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风平浪静的,傍晚的夕阳更是别样的红。如果不是身处异乡,也许这会是一个惬意的黄昏。不过,现在的处境也谈得上够自在了——码头上憧憧的人影像是数只小蚂蚁。潘站在甲板的另一边,沈悦被允许在甲板这一边活动。
因为许久没有这么自由地呼吸了,所以特别贪婪此刻的时光,
她默默计算日子又过了几天——第一天晚上从山上下来,他们就无休无止地走路。第二天,走过了长长的山间小道,到达河边。第三天上了船,也不知道这一艘水泥渔船如何行驶的,又过了三天,就绕到了这个岛屿码头上。
岸已经很近,可以看到不远处一家海鲜店里面已经人满为患,架子上烧烤的海鲜散发出一股奇特的香味,他们的船已经好几天没有补给过,所以这香闻起来也别样的诱惑。阳子下船买了几只铜锣烧,她吃了一个,感觉甜到发腻。
“今晚就到了。”潘好像在自言自语:“许,去给小坂先生打个电话。”
叫许的中国男子点头应了一声,就转入了船舱当中。而潘看了看四周——这是他的职业毛病,到哪里都要确认安全。然而,甲板上的笑太过刺耳,他不自觉望了过去——沈悦的脸上粘着蜂蜜蛋糕的碎屑,正在和阳子说着什么。
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飘逸的黑长发在海风中徘徊……她不算什么美人,但看久了的确很有滋味。潘这么想,又很快意识到了什么,收起了不该出现的思绪。
那边,沈悦正在说:“这里的风景不错,住在岸边肯定很棒。”
“这里有靠海的豪宅区。”阳子咬了一口铜锣烧:“晚上你就能看到了。”
沈悦立即明白了——小坂先生大概是逃到了这座岛上。但这对她而言这不是什么好事。
她又和阳子闲聊了不少,阳子告诉她:这座岛是小坂先生二十年前相中了进行开发的,现在已经很具规模。码头那边主要负责古董的运输业务,往岛心走是豪宅区和世界级度假村。小坂先生在那里打过高尔夫球,但上年纪后就很少过来了。
“岛上四面都环水?”
“是。”阳子打量着她,嗤笑道:“林悦,我劝你收起逃跑的那些小心思。这个岛四边都是水不说,小坂先生住的那个地方,只有他自己的人。港口码头也全部和他有关系。所以这个地方对小坂先生来说,绝对绝对安全。”
那就意味着绝对的禁锢,于是她就不再多问了。
“哇!”地一声,船舱里的孩子哭了。她回头再看了一眼岸边,就走入了船舱里。
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日子长了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她这么想——毕竟再过半年就到了去打捞的日子,当时候就飞鸟尽,良弓藏了。
夜晚下船,潘和那个叫许的黑衣男子一路押送她。宝宝早上大哭了一顿,晚上倒是安静了不少。她带着孩子坐车,几乎要打瞌睡。然而潘的一句“到了”,又把她给惊醒。抬眼看到的是一座四层楼的豪宅,周围是星星点点的人家。
这豪宅当然不是给她住的,走进大厅,潘和徐就把她带到了小坂先生的面前。
头发几乎全白的老人,眯着眼,拄着拐杖。堂中央的案子上还供奉着一把日本武.士刀。
“林小姐。”小坂先生睁开眼:“路上过得怎么样?”
她看得出来,小坂裕生这一次是元气大伤了。头发都白了不少。然而,她能过得怎么样?只是敷衍道:“船上的伙食很不好。”
“我会让他们注意改进这个。”小坂裕生望了一眼潘。潘过来和小坂裕生耳语了几句,小坂先生就点了点头:“去吧。”又望着她,思忖片刻道:“大河庄那边有个空宅子,先给她住下来,你和许换岗把守,让阳子看住她。”
“是。”
当潘带她出来的时候,沈悦松了一口气——想来小坂裕生这一次吃了这么大的亏,她还害怕遭到报复,然而小坂先生还是放了她一马。想来也是可笑:过去一直在倒霉。结果最倒霉的事情过后,她的运气就好了起来。
不过,她还不至于以为这些人“会好”,狗改不了吃.屎,人也本性难移。
收拾完了新房子,她和阳子吃了一顿。然后听到外面传来嚷嚷的声音,只见几个陌生的日本男子过来找潘吃个中午饭,还带了几瓶上好的日本米酒。潘喝下了甜米酒,不过拒绝出门,说是:“小坂先生不许陌生人进来。”
“你看,这些人和他一起长大的。”阳子掩下帘子:“但是现在潘不卖给他们面子。”
“都在这座岛上长大?是训练营吗?”
“是。岛后有许多的丛林和湿地,潘就在那里习得了许多杀手的技能。”阳子坐了下来,看着她:“不过潘很少出门,岛上的一些老人比较保守,他们看到一个白化人就以为他是恶魔。甚至还有固执的岛民想烧死他。”
“那他几岁开始杀人呢?”她问了一个白痴的问题。
阳子笑了:“八岁,我听母亲说过,他第一次杀人的手法是割喉。”
“那可真够变态的。”沈悦冷冷嘲讽了一声,然后抱过孩子开始教着说话。
“妈妈。”“蓝天。”“小鸟。”“小鸟在蓝天下,妈妈在等爸爸。”她也是真的无聊,拘禁的生活什么都不能干。只有逗孩子说话这一项娱乐活动了。结果脱口而出这么一句,孩子就咿咿呀呀地叫了起来,根本毫无章法。
“快五个月了,再等等就能说话了。”阳子正在描着眉毛的尽头:“日子会过得很快,反正我看你也快要无事可做了。”
一言中的,是的,日子的确过得很快。
这一次小坂先生元气大伤,所有走私活动都收敛了许多。连她鉴定古董的日程也取消了,这代表小坂先生近几个月打算停滞古董走私。于是,整日无事可做的日子过得很快,几乎是眨一眨眼睛,动一动指头,两个月就过去了。
初秋的天气凉的很快,岛上的叶子开始渐渐红了起来。而她的小小泽也七个月大了。
孩子的衣服开始不够穿,她加紧赶做新衣服,顺便教一教儿子说话。
这一天她正在打毛衣,潘忽然走了进来,告诉她小坂先生那里有一批新到货的古董让她去鉴定。说实话,她都快忘了小坂先生长什么样,不过还是跟着潘走了。无非是看到了一个更加苍老,精神都不太济的小坂裕生。
真没想到衰老会来的这么快,她想,然后干好自己的事情。
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夜晚。潘一直把她送到了屋子里。
婴儿正在哭,阳子手忙脚乱地哄着孩子。凑巧的是她一来孩子就不哭了,于是沈悦上前抱了抱孩子,孩子就依偎在她怀里。阳子抱怨道:“他哭了一下午了,我真的是拿他没办法!这小冤家东西离开你就不行!”
这一点倒是随他爸小时候,沈悦想,然后哄着儿子入睡。
而潘看没什么事了,就交代了阳子几句打算出去。哪知道他一过来,儿子的目光立即转移到他身上。滴溜溜的眼珠子,紫葡萄似的,沈悦想捂住儿子的眼睛,但潘开口了——“怎么,我脏到连你让儿子看一眼都不成?”
白化人注意得到正常人的所有动作。而沈悦也反击道:“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想被人看?!你不想被人看,你干嘛要站在这里?!”
潘不喜欢她的孩子,沈悦心里还是有数的。
而潘也果真很不耐烦:“很好,那你管好他的眼睛,下一次再这么盯着我看,我就把他的眼珠子摘下来。”说完,潘就要走了,阳子过来替她抱孩子。忽然一声轻飘飘的“嘎!”从襁褓里传出来。三个人的眼睛一起飘到了婴儿身上。
沈悦还未反应过来,只见儿子的目光落在潘身上,天使一般的小脸绽放了微笑,张口,用模糊不清的发音说:“爸爸。”
顿时,潘惊呆了,阳子惊呆了,但更加震惊和无语的是沈悦自己:这些天,她一直填鸭式地教育孩子,但是很少提到“爸爸”这个词。怎么都没想到,孩子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个,更凑巧的是,居然是对着潘这个杀手说“爸爸”。
于是,这就很尴尬了。沈悦立即捂住儿子的嘴:“你可以出去了。”
不用她多说一句话,潘就离开了。而阳子开始大笑不止:“哈哈,你儿子真棒!居然喊潘为爸爸?!你知道他多大了吗?!”
这个她还真的不知道:“多大了?”
“总归过了四十岁了,你儿子还真会认人啊!”
阳子都快笑哭了。也不知道是笑潘也会有如此狼狈的被“误认父亲”的一天,还是笑孩子的童言无忌,击败了大人的伪装。总之,从这一天开始。她就不再教儿子说“爸爸”这个词语。毕竟这里没有儿子的亲爸爸。
不过。她的丈夫,孩子的爸爸杜以泽,如今在哪里呢?
听不到什么消息,感觉距离相见的那一天无可避免的遥远。甚至是永远。
她还追问过阳子好几次,阳子只有一次大发慈悲。告诉了她一点点风声——小泽拿下了孟建林在中国的市场,而孟建林现在……估计离牢狱之灾也不远了,如果能请到几个律师团,还能苟延残喘几天。请不到,直接无期徒刑。
小泽不会是省油的灯,沈悦明白。然而这种大快人心的事情,不能亲眼看到还真的是可惜。
☆、第083章 戳穿
两个月后,中国北京。
冬天到了,叶子开始一片片凋零下来。行走在大街上,五级的寒风裹狭着米粒子似的小雪飘飘然而下,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宛如抽着鸦片似的。在这样的日子里,很少有人在大街上闲逛。但是靠近人民法院的地方,人群的喧嚣之声络绎不绝。
今天,孟建林和杜家的官司正式开审。当杜以泽穿着黑色的西装走过长廊的时候,立即有许多家媒体的镜头对准了这个天之骄子。还有不少记者问他:“是否掌握了孟建林经济犯罪的证据?”“孟建林涉嫌走私,这是真的吗?”
杜以泽什么都没有回答。
虽然说,这些风声都是他自己放出来的,但是没有到最后盖棺定论的时候,他不想提前说什么。
庭审了三个小时,案子直到下午才落下帷幕。一审,孟建林被指控涉嫌境外走私,并且利用不正当的手段和杜家竞争。犯罪的材料由孟建林曾经的合作伙伴,如今的北京珠宝大佬席玲玉提供,席老夫人也出庭指控了孟建林。
来自上海,北京的三个律师团代表为孟建林辩护,而杜家也派出了香港最有名的律师队伍进行申诉。双方打了一场申诉的战争,最终孟建林被判有罪。
案子敲下来的那一刻,孟建林忽然大喊了起来:“冤枉!杜以泽和席玲玉都是在胡说八道,他们想诬陷我!想联手把我打倒后瓜分北京市场!”但是谁也没有听他的,席玲玉还走到他的身边,冷笑道:“日本人害了我儿子一家,也害了你们全家。孟建林,你到现在也不知悔改!”
孟建林顿时愣住了,他这才意识到了什么——原来他们不是为了钱才联手起来打压他!但是为时已晚,警察送来了冰凉的手铐。
当杜以泽走出法院的时候,雪已经大了。像是许多许多的白梨花落在每个人的肩头。保镖为他开道,一排排记者还穷追不舍。坐上车,人群还是拥挤着的。杜以泽不管那些嘈杂的声音,闭着眼睛小憩一会儿——他一个晚上没睡觉。
但是——“叮铃铃!”电话响了。
“喂?”随手接了,电话里传来一个沙哑的女声:“杜以泽?”
极端的怨恨中,带着小小的甜。杜以泽知道她是谁,不过他向来不会管闲杂人等的事情,于是就挂了电话。然而,女声拔高了七个度,大声骂道:“你还有没有良心?!非得把我爷爷赶尽杀绝你才甘心吗?!你出来,我要见你!”
杜以泽好整以暇地嗤笑道:“孟小姐,是我不想见你。”然后断了通话,号码加入了黑名单。
他的态度,分明是把这一通电话,只是当做某个人的笑话而已。
因为要设宴款待那一群从香港来帮忙的律师,杜以泽又早早去了大酒店。席间,喝酒谈笑,律师们对他的保证很美好:“孟建林不仅要坐牢,而且他家的家产也要被罚……”“杜先生,您放心,孟家这一次是彻彻底底的完了……”
“那,孟建林最多判几年?”他最关心的是这个。
“总之,他死前是出不来了。”一个律师说道:“走私金额巨大,可以和当年的远华走私案相提并论了,况且他还涉嫌经济犯罪。”
“那他家人?”
律师推了推眼镜:“如果证明家人也参与到走私活动当中,那么一视同仁。不过我们现在还没掌握孟建林的家人犯罪的证据。”
杜以泽明白了,这么说来——就算孟建林倒下了,孟家也不算真正的消失。
晚上九点,宴会结束了。杜以泽给了每一位律师先期付的三十万元的申诉费——如果案子成功的话,那么每个人所得将会是这个数字的十倍。也正因为如此,这些律师起早贪黑地为他打官司,乃至在法庭上据理力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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