律师:老婆,我真的特别想你,你答应我好好休息好吗?我是不是太蠢,到现在才知道你这么累,你好好照顾自己,回去我给你一个惊喜好吗?
卢冠杰将对话框切换到他的一个旅行社顾客,开始咨询起了外出旅行的事宜,他想,他的妻子需要一场休假,一场真正无拘无束,放松自己的休假,如果妻子希望他一起去,他便风雨无阻地陪她去,如果妻子不需要,他便让妻子去,自己在这好好照顾孩子们。
似乎过了良久,卢冠杰已经听到了前头司机提示到达的声音,那条回复才姗姗来迟。
林蓓蓓:好
发完信息,她似乎是觉得太单调,又补上了一个挺可爱的笑脸表情,要卢冠杰不知所措了起来,妻子是相信他了吗?还是到现在依旧觉得他在欺骗。
他不知道答案,可他想,他会用时间证明。
卢冠杰付好钱后便下了车,他很快穿过一片车找到了停在其中的那一辆自己的,他想,他会永远记住这一天,因为这一天,他忽然认识到了许多的东西,也忽然有了许多的改变。
当然,此时的他,还并不知道,今天晚上,他还将体会更多。
……
“来,你告诉我,秒钟这么走一圈,到底是多少时间!”卢冠杰不知何时已经脱了衬衫,穿上了行李箱里头备着的背心短裤,坐在儿子面前说得声嘶力竭,他气喘吁吁地看了眼儿子,一口将岳母刚刚拿来的水杯喝得干干净净。
卢星然侧着脑袋似乎陷入了沉思,良久,他忽然举手:“我知道了,一个小时,对不对?”
看着儿子激动、等待人夸奖的神情,卢冠杰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他从未这么期待过高科技,如果世界上有个什么东西,能让他一下子打开儿子的脑袋,一股脑的把知识放进去,不管要多少钱,砸锅卖铁他也会买。
他反反复复地告诉自己,要耐心,这照顾孩子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孩子还小,课本看不太懂也是很正常的,十指有长短,这么安慰了自己一圈后,他努力挤出了笑容:“没事,爸爸再给你讲一遍啊,这咱们时钟上头那,从小到大,有秒针、分针、时针……”他充分怀疑,老师要求学生提前预习的原因,是不想被学生气死。
单静秋又端了杯水,她单单听到里面的叫唤就能猜到马上要续杯,她端着杯子正要进门,听见女婿用沙哑的声音不可置信地反问着:“不是,为什么时针走一圈是一秒钟?这可能吗?我不是和你说了大小了吗?”她看到女婿脸上无助、又因为生气涨红的脸,再看看星然满脸无辜,甚至还挺开心的表情,就差没笑出声来。
“冠杰,咱们慢慢来,不急,不急。”她将水杯稳当当地放在了卢冠杰的桌上,换回了那杯空的,总觉得很快还能再放一杯,便走出门去,准备在她和林振宗的房间,给玉然布置一张沙发小床,而星然就和他爸爸搭伙在原来蓓蓓的房间休息。
“来,你先做这些题目,爸爸先去看看姐姐。”卢冠杰为了自己的喉咙和生命的安全,只能先转移目标,要儿子先做些别的,将板凳移到了乖巧的女儿那,“玉然,你有什么需要爸爸帮忙看的吗?”他看着自家的小棉袄怎么看怎么美,尤其是和后头那连时钟都看不懂的小子对比,更加的可爱了起来。
可很快,他的小棉袄似乎一下从粉嫩花色变成了红配绿大碎花的款式,他看着卢玉然递过来的题目,面如黑墨,这是一张印刷清晰的考卷,最上头写着中小学生奥数题目集锦(二十),而玉然绞尽脑汁没想明白的题目,放在他面前,他也依旧想不出来。
就,他不明白,现在小学生六年级,有必要非得懂这种题目吗?还不带参考答案的,到底有没有考虑辅导作业的家长的感受,虽然他是研究生出身,可他读的是法律,什么是法律呢?一个不需要学数学的专业,他到底何德何能,能教会女儿数学?今天的卢冠杰,依旧没搞懂小学生教学。
“星然,你先做后面的,爸爸想出来的办法好像有点超过你们现在的知识,我再想想有什么更适合你们教学水平的方法。”卢冠杰打了个圆场,糊弄女儿回头认真做作业后,迅速地掏出了手机,不知道的事情,一定要千度一下,果然,这一找,就有了答案,要他下笔如有神,重新抖擞了起来。
经历了对于卢冠杰度秒如年的几个小时,他总算艰难地陪着俩个孩子完成了作业,卢星然已经爬到了床上翘着脚滚来滚去,而玉然正在那收着作业。
卢冠杰伸了个懒腰,有些懒洋洋的,明明他今天也就忙了这一下午加晚上,可他竟然有了筋疲力竭的感觉,要知道他可是那种看卷宗看到一两点都不会累的人,却败在了自家儿女面前,他这懒腰伸到一半,忽然因女儿的话语停下。
“爸,你真好。”卢玉然已经背上了小书包,准备到隔壁奶奶那去,她的小脸红扑扑的,害羞的看着地板,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和爸爸这样在一起了,爸爸虽然有时候会对弟弟发脾气,可从来也不算太凶,要她不知不觉地雀跃了起来。
卢冠杰忍不住伸出手抱了抱女儿,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笑着开起了玩笑:“就爸爸好啊?难道妈妈不好吗?”他抱着开玩笑的态度,毕竟在他看来,从小到大照顾孩子长大、甚至一手包办儿女吃喝拉撒的人可是老婆,他不过就是个不负责任的坏爸爸,哪有什么好的。
“……”可他没有想到,女儿竟然低着头沉默了片刻,似乎好半天,才用从嗓子眼里头挤出来的声音,小声地说了句,“可是妈妈好凶哦……”卢玉然不是不爱妈妈,她从小就可粘妈妈,可这几年来妈妈越来越凶,老是露出不耐烦的样子,虽然从来也不说不好听的话,也不打她,可依旧要她不知不觉地对妈妈产生了些许的畏惧。
卢冠杰原本轻松自若地眼神一下变得严肃,他轻柔地把女儿抱起来,稳稳地放在了旁边的床上,自己则一把椅子,坐在上头,开始准备和孩子们进行深度交流。
他年少也有叛逆过,也有过和父母天天吵架拍桌子的时光,甚至有一段时间里日记里还写满了对父母的不开心,自己的小情绪,他身边有很多像他这样的人,大多数和他一样在岁月中成长,意识到自己当年的任性,理解父母,对父母抱有愧疚,可也有许多,始终怨怼父母,到很多年后,依旧会说些不太中听的话,哪怕当年只不过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情。
他不知道自家的儿女会是前者还是后者,可他并不希望,他那个为家里头全心全意付出的妻子在她视若珍宝的孩子那受到伤害,那一定会很疼,一定会要她很难过。
“玉然,星然。”卢冠杰已经把星然也拉了过来,看着爸爸严肃的脸,他不敢放肆,将手放在大腿上,乖巧地和姐姐排排坐好,看着爸爸,“你们能告诉我,妈妈哪里不好吗?”
“妈妈很凶哦。”卢星然满脸稚气,伸出手在脸上比划着,形容着妈妈生气时横眉竖眼的样子。
“可是妈妈都是在什么时候凶的呢?”卢冠杰有些生气,并没有展现出来,“是因为她心情不好就凶你们,还是因为你们表现不好呢?还是你们不只是表现不好,是做错了事情呢?”
卢冠杰轻声,但又严肃地说着:“你们看,爸爸以前把照顾你们的事情都交给妈妈,她每天要忙那么多事情,还得陪你们做作业,就连爸爸今天不也和星然发了好几次脾气吗?如果再过几天,爸爸可能就会像是一个气球,充满了气以后,一发脾气,就特别可怕哦!”
他想要用孩子能理解的言论来表示,努力说得更平易近人一点:“我不知道妈妈是什么时候同你们发火的,可妈妈爱不爱你们,难道你们感觉不到吗?如果妈妈是无缘无故说你们,或者说得太过分了,你们可以和爸爸说,爸爸去批评她,可如果是你们做错事情了,怎么能不许妈妈发一点儿脾气呢?”
卢星然已经把头低下了,他伸出手玩着被子,很是不自在,毕竟他每回都是把妈妈惹火了才被妈妈说的,一听爸爸这么一说,他很惭愧,他听妈妈、老师讲了好多道理,虽然调皮,也不是完全不懂道理的孩子。
卢玉然沉默了一会,看着爸爸:“可是妈妈昨天就生气了。”她有些委屈,“昨天妈妈问我能不能帮星然做手抄报,我说不行,妈妈就生气了,可是我不是故意的,我上完英语课回来还要做作业,如果再帮星然画画,第二天睡觉就会打瞌睡,到时候会被老师叫到班级后面罚站的。”她忽然掉下了眼泪,一滴一滴吧嗒吧嗒地直往下流,难过得不行,她从小就是妈妈心里头最懂事的孩子,稍微长大后便没有和妈妈顶过嘴,昨天忽然惹妈妈生气了,要她特别害怕,总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可她又改不了,“明明妈妈,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卢冠杰一看女儿哭了,也急了,东找西找没找到纸巾,只能伸出手把女儿脸上的眼泪擦一擦,他不用问,大概知道女儿说的是什么,他心里头有些沉重,女儿错了吗?没错,妻子错了吗?更没错,一个的确有事,另一个同样有事,真正做错事的,是他这个从来不帮忙,也不帮着妻子缓解压力的丈夫。
他轻轻地拍着女儿的背,温柔地哄着,也解释着:“玉然,你现在还小,可能不知道妈妈有多辛苦,你知道的,最近爷爷生病了,爸爸太忙,没去陪爷爷,只能让妈妈每天去,可妈妈还是每天要送你们来来往往,又得帮你们弄这个弄那个,有时候还得担心些别的事情,就像玉然你很忙一样,妈妈也会忙,只是你可以说不,妈妈不可以。”
他温柔地看向已经停下哭泣的女儿,对方的脸上全是懵懂:“以后爸爸会多回家来帮着妈妈,妈妈就不会这么累,也不会压力这么大了,我知道妈妈生气的时候你很害怕,可是妈妈不是故意的,是太累了,爸爸和你道歉好吗?爸爸以后会改,会多和妈妈一起做事,这样妈妈不辛苦了,就会变成以前的样子。”
“爸爸会把妈妈变回来是吗?”卢玉然怯生生地看向父亲,满脸不安,眼睛里还挂着眼泪,似掉非掉。
“会的,爸爸和你拉钩。”他伸出手,将自己的小拇指和女儿勾到了一起,旁边刚进行“忏悔”仪式完毕的卢玉然也凑了过来,迅速地把他的小拇指搭了上来,不明事情发展状况的他笑得无忧无虑。
三只手钩在了一起,许下了一个诺言。
……
“好了好了,调皮蛋,你该睡觉了。”卢冠杰千辛万苦,终于给皮猴子换好衣服,打着哈欠使唤着皮猴子要睡觉,他一边睡眼迷蒙,一边看到手机亮起,上头依旧是岳母发来的信息,对方正在催促问他孩子的考卷有没有订正完毕,说是蓓蓓吩咐老师群里头在催什么的,要卢冠杰差点没吓清醒,明明床就在旁边,他硬生生站在那把信息回复完毕了才坐下,感觉清爽的身体差点又出了汗。
他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学生时代,老师忽然走上讲台,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们,大声地说,来作业交过来我检查一下,没交的自己站到后面去,那时的压力感卷土重来,哪怕他已经是个孩子的爹都逃脱不了。
他忍不住叹气,又忍不住笑,这对他来说,可是一段非凡的体验,这样的体验,居然还要29天,他的妻子,是如何度过一个又一个365天的呢?
“爸爸,爸爸!”卢星然忽然又兴奋地叫了起来,“什么叫做考井真是页全国……”
卢冠杰被自家精力满格的儿子再度闹醒,他无奈地看了过去,一字一句的念到:“是考研真题全国……”念到这他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爸爸,这是干什么的呀?”卢星然还不消停,继续开心地问着,完全忽视了自家亲爹脸上的疲惫。
“这说来就话长了。”卢冠杰一把抱住了儿子,压在了床上,先斩后奏关了灯,丝毫不让他反抗,慢悠悠地说到:“你现在不懂,小学以后呢,要读初中,初中以后……”
他好像都忘了,忘了妻子在嫁给他之前,也是个公司里头的顶梁柱,也是个活得精彩又骄傲的女孩,热爱学习、上进又积极。
不是只有他有事业的,也不是只有他有追求的。
他迷迷糊糊地抱着火炉般的儿子进入了梦乡,不知不觉地浑身是汗。
这孩子都不带饿的,明天要饿他一顿,否则他都学不会乖乖吃饭……
对了,明天要把家里头的时钟拆下来,在他面前转一遍给他看。
还有什么?对了,玉然明天晚上也要补习,这回可不能再迟到了,否则妻子会生气的。
对了,明天六点半得起床,我还没有调闹钟!
他迷迷糊糊地坐直了身体,摸索了半天从床边摸来了手机,在调好了闹钟后终于满意地躺下,再度准备进入睡眠,旁边的儿子估计今天有些累,还打了两声呼,不过很快就消停了,他伸出手拍了拍那肥嘟嘟的手,哪怕是在迷糊之间也怕这小魔星再度醒来。
还有,老婆,对不起。
第186章 被遗忘的自我牺牲者(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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