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吃了一惊,他已经很少喜形于色,尤其是在她的面前:“林悦,你看到了什么?!”
“盒子里有很大的怨气。但是这一股怨气不侵害你,甚至在你身边还有所收敛……我猜是你亲人的东西是不是?想不想知道他们怎么死的?”
“林悦,你少给我胡说八道……”
话音刚落,湖面上忽然传来一阵声响。潘又转过了身子,这时候两个湿漉漉的潜水员冒出水面,那个布鲁克林手中还举着一样东西。许喊了一声,绑住两个人的绳子就开始往回拽。然后布鲁克林跳上了船板:“我们找到了!”
沈悦看到他手中抓着一件青花瓷碗,上面还爬满了水草。
潘把瓷碗放进了清水中洗干净,又把她喊了过来:“看一看,这上面花了什么鬼东西。”
她只看了一眼:“一条鲤鱼,一个人。”
“为什么这个人站在鲤鱼背上?旁边还有许多人望着他?”潘问道。
她只能应付道:“中国的汉朝有个故事,一个叫做琴高的人修炼成了神仙。得道之际就乘坐鲤鱼而去。数万弟子为他送行。”
潘讽刺道:“中国人还真是爱装神弄鬼。”
她嗤之以鼻。只见潘继续拍了拍两个潜水员的肩膀,让他们再下去,然后又走了过来。坐在了她的面前:“林悦,今晚你的诡计可不会得逞。”
“我没有什么诡计。”她冷笑道:“你敢不敢把紫檀盒子里的东西拿出来给我看一看?嗯?”
“看样子你对别人的私事很感兴趣。”
她不以为然:“我只对古董感兴趣,盒子里的东西不错。看宝气的年头,起码也是清代的。”
潘沉默了一会儿,玉观音于他而言,不过是父母的遗物而已。不过父母死亡的时候,他没有在场,所以对于“怨气”这种事情还是感兴趣的,于是潘走进了船舱里,不一会儿一块和田白玉观音出现在了沈悦的面前。
她伸出手去接,但是潘没有给她:“这个玉雕的女人叫什么名字?”
“她不是女人。”
“你以为我是瞎子吗?”
“他叫观音,是佛教的神。观音初从印度传入中国时为男身,后被中国人改造为女身。按照佛教观点:佛无所谓男身还是女身,由男变女,或者由女变男,都是因人而异。”她摊开了手掌:“如果不相信我,那你拿回去好了。”
于是潘就把玉观音给了她。大概只是短短的几秒,她就感触到了其中的怨气。然后,无声地张了张口,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怨气不算久远,不过几十年的时光而已。
眼前呈现出一个印度风格的房子。窗台边上,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说道:“小坂先生,您不必为雇佣兵的兵源担忧,这年头,活不下去卖孩子的人家多了去了。”
“但是我要的不是连小鸡都不敢杀的废物!也不是要只知道酒色的饭桶!我要天生的杀手,以后会绝对忠诚地对待我!”
气急败坏的人是小坂裕生,他的脸是铁青色的。
“小坂先生,您放心,我们已经为您物色到一个好孩子……他绝对符合您的要求。”
画面一转,灰沉沉的灯光下,小坂裕生在几个印尼官僚的陪同下走下了监狱。然后,隔着栅栏,他一眼相中了那个白化人孩子。孩子的眼睛中充满着仇恨和狂野,但是又被一股虔诚的骄傲所牵制着。官员告诉他:这个孩子出生贵族。
“他的父母还在审判,他们家族出的钱很多,要换人的安全。”
“我出更多的钱。”小坂裕生冷笑道。
……黑暗与光明交织了一片,眼前的景象渐渐消失。她睁开了眼睛,望见了浩淼的水雾。潘坐在她的身边:“你看到了什么?”
她决定卖关子:“看到了你和你的父母被关在一所监狱里面,是东南亚的监狱,里面有许多黄种人。但有个印度人说,你的父母辈抓去审判了……”
潘忽然站了起来,逼视她的眼睛:“然后发生了什么?!”
“然后,我只有确定了自己的安全,才能告诉你接下来的故事。”她冷笑道:“很有趣呢。”
“你清楚的,你的命在我手上……”
但是她并不为之所动,只把头别了过去。潘刚刚想要发火,忽然间船头又骚动了起来,于是潘骂了一句就走了,她看到那两个潜水员又捞上来了不少东西:有玉佛手,玉蟾蜍,青瓷虎子,葡萄海兽镜,以及长戟,火铳等残品……
每一次古董出水,都引来这一群强盗的欢呼。
她不忍心再看下去,打算进船舱里睡觉。于是关上了舱门,把被子放了下来。
也许是有心,也许是无意,她往昨天看到“血迹”的地方瞄上了一眼,这一下就彻底愣住了——只见地上平白无故出现了一摊水渍……可刚才她分明管好了门窗,没有任何人进来过呀!而且,水里还残留着一束鲜绿的苔藓。
她蹲下身子,抹了一点苔藓的痕迹。感觉皮肤上有种刺刺的,硬硬的触觉。于是揉了揉指尖,揉出一点儿深绿色的……铜锈。
忽然间,像是被电击中了心脏。一种不祥的预感袭来,这时候,她听到甲板上有人在尖叫。
“哦,上帝,那是什么东西?!”
“哦,天呐,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人?!他们是死是活?!”
头顶上传来阵阵颤动,她不禁仰头往去,望见一个人的脑袋,已经腐烂成了骨架,缩在锈迹斑斑的盔甲当中,透过天窗往里面看进来。分明是一具骷髅,但是两个黑洞洞的眼洞淡定自若地看着里面,像是还有灵魂在操纵。
一瞬间,沈悦脑袋里一片空白,脚步却不由得退到了门边上。背抵着门板,耳边听到外面的嚷嚷声越来越大,伴随着痛苦的嚎叫和扑通扑通的落水声。这时候,她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居然会遇到了爷爷口中最倒霉的情形——
“万一啊,运气不好遇上了阴兵借道,那就麻烦喽。这些陈友谅的士兵沉在湖底,他们以为自己还没死,他们以为还要继续战斗……”
☆、第093章 水鬼
中国自古以来不乏阴兵借道的故事,例如北京故宫每逢五点关门大吉。因为传闻入夜以后,故宫中就有前朝枉死的军队出没。
而爷爷跟她说过:阴兵借道,只可远观,不可近视。远观他们是仪容整齐的军队,但是近视他们只是一具具白骨。若是挡住了阴兵的道,那就会灾难降临……
眼下,这副骷髅隔着一道铁栅栏与她对视着,沈悦一动不动。目光却情不自禁落在垂下来的一束水草上面,茎叶处挂着铜锈色,末端已经干枯发黄。她能闻到这水草散发出一股河底淤泥的土腥味,仿佛还掺杂着鲜血的浓烈。
但是她明白面前的骷髅死亡已久。
七十年前,她遇见过他们,然后,今日今夜重逢了。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还没反应过来,身后的木门忽然开了,接着一只手把她拉了出去。甫一转身,她的目光扫过甲板,一下子从心脏冷到了手指——甲板上耸动着一具具白骨,他们的站姿像是个活人,还穿着老旧的衣服,破破烂烂的盔甲悬挂在胸前,都呈现出肮脏的黑红色。
这些白骨举着残破的兵器在战斗,冷冷的晚风中,一面残破的旗帜猎猎飞扬。腐朽的刀具,断掉的长戟起起伏伏,向着为数不多的几个大活人攻击。但是白骨本身悄无声息的,只有滴滴答答的水声随着白骨的动作响起,一切景象都诡异的犹如同科幻电影,但这里只有人类的怒吼,哀鸣,对方却安静的犹如湖底的磐石。
她看到那个叫做布鲁克林的白人小伙子已经死了,一根长矛贯穿了他的胸膛。但是在他的脚边,一句骷髅碎了,白骨一根根掉落在地,都败坏成黑炭一般的颜色。空气中都是湖底淤泥的味道,又腥又臭。甲板上已经无处落脚,舷窗上挂着绿油油的水草和滑腻腻的浮藻。
潘一手拉过她,他还责骂她:“该死的!林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说完一声枪响,一具水淋淋的白骨扑倒在脚下,“噹!”地一声,马刀落地。那白森森的手指佝偻成一个诡异的弧度。顺着手指指的方向,还有更多的白骨森然。
“我不知道……”她想自己此刻的脸色一定是惨白的:“快上岸……快走……”但是刚说完,她就看到了甲板上躺着几个水手的尸体,其中还有船长和大副的。他们麻木的脸已经没有任何声息,呆呆地凝滞着白骨游上来的方向。
她也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看到的是湖面上黑压压,白森森的一片,不用打开天眼她也能感觉到整个湖面都是怨气林立……眼风扫过整条船,只见所有的方向都被白骨阴兵包围了……除了靠近右边的船舷处,还有些微的空隙。
不难猜到这一小块地方是刚才她洒下舍利子灰尘的地方。如果非要说现在还有什么“退路”的话,只有那里了……打定了主意,她收回了目光,却感觉背后一凉,回头一看,她看到了一张惨白的脸——眼珠子已经垮塌,露出枯黄的眼白。这张脸上没有一丝属于人类的表情,只有僵硬呆滞的腐朽五官,一根瘦削尖细的手指,划过了她的脸庞。
这一秒,她几乎忘记了呼吸。紧接着“嘭!”地一声枪响,她看到了这一具尸骨倒了下去。这时候她才看清楚这尸体穿着日本的皇.军服。
是七十年前死去的小坂联队的士兵。
“哦,你发什么呆?!想死是不是?!”潘忽然抓过她的身子,接着把她往船尾带。她看到许和其他几个杀手都聚集在船尾,救生船都放了下去。但是她反挝住了潘的手,这时候相信眼睛比相信什么都有用:“那里不能走。”
“林悦,看样子你是真的想死!”潘发怒了。
“中国的事情,你们外国人根本不了解!”她也肝火正旺,水里到处是水鬼,看样子横竖都是死路一条,这时候她还怕什么子弹?怕什么死亡?!于是也怒道:“潘,你才想死是不是?!大晚上的去捞宝藏真是个愚蠢至极的决定!”
“那你倒是说说,现在怎么办?!”潘拧着她的领口,又朝她的身后开了三枪。子弹擦过她的后脑勺,打中了一个水鬼。浓浓的一摊血污在甲板上晕开。
“这些鬼前进的方向是后面,你要走从船尾走便和他们重道了,得从右边走。”说完,她挣脱开了他的手掌。而潘则跟上了她的脚步:“林悦,想独自一个人逃走这也是愚蠢的决定。”又一把钳住了她的胳膊,但是走的方向换成了右边。短短十几步的距离,此时此刻看起来难于登天。当潘终于带着她来到右边甲板的时候,忽然一群白骨冲锋似的向着他们扑来。
她下意识望了船尾一眼,许和其他几个杀手的小船已经不见了。
“砰!”子弹打碎了一个白骨的天灵盖,但是下一枪就没那么幸运了。潘按下扳手,弹夹空空如也。这时候,她和他对望了一眼,头一回她从这个白化人眼中看出了恐惧。她几乎下意识地问道:“现在怎么办?!”
潘什么也没说,他扔掉了手.枪,拎起一通柴油浇到了甲板上,再用打火机点燃,伴随着一阵火光冲天,他们一起跳下了船。
沈悦瞬间被水流淹没,她从来不知道原来湖水可以这么腥臭。与其担心被淹死,或许喝上几口水被呛死的可能性比较大。然而,一只手紧紧拉住了她不往下沉,幸运的是这个方向确实没有阴兵,游了片刻她就浮出了水面。不远处,整条船仿佛都被黑雾所笼罩。到处都是死人,骷髅,看上去好像是一群黑白相间的乌鸦飞过来栖息。
但是甲板上的火焰越烧越旺,很快就把群鸦所吞没。
离得最近的岸在后面,潘抓住了她的袖子开始往前游,看样子是要和许他们的冲锋舟汇合。但是沈悦挣扎着开口,不惜喝了几口腥臭的湖水:“我们不能……挡在他们行进的方向上……咳咳咳,那样会……”
潘的脸色瞬间变了:“那样会怎么样?!”
“被阴兵当做敌人。”话音刚落,她就听到一阵惨叫,是从船尾的不远处发出来的。这时候一阵大浪掀起来,她又一头扎进了水里,没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当她再次浮出水面的时候,只见许他们的冲锋舟已经完全不见了。
“林悦,你怎么不能早点说?!”潘狠狠紧了一把她的手腕,疼得她又喝了一大口水:“我说了……咳咳,你们相信我的话吗?!”
更何况,落到这一步完全是他们自找的。
“哦,我看你分明是故意的,别跟我说你一点都没预料到会发生这些!”
潘一边吐槽,一边拉着她往岸边游去。游了片刻,她几乎没了力气,幸好潘一直拉着她的手,身后来吱嘎吱嘎的声响。沈悦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被点燃的轮船开始四分五裂,火焰中的白骨在放肆地燃烧。两人缄默,她几乎累的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一个大浪打来,她呛了几口水。实在游不动了。脑海中却不知觉地浮现当初沉船的景象……潘拉了她一把,她动也未动,天太黑了,这里又是野外……火光离得很远,她看不到岸边,一点儿方向感都没有,但奇怪的是觉得周围似曾相识……对,似曾相识。下意识地打开了天眼,她看到了周围的水域一阵血光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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