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开始,秦晚开始夜夜失眠,她并没有看到苏浔流产的一幕,却因为苏浔的怨怒产生臆想,常常在梦里看到苏浔从楼上摔倒下来,鲜血淋漓地朝她诉说着怨和恨。
那样的场景在她的梦里反复出现,将正值青春的她的生机全部抽离,她变得沉默又无趣。
大概是发现了她的这一变化,苏浔渐渐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她选择了原谅,于是她们又和好如初了。
在苏浔出院的那一天,秦晚做了一个决定。
她带着苏浔去了自己家的别墅。
严蓁仍然住在这幢别墅里,她在二次伤害苏浔之后似乎真的知错了,自主回到别墅后从未再外出。
秦晚带着苏浔来找严蓁,她们三人坐在客厅里,因为各自都经历了许多,大家都变得沉稳了不少。
秦晚去厨房里煮了一壶茶,给每人倒上一杯,但并没有人留有喝茶的心思,三人都很沉默。
沉默中,秦晚开口说:“苏浔,这一次是我和蓁蓁错了,我们道歉——真的,对比起。”
她妄想做一个了断,以便能让自己的心灵稍稍得到解脱。
苏浔闻言,说:“晚晚,我以为你知道我早就原谅你了。”她轻摇了一下头,很无奈似的,但当她的目光落在严蓁身上,眼中的暗影又变得浓稠起来。
她无法原谅严蓁,可以理解,因为严蓁是直接施与她创伤的人。
秦晚看出了这一点,沉默良久,问:“蓁蓁……你怎么才能原谅她呢?”
苏浔轻轻笑了笑,开玩笑似的说:“除非夺走她珍贵的东西。”
事实上她从未想过原谅,她只是开个玩笑。但秦晚听信了,她深吸了口气,回说:“那好,请说话算话——”
说完,她猛地起身,以谁也无法预料的行动,抓起了茶几的水果刀,往自己的手指狠狠划去!
严蓁最为珍贵的是她的双手,她的双手是上帝的赐予,赋予了她天才的才能,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迹。
她真爱她的小公主,所以直到现在也愿意代她赔罪。
苏浔想要严蓁的赔礼,她便用自己的手……奉上!
她已决定用自己的手代为赔偿,然而,比她更快的,一只手突然出现,迅速推开了她的手,替代了她的手迎上了刀子!尖利的刀子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下一秒,随着一声闷哼,血液流淌了出来。
“啊啊!”
苏浔尖叫起来。秦晚恍然回神,低头看到严蓁几乎已经断去的手指,眼泪一下子就蹿了出来。
朦胧中,她看到严蓁正直勾勾地盯着她,她在她的眼中看到了怨。
秦晚崩溃了。
之后的事情她记得不是太清楚,恍惚记得是苏浔打通了急救电话。
事后,严蓁被送医,秦晚因为心神受损失眠症越发严重。秦家人替她请了心理医生,但并不见好。几天后,秦家提出将严蓁送出秦家,秦晚……答应了。因为她已经到了可承受的极限了,再这样下去,她的糟糕状态会让她的家人担心。
她决定放开她的小公主。
严蓁手指受伤送医之后,秦晚一次也没去看过她,第一次去探望是去送消息的。
她在病房里看到了严蓁,她的小公主消瘦了许多,病人服空荡荡地挂在她身上,然而她颓靡的表情却在看到秦晚的那一刻消散了大半,此时此刻,她似乎已经不再怨怪秦晚。
秦晚表情一暗,转开了与她的对视。
她问她恢复得怎么样,她回说:“还不错,因为送医及时。”
“那就好。”
秦晚没有问她会不会影响她拉小提琴,她怕。
两人随意聊了几句,之后秦晚就打算走了,走之前,她没忘自己的目的,说:“我来是想告诉你,秦家找到了你的一个亲戚,以后……你就和她住吧。”
那是秦晚对她的小公主说的最后一句话,她没有去看对方的表情,相识一场,就这样匆匆道别。
秦晚知道秦家给严蓁准备了一大笔钱,那笔钱足够严蓁治好自己的手伤以及毕业前的花费。
再之后,她就没有听到过她的小公主的任何消息了。
再也没有。
第60章 真相4
秦晚感觉自己睡了冗长冗长的一觉, 梦里的浮浮沉沉如此鲜明, 以至于在她醒来之后也难以忘记半分。
她盯着头顶上空的液瓶两秒, 又扭头看向伫立在病床边的男人。
她现在身在医院,身旁的男人因为担心刺激到她,所以在她醒来后也只是投以沉默的关怀, 一字未说, 一字未问。最终还是她自己先打破了沉默,她问男人:“我的身体没事吧?”
“嗯, 无碍。”
微微一顿, “……宝宝呢?”
“安好。”
秦晚难以自控地做出了个抚摸小腹的动作。将手轻柔地搭在腹部, 感受着手心下的细小弧度, 她轻轻勾起了一点嘴角。
以梦的形式重新经历过一遍往事,很累, 因为太累了, 所以她忽然间生出了远离那些人那些事过自己的生活的自私想法。 她拥有世界上最好的亲人,拥有被人歆羡的家世,拥有一个爱她的丈夫,肚子里还有个健康的宝宝……她拥有的这么这么多,为什么就不能幸福呢?
她可以幸福的吧。
这么想着,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 细细打量, 良久吐出一句:“好小。”她的宝宝小到毫无存在感。
她充满幸福感地感叹完,末了抬起头问,“你猜它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程昱:“……”
“你希望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秦晚又问, 就像寻常夫妻间的寻常对话。
程昱微微一顿,半晌,像个寻常深爱着妻子的丈夫一样回答:“我希望是个健康的孩子。”是男孩儿或者女孩儿都无碍。
秦晚说:“你挺会讨巧啊。”
程昱:“……”
秦晚道:“你要不要问问看?”
“什么?”
“问问肚子的孩子——‘宝宝,你是我的小公主呢,还是我的小王子?’,你要不要问问看?”秦晚看着他道,认真道,“说不定会回复你呢。”
程昱低头与她对视,许久过去,迟疑着俯身贴在她的肚皮上。
刚贴近,一双手突袭他的面门,一左一右贴在他脸颊上。他微微抬头,看向手的主人。
秦晚迎上他的视线,眼中含笑:“程导,你还真想问?抱歉了,你的宝宝还小,听不懂他爹的胡言乱语。”
程昱:“……”
她在拿他寻开心,就像寻常夫妻逗趣一样。
寻常的……
但其实处处透着不寻常。
秦晚从醒来之后就透着一股子违和感,就像是……在刻意忘记现实刻意装出自己寻常地幸福着。
程昱眸色沉沉,拉开她贴在自己脸上的手,脸面色肃穆,他直视着她,说:“孟言在病房外面。”
秦晚瞳孔紧缩,脸上刻意装出来的僵硬笑容顿时也没有了。程昱的一句话将她拉回了现实,让她再也无法继续伪装。
但程昱是故意的。大多时候,他愿意纵容她,可这样不行。
逃避无法使得秦晚获得真正的幸福,那只会让过去的伤疤继续溃烂,就像那件事发生后的这三年来,她虽然表面平和,但其实已经不堪重负。
不能再逃避。
“严蓁就在外面。”他重复道。
同一个人,但“严蓁”这一名字显然比“孟言”要更能触动秦晚的心,她久久沉默了,不知多久过去,她才哑着嗓子说:“叫她进来吧。”
程昱知道她已经做好了决定,俯身在她额头落下一吻,在她耳边轻声说:“我就在你身边陪着你,一直。”
说完,起身走出病房。
不久,他带着孟言进来了。
他如同自己所说的那样,退居一旁,将场面交给两人,只默默地陪伴。
秦晚此时已经从躺改为坐了。
头顶上空的液瓶缓慢地输送着药水,一滴,两滴……仿佛要把病房里的人的心率也拐带到同一缓慢频率。
无视的对视中,孟言突然开口了,而她开口的第一句竟是……
“我可以坐下?”她指着病房里的一张椅子如此问。
秦晚点头。
孟言便坐到了椅子上。
此时她的面容平静,言与行皆与秦晚昏倒前的那时截然不同,不知是真的已经镇静下来,还是在琢磨着一场更为激烈的诘难。
秦晚也很平静,至少看起来平静。
她看了一眼孟言,问她:“怎么改名了?”
是为了故意伪装身份步步为营想要报复她吗?
不,不是的。
孟言淡淡回道:“我后来被S市的孟家收养,孟家没有孩子,改名换姓是为了报答对方的收养之情。”
秦晚知道S市的孟家,那是个和政界颇多牵扯的大家族,孟氏夫妇的仁善不仅在上流圈,在其他圈子也是广为人知的,没想到孟言竟还有如此际遇。
秦晚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么难以解开孟言的身份之谜了,因为孟家若想保护一个人,相关者都愿意给那对善结人缘的夫妇面子,不会透露信息。
秦晚一度以为是林家在干扰梁侦探的调查,看来是自己误会了。
了解到了孟言的这一传奇境遇后,秦晚原本不敢问的问题也有了勇气问出来:“你……过得还好吗?”
如果孟言离开秦家后没有遇到林家,也没有成为孟家的孩子,一直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这句话她一定没有勇气问出来。
幸好。
“你在孟家过得好吗?”秦晚问。
孟言冷淡回道:“还不错。”说完,补充道,“撇开与你相关的事情,都还不错。”
秦晚听了这话感觉自己的胸口跟针扎了一下似的,疼痛的同时依然感觉欣慰:“那就好。”
上天赐予孟言的机遇,同样也是赐予秦晚的救赎。
她希望她的小公主过得好,从始至终都这样想。虽然她在无可奈何之下把严蓁送出了秦家,但她从没有想过让她的小公主经历那些磨难。她也不知道严蓁经历过那些,而对于那些可能知情的秦家人,秦晚却无法去恨,因为她的家人只是出于担心她才有意拦截信息。
“知道你过得不错我就放心了。”秦晚说道。
孟言回道:“劳烦挂心。”
直到这一刻,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维持着久别重逢的好姐妹一般的假象。
但到此为止了。
秦晚偏了偏头,问:“所以呢,你想怎样宣泄你的怨恨?”
孟言不语。
秦晚接着道:“你有你仇恨的理由,我能理解,但原谅我并不打算坐以待毙。你知道的,我前不久我有了丈夫,有了孩子……以前我的人生被我走得一团糟,但未来,我想好好走下去。”
听到这,沉默中的孟言突然笑起来:“晚晚,你的意思说,因为你有了丈夫和孩子,就想甩去旧账不管不顾?”
秦晚叹出一口气,抬头:“蓁蓁,你何尝不是甩去旧账,只拿你后来可怜的遭遇在我面前卖悲苦人设?”
她们不过是半斤八两罢了。
孟言笑得更甚了:“我甩了什么旧账了?”
她重重闭眼,说:“三年前,我听到流言后的确冲动了,但我只是雇了个小混混绑架苏浔吓吓她,这样就很过分了?”
秦晚张了张嘴,很是惊讶:“吓吓她?”
孟言嗤笑:“不然?那是你的好朋友,我敢对她怎么样?”
“……”
秦晚沉默。
如果孟言不是为了给自己的罪行脱罪说假话,那么,当年孟言被关后觉得委屈就说得通了。
当年的情况太过混乱,出事后秦家为了保护严蓁,第一时间就把她关了起来,他们过多地关注着受害者苏浔,以至于忽略了询问严蓁。
不,不是忽略。是他们觉得不管严蓁的初衷如何,是只想吓吓苏浔,还是真想对苏浔下狠手,事实就是苏浔遭到了欺侮,在那样的混乱情况之下,他们有太多的事情要去处理,于是一个始作俑者的初衷便变得不重要了。
戏剧性的是,孟言直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做的那件事发生了怎样悲惨的变故……
秦晚眸色暗沉,给孟言道明了迟来三年的真相:“但是出事了,你雇的小混混……他侵犯了苏浔。”
孟言:“……”
秦晚说:“所以,你的初衷是怎样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的行为给苏浔带了多大的伤害。我并不偏爱苏浔,只是那种情况下我无法对她弃而不顾。”
说到这,接着又说,“你连她被你请的小混混欺负都不知道,大概也不知道她在你跑到她家去闹后流产了这件事吧?”
孟言:“……”
她的确不知道。
她一直被关在秦家别墅,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
“我并没有去苏浔家里大闹。”她试图解释,“当时我觉得自己被不管不顾地关了那么久很委屈,逃出别墅找你理论却被赶走,虽然心凉,但想到你毕竟是我最爱的姐姐,我不想你为难,所以去找苏浔只是……道歉。”
她赶到苏浔家里是为了道歉,流产什么的……她一点也不知道。
可是……这听起来就像狡辩一般让人难以相信,不,就算有人信了也不能改变什么,现实就是因为她的冲动之举才害得苏浔被强,又因为她去见了苏浔才害得苏浔流产。
她有罪,无法开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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