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这样吧,就让蓓蓓她自己去休息,我留在家里头照顾孩子。”卢冠杰说的挺坚定,好像这几天来他一点都不累一样,他在单静秋面前撑起笑容,似乎一瞬间变得精神抖擞了起来,“照顾这俩孩子,对我来说,根本就是小事一桩。”
单静秋一开始也有打过要女儿自己出去休假的主意,可她冷眼旁观最近女儿和女婿的互动,两人似乎重新回到了从前的脉脉温情,她知道,一旦她撒开手,两人应该很快就要开始继续各自忙碌的生活,思考归思考,生活归生活,也许再过一段时间,忙碌又会像是此刻一样覆盖掉两人之间难得的温情,这是单静秋不想看到的。
她希望能通过这一次出游,让女儿和女婿好好交心,两人在享受没有孩子的时光之余,也能坦诚地说说自己这段时间的困扰和痛苦,心病还要心药医,她想,在他们的那个小家庭里,比起孩子,更能给女儿力量的,应该是这个真正会和女儿一起牵手走完一生的女婿。
“什么可是,难道妈还不能做点主了?”单静秋故做严肃,假意生气地抱怨了两句,可才没一会功夫,就忍不住破了工,她看着女婿认真地说,“我和老林,包括你爸你妈,我们四个长辈,从来没有干涉过你们的生活,可另一方面,也确实没有帮上你们什么忙,咱们是一家人,我们生病了,你们也会尽心尽力地照顾,现在你们需要帮忙,我们也很乐意帮忙。”
她直直地看着女婿的眼睛,认真道:“我也要自私地说,这次我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的女儿,蓓蓓她很辛苦,这份辛苦是很长一段时间累积起来的,已经不单单是身体的辛苦,还有心灵的疲惫,以后的生活,你能彻底地把她身上所有的事情担过去吗?”
卢冠杰低着头逃避岳母的眼神,不敢同对方对视:“……我,我不能。”他心中当然是希望能帮妻子彻底解决掉这些困扰,可另一边冷静的那个他,又再清楚不过地同自己反复地强调着不可能。
孩子始终需要人看管照顾,很快女儿就上初高中,朋友之间孩子来个青春叛逆期的也不少,到时候估计还得多费心,家里的长辈检查出来身体都不算很好,以后每个月都得去医院开药……一桩一桩,一条一条,估计得等孩子高中大学,妻子才能真正稍微地从子女教育中解放,他想帮,可他能帮多少?只是照顾孩子,他就已经有些手忙脚乱了,更别说到时候忙起工作来,他还能保证自己永远把家庭放在第一位吗?
单静秋摊手,耸了耸肩:“这并不怪你,生活就是这样,大家都想要轻轻松松地过日子,可现实就是现实。”她怕气氛太过僵硬,开了个玩笑,“我和老林还想要天上掉钱呢,不用出去赚钱呢,到了这个岁数,不也还每天跑去面馆开店吗?”
“可是蓓蓓要的真的是这些吗?你还是没把我那天的话听进去。”
卢冠杰的回忆一点点被唤醒,他开始回想起那天岳母和他说的话,岳母说,妻子需要的是爱、是陪伴、是关心……他忍不住有些疑问,开口就问:“可是她太辛苦了,她的辛苦,难道我只是多陪陪她就能解决吗?”他坚持自己的想法,“终究是要人来一起分担,我以后多做点事情,然后多请个保姆帮忙……”
“当然,我也认可,蓓蓓需要一个人来一起分担,甚至我还觉得蓓蓓做错了,她想要管、想要帮忙的事情太多,从来没有估算好自己的能力。”单静秋正色,“可比这些更重要的,是家人的理解和关怀。”
单静秋很认真地解释着自己的想法:“如果是你,每天工作疲惫了,回家想看到的是家里头欢声笑语,妻子温柔体贴,还是希望能看到一个冷冰冰的家?”
“我?”卢冠杰跟着岳母的话陷入了沉思,他回忆起几乎每个夜晚,妻子总会给他留着灯,每回她在床上已经快要进入睡眠,被他吵醒从不生气,如果他喝了酒,还来帮忙换衣服、倒点茶水醒酒,家,让他觉得安心,似乎只要一走进这,一天的辛苦已经结束,可以安安静静地享受一场舒适的睡眠。
“我好像明白了。”他嘴角的笑带着些苦涩,妻子的问题何止是身体的辛苦,更重要的是他们这些身为家人的人给予她的“冷暴力”。他们觉得她做的一切事情理所应当,若是她抱怨,就觉得不耐烦、不想听,甚至还带着点火气,一边不愿意她管太多,另一方面遇到点事情又下意识地把事情丢在她的身上,任凭她使劲浑身解数,变出三头六臂来解决问题。
她想要的是什么呢?只是出于对这个家的爱和责任,希望能把所有的事情解决好,做好,希望孩子们有个好的未来,老人们能够身体健康,他这个做丈夫的能够后顾无忧。
她毫不吝啬地给予着爱,就像是小太阳一样,挥洒着自己的光到每一个角落,可她不是太阳,永远得不到充电,永远得不到回报,这份爱,是会用尽的。
卢冠杰觉得有些不寒而栗,比“压榨”蓓蓓更可怕的是,他们“压榨”的同时,还吝啬于一丁半点的报酬,他几乎可以想象,再接下去的剧情,蓓蓓压力越来越大,脾气变得越来越差,明明做得最多,却得不到半点感激,她歇斯底里地总是抱怨、发脾气,在他们这些人看来却会觉得莫名其妙,甚至觉得她是自找苦吃……
他甚至有些想不明白,平时在单位里头,哪怕有一个同事、当事人,给他倒上一杯水,他都会说声谢谢,送出一份感激之情,就连偶尔找个代驾,帮忙开车,他下车的时候都会说一声辛苦了。
妻子做的不比这些多得多吗?为什么他竟然可以忽略她的付出,把一切当成理所应当,从不说道歉,也从不觉得对方辛苦?更有甚者,他居然还希望妻子反过来得先理解他的辛苦?他们平等吗?
归根结底,并不是妻子的错,而是他这样的人,大错特错。
单静秋静静地等待着女婿思考,她有些莫名,对方的脸色忽然变得仓皇茫然,眼睛似乎没有焦距般地打量着地板,一下变得失落又伤心。
“妈,我错了。”卢冠杰颓然地用手抓着头发,刚刚还挺整洁的头发就像是一团鸟窝,乱得厉害,“……我没想到,我以为我愧疚了,我以为我明白了,可到现在我才知道,我根本还是站在制高点。”
什么叫做帮妻子多做一点,什么叫做找个保姆帮帮妻子,他说的这些话,不都是高高在上的吗?这个家,不是妻子一个人的,这些事情,是妻子主动都承担的,他不是帮忙,只是承担了自己应该承担的那部分责任,他却还觉得自己做得很好。
单静秋忍不住失笑,她大概猜想到女婿在想七想八些什么,她笑着说:“你也不要想太多,我猜得到你在想什么,但家庭本身就是有分工的,只要你能正确地看待蓓蓓的付出,知道她的辛苦,你在外头赚钱,也一样辛苦,大家都在为家庭付出,这没什么的。再说了,这些事情,也是蓓蓓自己想做、愿意做的,有的人生来不爱管杂事,有的人就喜欢管杂事,从小我和蓓蓓她爸开店忙,家里头很多事情蓓蓓都要自主,她已经习惯了控制这个家,习惯照顾好每一个人,这些并不会让她痛苦。”
这也是单静秋发自内心觉得的,如果真的一刀切,让蓓蓓什么事情都不管,看着儿女家人自生自灭,估计比杀了她还要让她难受。
“我今天来找你说这些,并不是希望你自责,希望你想那么多的,我只是希望让你们休息一下、度假一下,也可以谈谈天,说说地,聊聊彼此。”
“要知道,孩子们会大,我们会老,以后真正要互相扶持的还是你们俩,人生很长又很短,遗憾的事情已经遗憾了,不要再继续纠结,现在开始,努力开心,过好每一天,那不就好了吗?”
卢冠杰抬起头看着岳母理解的眼神分外感慨,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觉得抓在手上的信封和那些纸重若千金,那不只是一趟旅行,还有一个母亲对孩子的沉沉心意。
单静秋继续交代着:“这一去就要半个月,你记得先去和你爸妈见一见,说一说话,不然就改签,航班好像有挺多的……不过,今天晚上,俩个调皮蛋,还是要交给你啦。”
她说完这话,忍不住便笑了,看着女婿身体一僵,这几天女婿的教子栏目,已经成为了她的每天一乐,她恨不得拿盘瓜子坐在旁边边嗑边看,只是这时候,她还没有想到,等女婿走了,这些事情会落到谁的头上,反而满是幸灾乐祸。
“成,妈,那我先进去了。”卢冠杰低着头,好像是上断头台一样一步一步地走回了房间,不对,这可比断头台可怕,人家刀下头落,他这可是钝刀子磨肉,只希望今天傻儿子能聪明一点吧。
他还没走进房间,就已经掏出了手机,笑着便发去了信息。
卢冠杰律师:蓓蓓,你今天晚上收拾下行李,带三五套衣服,记得带泳衣,我们单位有个团建项目,半个月,要求携带家属出门,明天下午就出发,我早上回来接你。
他发完信息忍不住便笑,觉得自己明天一定能给妻子一个惊喜,便满意地走进了房间,继续开始了另一场艰苦卓绝的战争。
林蓓蓓刚从浴室里头出来,就看到了丈夫的信息,她皱着眉头坐在了床边,虽然想拒绝,又害怕麻烦丈夫,要她犯愁了一会,这几天女儿和儿子不在身边,她老担心孩子们出点什么问题,好像有一堆小羽毛在心上挠着,很是痒痒,可是给妈妈发消息,妈妈总是很义正言辞,说她是不信任她,然后还给发了一堆孩子做作业的照片,要她有理也说不通。
这几天忽然闲下来,她只觉得怎么睡都睡不够,可另一方面又觉得这颗心空空荡荡,少了什么东西,尤其是在卢爸爸出院后,她几乎一天都无所事事,要她连睡觉都睡不舒服。
结果在这个关头,丈夫居然还要逮她去团建?林蓓蓓抿了抿唇,差点没把丈夫这几天每天发信息、打电话关心养起来的好感度清掉一半。
林蓓蓓:收到。
她颇带报复性质地回复了个收到,便又起身收起了行李,满脑子自顾自地开展了一场头脑风暴,开始运算离开这段时间得提前做好什么准备……比如说,快换季了,儿子和女儿去年的衣服不晓得还合身吗?两个妈妈变天的时候都会腰背痛,不知道膏药用完了吗……她这么想着想着,又是生生地忙活到大半夜。
这天晚上,有很多人在做着梦。
卢冠杰到睡时依旧带着笑,想着要如何用这半个月好好地陪伴妻子,他紧紧逮着的卢星然在梦中都在骂着爸爸,梦里头他抽抽噎噎地看着背叛他的爸妈,居然把他和姐姐甩掉,自己出去旅游,他一下变得老大,像是个巨人一样,一把抓住爸妈让他们逃脱不了。
而另一头的林蓓蓓,则在梦里头梦见了信任背摔,丈夫在台上,重重地落下,由于太沉,所有人都松开了手,可她稳稳当当地把丈夫抱在怀里,受到了众人夸赞,满堂喝彩。
梦很美,夜很深,很快,天就亮了。
这太阳一晒进来,大家都开始忙活了,林蓓蓓按照昨天晚上自己写的清单,打算在走之前给长辈们填填冰箱、买点紧缺物品;卢冠杰则是跑回家,见了趟父母,并告诉了他们事情的来龙去脉,这时的卢爸爸和卢妈妈还没有遇到后来歇斯底里的林蓓蓓,很知道媳妇辛苦的他们头一个支持,甚至担心儿子儿媳钱不够花,打算继续往旅游基金里头添钱。
卢冠杰比想象的更早回家,他刚进家门没一会,就撞着了妻子回来,林蓓蓓手上是大包小包,里头全装着东西,既然逮到了妻子,他自是不会让妻子轻易离开,否则这老婆一到娘家婆家,他这半个月来和岳母一起撒谎的事情不就败露了吗?他总觉得会有这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你别催。”林蓓蓓没忍住,给了丈夫一个挺大的白眼,丈夫一回家就像催命一样,说是机票改时间了,来不太及,要她把东西分别要送到哪写给家里的阿姨,委托阿姨去,然后便像是什么雷达监测仪一样,站在旁边炯炯有神地看着她,时不时地带着些催促。
“好好好,我不催了,你慢慢写。”卢冠杰举手投降,他已经从屋子里头把两个人的行李都拖了出来,此时就像热锅上的蚂蚁,绕着行李走了能有八百步,还没消停这么一小会,又说起了话,“老婆,这时间不太够了呀?”
林蓓蓓这回都懒得说丈夫了,她就没搞懂,这团建怎么说改时间就改时间的,她很快就将纸条写完,因为丈夫的催促也着急了起来,小跑到了阿姨面前,吩咐清楚后便拉着行李扯着丈夫往门外走,可丈夫却带着她——走到了车里头,车上不知道何时居然还多了一个,儿童座椅?
“老公,你这是什么时候安的?”林蓓蓓有些莫名,这家里头买俩个儿童座椅干嘛,明明平时都是她来接送孩子。
卢冠杰差点没落下冷汗来,他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慌忙解释:“这个啊,这个啊……我加油送的!对,就是那个加油站,搞那个充值卡送礼物的活动,我看这个挺好的,以后咱们可以载孩子出去玩,就买了。”
这下差点没捅了天,虽然家里不缺钱,可在林蓓蓓心里头,男人买东西就是傻,天天被骗:“老公,你这是冲了多少钱送的?你别告诉我你冲了一万?”她说话的腔调,好像对方真冲了一万,她就要打电话去1818黄金眼告诈骗了。
“没有没有,我就冲了三千!”卢冠杰连忙打个三折。
“三千……那还好吧。”林蓓蓓回忆着平时自己充值卡赠送的东西还是觉得有些不值,可又不太想和丈夫吵架,破坏了两人之间难得的宁静。
车已经发动,稳稳当当地往外开着。
“不过老公,咱们这是去哪里?为什么团建还要开车自己去,是开到你们公司吗?然后你们公司包大巴车过去?”她回忆着以前去过的团建,怀疑是自己落伍了,她们以前团建也就去个三五天,怎么现在还有去半个月的,这哪有那么多事情能玩半个月呀。
卢冠杰认真地开着车,随意地回答:“我们做飞机去,到时候车就停在机场下面的停车场,比较方便。”
“飞机?”林蓓蓓更茫然了,“为什么不做动车?现在动车不更划算吗?而且团建是要去多远的地方,做大巴不行吗?”
前头刚好是红灯,卢冠杰稳稳地将车停住,他探过身体,从妻子前头的车载小柜子里头掏出了一个信封,轻轻地放在了妻子的手上:“拆开看看。”
林蓓蓓没明白丈夫的意图,不过还是乖乖地拆开了信封,她就像是那天开信封的丈夫一样,从茫然到震惊:“这是什么?”
“这是度假,我们一起去度假的票,咱们不做大巴、不做动车,做火车。”卢冠杰哪怕是侧着脸,都能叫人清楚地看到上头满盈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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