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舟听着这样的声音,忽地就没了脾气。他转过身,整个人跌坐在元宁的身边,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良久,才开了口:“我是莫名其妙。”
元宁微微侧过脸,望了他一眼。
他倚着马车,垂着头,仿佛一头受了重伤的野兽。
元宁突然就有了一点心软。
她伸手想去安慰一下他,可想着他刚才凶巴巴的模样,又有些气不过,一时将手举在空中。
正在她迟疑的时候,陆行舟突然抓住了她的手。
元宁皱了皱眉,道:“放开我。”
话音一落,陆行舟的手上却使了劲儿,将她整个人都朝他的身边拉了过去。
元宁惊呼一声,回过神来,人已经坐了下去。
陆行舟长得高,元宁坐在了他的腿上,眼睛正好对上他的眼睛。
他并不是那种看起来特别风神俊秀的人。
五官看起来都没什么特别,但又挑不出什么错处。
他的眼睛跟他这个人一样,看起来深不可测。
元宁静静看着他,从他清亮的瞳孔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心里的气忽然就消了。
她将手从他的手掌里抬起来,轻轻地摸了摸他的下巴。
“你是莫名其妙,不过,我不跟你计较。”
陆行舟一手扶住她的后背,一手按住她的头发,将她向前一推。
两个人自然而然地就碰到了一起。
这一刻来得太突然,但又仿佛已经来得太迟。
一切都是水到渠成,一切都如行云流水。
一开始是他着力将元宁推到自己跟前,可到后来,是元宁情不自禁的往他的怀中蹭去。
“唔……”
元宁觉得有些透不过气,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竟舍不得推开他。
他是何等敏锐的人,自然察觉到了元宁的这些小动作。像是受到了什么东西在召唤一般,周身的热血顿时往脑中涌去,叫他的神智含糊起来,一双手趁机不老实起来,攥住了元宁衫子上的带子。
正是五月间的好天气,快到中午,外面的日头暖洋洋的。
元宁却觉得身上一凉。
他的手掌很宽大,没有什么温度,冰冰凉凉的。
元宁正沉浸在唇边的炽热中,冷不丁地被他握住了两处,猛地便颤了一下,她回过神来,狠狠地想要推开他,却完全推不动,反而又被他捏了两下。
酥酥的、凉凉的却又麻麻的感觉瞬间就传遍了她的全身。
元宁忍不住哼了两声,咬牙去捶他。
陆行舟硬生生地挨了元宁一拳,总算是清明了一些,可他竟鬼迷心窍了一般,贪恋这样的柔和软,舍不得松手。
元宁看出了他的坏心思,又羞又恼,娇声斥道:“快撒手。”
“阿宁,”素日里那样高傲的一个人,此刻却低声下气地哀求着,“阿宁,别推我。”
“你快撒手!”
元宁紧紧抓着他的手腕子,想将那双手拿开,可那一双手就像被黏住了一般,死活扯不动。
“阿宁,我不乱来了。”
他的确没有再动,那双手就停在了那里。
“陆行舟,你混蛋!”
元宁涨红了脸,拼尽了力气掰他的手,却完全掰不动。
她是真的恼了,怒道:“陆行舟,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陆行舟被她的声音一震,终于冷静了下来,迅速收了手。
元宁正想再骂他几句,忽然听到他意味不明地说:“阿宁,你把我当成什么呢?”
当成什么?
元宁微微一愣。
他什么意思?难道还觉得自己骂错了他不成。
明明是自己吃了大亏。
元宁生气地瞪向他,却发现陆行舟垂着头,一脸的伤感,像是受了重伤一般。
虽然元宁依旧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偏偏就有了一种做错事的愧疚感。
“我当你是个混蛋!”
元宁气急了,狠狠地踩了他一脚。
他不觉得疼,反而笑了一下,又伸手将元宁拉过去。
只是这一次他变得老实了,只是揽了元宁的胳膊,再没有旁的动作。
元宁见他当真老实了,这才如从前一般,轻轻将头倚在他的肩上。
“阿宁。”
元宁听出了他的不甘心,“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为什么要见他?”
自然是指的赵琰。
元宁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她自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可他到底是陆行舟,蛛丝马迹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陆行舟,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他不肯有任何的放松。
如果可以选择,陆行舟也不愿意这般逼问元宁。
他宁愿能自己查到什么,哪怕查出来的真相再不堪,哪怕元宁和赵琰真的有私情,他都会默默的用自己的方式解决。
偏偏他什么都查不到。
“我说的,你都会信吗?”元宁问。
“我信。”
“那我说的,你会照做吗?”
陆行舟有些意外,但他看着元宁,郑重点了点头。
“我跟赵琰已经说清楚了,从今往后没有半分关系。”
从今往后,那从前……
陆行舟忽然觉得如鲠在喉。
第118章
元宁倚在他的肩上, 没有察觉他的神情, 继续说下去。
“刚才在酒楼里,他也答应我了,以后他不会再出现在我的眼前了。”
陆行舟的心微微抽痛着。
他想强压着心中的疑问, 想兑现刚才对元宁的许诺, 可偏偏,他做不到。
一直陪在元宁身边的人是他, 一直守护在元宁身边的人是他。
可偏偏,赵琰比他更早走进元宁的心里。
元宁久未听到他的声音,抬起头,仰面看着他。
陆行舟看着她的脸, 若有若无的掀了掀唇角。
元宁看得出这个笑容有多勉强。
她轻轻叹了口气:“你还是放不下吗?”
“或许我本性如此。”
并不仅仅是在吃醋。
他天生比旁人更敏锐心细, 善于寻觅踪迹,善于推理破案。
这一次,他绞尽脑汁, 也破不了元宁心里的案子。
“你喜欢破案, 喜欢追踪旁人的蛛丝马迹, 这一次,能不能让我留一个自己的秘密?”
陆行舟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可以。”
元宁这才笑了出来。
“你老缠着我问, 可你身上的秘密, 我从来没问过。”
陆行舟微微一愣,没想到元宁会这么说。
可仔细一想,的确如此。
“你想知道什么, 也可以问我。”
元宁看着他,一时失了声。
想知道什么呢?她对陆行舟,可以说是一无所知。相识三年多以来,他总是会在元宁最需要他的时候出现。但他需要什么,元宁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
这是元宁的真心话。她对他一无所知,所以在他问她想知道什么的时候,她根本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
陆行舟突然就笑了,将身边的人揽得更紧。
“阿宁,是我疏忽了。”他轻轻地摩挲着她的头发,“我从未想瞒着你什么,可又觉得你什么都不知道最好。因为这样,对你来说才是最安全的。”
元宁听着他的话,总觉得他的语气怪怪的。
虽然她重活了一世,但在她的印象里,并未有太多关于陆行舟的传闻。
她知道他是本朝最年轻的大理寺卿,知道他断案如神从无冤狱。她相信这一世,陆行舟仍然会是这样,但陆行舟身上好像藏着太多的秘密。
比如他和皇觉寺的关系,比如他和宫里的关系。
“从前,你跟我说过你娘的故事,那你爹?”
“我娘从没有告诉过我我爹是谁?”
“那你娘为什么把你送到皇觉寺?泓远国师为什么会收你做弟子?”
“他收我做弟子的时候,我只有六岁,他会收下我,是因为我娘跟他做了一笔交易。”
交易?元宁暗暗吃了一惊。
“是什么?”
“这要从很久以前说起,那个时候,皇觉寺还不是现在的皇觉寺。”
“你是说前朝的时候?”
皇觉寺是本朝的皇家寺庙,据说是□□皇上发迹的地方。
陆行舟看着元宁,略微点了一下头。
元宁隐隐觉得,这笔交易牵扯着一个重要的秘密,静静等着陆行舟说下去。
“你还记得泓济住的那个破院子吗?“
泓济大师的方丈室是皇觉寺中最老旧的地方,据说已经有两百多年的历史了。虽然老旧,但年年都在修缮,又打扫得干净,看起来有一种古朴之美。
“从前的皇觉寺就是那么大的一个地方。当初在这一带也算是小有名气。很多人慕名前来上香求佛,为的是向菩萨祈求一子。”
“你是说,皇觉寺是求子庙?”
陆行舟点了一下头。
他看着元宁若有所思,但其实元宁并不明白,求子庙是做什么的,于是,他继续说道:“皇觉寺的和尚并不是真和尚,那个时候躲在这庙里的,是一伙强盗。他们的山寨被朝廷扫了之后,当家的便带着兄弟们下山,杀光了这寺里原来的和尚,剃了光头躲在这里。”
“那来这里求子的人,不会都被害了吧?”
元宁听他说起这样的故事,一时竟忘了自己要打听的是陆行舟的秘密。
“倒也算不得被害。”陆行舟淡淡一笑,“来这里求子的人,都是带着重金前来,进殿之前,须得焚香沐浴净身,在殿中诵经颂满三个时辰方能离开。”
元宁听着,只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只是诵经?”
“经当然是不诵的,那些求子的女人焚的香,不是让人清心寡欲的香,而是乱人心性的香,进了大殿,便由着那些假和尚玩足了三个时辰才送出来。”
“官府不管的吗?”元宁想着那些场景,不禁毛骨悚然。
“那会儿正值乱世,不断有人揭竿起义,朝廷自顾不暇,哪里会管得过来?何况求子这种事,本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到庙里求子的人,心里何尝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到这庙里走一回,回家就有了,对他们来说,也是一桩划算的买卖。”
元宁听到这里,终于想起她最初的疑问。
“这些事,跟你的身世有关系吗?”
陆行舟的眼睛微微一动,目光变得幽深。
他没有回答元宁的问话,仍旧将他的故事继续说下去。
“这伙强盗虽然杀人越货,无恶不作,但他们的大当家却可以称得上是个枭雄。那时候朝廷势弱,群雄并起,这伙强盗依靠着皇觉寺,收留了一些流民,那大当家便起了造反之心,带着他们攻占县衙,开仓放粮。这大当家心狠手辣,却极有手段,并非短视之人,他一边往京城打过去,一边招兵买马,并得到了第一大世族谢氏族长的支持,在谢氏的帮助下,他抢在众多起义军之前打进了京城,控制了皇宫,赢得了天下。”
“你是说……”
“不错,这个大当家就是本朝的祖皇帝。”
“可史书上不是记载,祖皇帝虽然出身草莽,但他是一位侠义之士。”
陆行舟忽然就笑了。
元宁愣了愣,也跟着笑了。
史书本来就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侠士也罢,强盗也罢,没有人能去追究,也没有人敢去追究。
“大当家登基之后,对皇觉寺的过往其实是讳莫如深的。他杀光了他曾经的‘兄弟’,原本想着将皇觉寺一把火烧掉,但他发觉他人生的转机是从皇觉寺开始的,他将这里视作自己的龙脉。于是他派人重新修缮了皇觉寺,将皇觉寺定为皇家寺庙,还命令自己的卫队剃发为僧,守护寺庙。”
“所以,皇觉寺里的僧人都是陛下的人?难怪都是武僧。”
陆行舟点了点头。
“大当家将这一支卫队命名为裟衣卫,直接听命于他本人,并为这只卫队立下了严苛的规矩。”
“什么规矩?”
元宁正好奇着,马车忽然一顿,车轮吱嘎响了一声,车子便停住了。
她坐起身,挑帘一看,竟然已经到了盛府门前。
第119章
元宁顿时蹙眉。
才听到他讲了一半, 哪里愿意就此作罢, 赖在马车上不肯下车。
陆行舟当然看出了她的心意,微微一笑,吩咐柳儿继续驾车。
柳儿依言行事, 一甩马鞭, 调转了车头又往大街上去了。
元宁眼巴巴的望着陆行舟,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陆行舟的笑意有些无奈。
因为这故事本不是一个值得说道的传奇。
“袈衣卫守护龙脉, 只听命于祖皇帝一人,并约定了一件信物,后世子孙中只有持有信物的人能够指挥袈衣卫,控制龙脉。这信物当然是皇帝与皇帝之间代代相传的信物。有如此强大的袈衣卫和传说中的龙脉, 也可保证皇位的正统不被中断。本朝建立两百年间, 皇位更迭并未出过什么岔子。”
陆行舟说到这里,便停顿了一下。
元宁愣了愣,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当今圣上并不是先帝指定的继承人, 他兵起北境, 杀进京城, 屠尽皇族,他的手中不可能有指挥袈衣卫的信物。
“袈衣卫既有守护皇室正统的使命,为什么在那个时候按而不发呢?”元宁问, 但这个问题问出口之后她立即便想到了什么, “因为泓远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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