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眼见着看上的人从掌心溜走,燕越楼脸色黑了好几天,今天突然提起这个,燕越斓有点意外:“哦?我还以为你都把你姐忘了。”
燕越楼十分随意地倚着车厢,瞄了她一眼,轻笑道:“长姐别打趣本王了,早就在这儿等着呢吧。”
燕越斓挑挑眉:“看你的本事呗。”
因着是除夕,驿府里红灯高挂,即便主子不在,天色将将渐昏,便挨个房间都点上了烛火,现下子夜已过,府中仍是灯火通明,燕越楼带着燕越斓穿过回廊,来到唯一一间黑着的角房前,示意看守开门。
铜锁被拿走,燕越斓看了燕越楼一眼,伸手将门一推。
房中只有一些回廊中和别的房间里漏进来的光,昏暗幽昧,依稀能看见角落里靠着一个人。
燕越斓接过灯笼,走过去照了照那人的脸,端详了片刻,笑道:“不错。怎么是昏着的?”
燕越楼道:“你当我是怎么把他弄到这儿的。他不知为何离开了甄府,却没出京,成日在夜市酗酒,被暗卫发现了,可那几个怂包,不敢轻易动手,且每每有人来寻,好几日都跟丢了,还是前两天他自己醉倒在客栈里,这才用过迷香之后给拿了来。”
燕越斓踢踢他的脚:“那怎么现在还没醒?”
燕越楼道:“好长姐,这是在京里,诸事不便,且凭他的身手,若是醒了,驿府还困得住么,不妨睡个把月,到了咱们中山再醒不迟。”
他凑过去,低笑一声:“姐姐不会这点时间都等不了罢。”
燕越斓推开他:“滚。”
燕越楼配合的往后退了两步。
燕越斓上前,微微俯身,像是透过他在看另外一个人,末了拍了拍他的脸,勾起唇角:“到底还不是落在我手上。”她神色中完全没有萧廿醒来之后会不听话的担忧,好像相似的境况已经遇到过很多次,而且每次都能摆平。
身后幽幽的声音传了过来:“长姐是满意了,可本王这次怕是要空手回去了。”
燕越斓道:“沈元歌能把你弄成这个抓耳挠腮的猴儿样,也是本事。”
“本王没想到她会利用国祭,这命也忒好,六十年一次,有的君主做一辈子皇帝都可能没这个机会,偏偏让她碰上。”
提到沈元歌,在两人看不见的角度,萧廿的眼皮动了动。
燕越斓直起身,将灯笼交给下人提着,拿帕子擦了擦手:“所以呢,你打算如何?”
燕越楼微微眯起眼:“本王看上的人就没有得不到的,一次国祭而已,很快就过去了,以后日子长着呢,还怕没机会么。”
“我问你,”她抬眼,“中山不缺她这样弱柳扶风的美人,你这么执着,当真和景雯没关系?”
燕越楼脸色变了变:“没有。”
燕越斓笑了一声,他不承认,此事也没有深究下去的必要,转身往门外走,忙活一天,她困了,懒懒丢下一句:“那到时候对她好些。”
燕越楼啧了一声:“这还用你说。”
房门再次被关上,里头陷入一片黑暗,锁着人的铁链哗啦啦响了一声。
...
一到晚上,天元寺里的僧人沙弥都去吃年斋饭了,小禅院周围变得十分安静,沈元歌包了素饺子,送去香积厨煮了,端回去和甄母她们一起吃。
天元寺不问俗世,不染风尘,除夕夜也只有小禅院里积聚着年味儿,夜深后,甄母和陈嬷嬷去佛前守夜祈福了,春菱碰碰沈元歌,冲她使了个眼色,带着点俏皮,示意她出去。
沈元歌也起了兴,掂着脚尖走到内室掀开帘子看了一眼,甄母和陈嬷嬷都跪在蒲团上专心礼佛,没人注意这里。
沈元歌冲春菱打个手势,轻声道:“走。”
两人悄悄出去,猫着腰经过窗口,成功偷渡到禅院一个僻静的小角落,春菱顿时像只撒了欢的小虾米一样弹起来,手不断拍着胸口:“可算过来啦,点烟火还得悄悄儿的,这绝对是我有生以来过的最冷清的一个年了。”
沈元歌催她:“火折子火折子。”
春菱念着好从袖里摸出来,两人各分了三根细细长长麻线一样的烟火棒,沈元歌点着一根,璀璨的火花簌簌冒出来。
一串串光亮的星子在尾端跳跃,周遭冷僻的黑暗顿时变得活泼明亮,她心底好像也有一颗烟火燃了起来,眼睛里都染上笑意,变成了月牙儿,凑过去对贪看的春菱道:“你瞧像不像星星在跳舞,哎,你怎么不点?春菱,你不会是害怕吧?”
春菱看到火花拉近,下意识地跳开,咽咽口水道:“怎、怎么会,这不是只有六根,奴婢才留给姑娘多玩一会儿。”
沈元歌煞有其事地“哦”了一声,再次挨过去:“没事儿,两只一起更好看,来来。”
春菱躲开,沈元歌拿那根快烧完的烟火棒去点她手里的,追着笑着,硬是给她点上了一根,其实只开头难,真拿在手里,也就不怕了,过会儿两人闹累了,索性背靠背坐在地上,看着火花烧完。
沈元歌点燃最后一根时,子时的钟声刚好响起,悠悠地荡到禅院这边来。
沈元歌闻声抬起头,目光不觉变得渺然。
她怎么记得自己好像说要和他一起在过年的时候放烟火,是不是那天晚上?
那天她烧的迷迷糊糊,是做梦,还是真的?
沈元歌抬手,摸了摸冷冰冰的额。
“姑娘快松手,烧到手指头了!”沈元歌一怔,指尖旋即传来一阵被烧灼的疼痛。
啪的一下,最后一点火花掉到地下,熄了。
春菱吓了一跳,赶紧抓过她的手吹气,沈元歌捻了捻被熏黑的指腹,道:“没事。”
就是心里乱糟糟的,感觉很不好。
她顺着黑夜往天边望去,十多天了,若走的快些,他应该已经过江了吧。
长途跋涉的,也不知有没有专程停下来,吃碗饺子,看看烟火,寻个驿馆好好睡一觉。
沈元歌收回眼,听见陈嬷嬷唤她们,站起身道:“好了,回房歇息吧。”
...
国祭六十年方轮得一次,大昭二百余岁,举行过这次盛典的君主也只有三个而已,所以每个帝王都十分重视,提前几个月便命人修葺寺中的大祀殿,整理神库祭器,皇帝还要提前三日沐浴斋戒,览阅祝版,即便裴胤荒唐惯了,也不敢掉以轻心,严格遵照礼部的规矩做完,终于在这天摆驾同文武百官一起来到天元寺,开启祭典。
因为甄母是通过主持才得以入寺,一早便有僧弥来传话,嘱咐说祭祀期间不要轻易出入小禅院,沈元歌他们郑重应下。
天才蒙蒙亮,恢弘的乐声便遥遥从山下传了过来,春菱有些好奇,到禅院后门挨着的一处望乡台往下瞧,圣驾和队伍都缩的像蚂蚁那般小,在雪还未化尽的山路上慢吞吞的蜿蜒挪动。
沈元歌把她揪了回去,理绣花线。
春菱不再状态,闷着头缠了两圈,问沈元歌:“姑娘,今天祭祀中山王也会来吧?”
沈元歌嗯了一声,春菱弱弱道:“那他会不会趁机进来把姑娘带走啊。”
沈元歌道:“国祭期间臣子只能待在前寺,不能随意走动,更别提禅院在后角,地处偏僻了。”
春菱这才放心,又想起什么:“那今日开寺,会不会派人从后头溜上来?”
沈元歌笑了:“你刚刚是从哪里回来的?”那厢眨眨眼:“望乡台啊。”
“所以,后头是陡崖,谁能上的来?傻丫头。”
春菱抬起头,慢了个一二三拍儿的脸上现出恍然之色,却突然睁大眼睛:“姑姑姑姑娘窗户外面!”
沈元歌迅速回过头,只看到洒了满院的晨光。
“怎么了?”
春菱蓦地站起身,趴到窗前使劲揉揉眼睛,什么都没瞧见,白着脸道:“奴婢刚刚真的看到有道黑影略过去了。”
沈元歌脸色微变,绕了个圈远远的走到房门对面,往外看去,外面平静的像一潭深湖,晴朗无风。
门檐下挂着的风铎发着一点叮铃铃的清脆声响。
沈元歌蹙起眉,刚才院子里真的有东西,但她心里并没有危险来临前那种不安的感觉。
她道:“应该是山鹰吧。”春菱吓的缩在后面:“那、那山鹰吃人吗?”
沈元歌:“……能吃你这样的小白兔。”
小丫鬟战战兢兢,沈元歌没事儿人一样,坐回去继续缠绣花线,手却跟不上脑子似的缠乱好几回,直到黄昏时分,外面祭典结束的礼乐声响起,才把一筐花花绿绿的细线分理好,放在一边,暂时躺在木炕上,怀抱着帛枕打盹。
她依稀听见院外通往前寺的小路上有争执声,没当回事,翻个身继续睡。
国祭结束,礼部各官忙着收尾,甄景为抓住一点空子出来,匆匆前往小禅院方向,才到路上,便被人拦住了去路。
“施主留步。”年轻的僧弥双手合十,冲他行礼。
甄景为匆匆回了一个,他的时间不多:“劳烦师傅让一让,本官有要事进去。”
他说完往前迈了一步,僧弥随之后撤,挡在他身前。
甄景为急的脊背冒汗,他是偷偷过来的,拖延久了被发现可不得了:“那禅院里住着的是我母亲,我有些话要她说,师傅赶紧放我过去!”
僧弥没动,只道:“主持吩咐,禅院中的女施主心肺有疾,必须静养,不许外人拜访。施主莫让小僧为难。”
此时后面有人寻来报信:“甄大人赶快,百官要随驾下山了。”
甄景为顿足嗐了一声,满心不甘地转身离开。
回到大祀殿归进公侯官列中,亲王们就立旁边,一直到下山,甄景为几乎都能感受到右侧投射过来的那道阴沉沉的视线。
送圣驾归宫之后,百官各自回府,甄景为看见燕越楼在宫门侧停住,追了过去:“王爷。”
燕越楼冷笑了一声:“甄大人事情办得不错。”
甄景为擦擦额上的汗:“这次的事实在是意外,下官没想到家母态度会如此强硬,”他悄悄看了燕越楼一眼,见他表情仍轻飘飘的,没什么变化,又道,“王爷,其实沈元歌她…虽有美貌,少时丧去双亲,命数堪薄,看似性子温和,却满腹心计,又教唆了母亲利用这次国祭带着她躲去天元寺,即便能送去中山,只怕也不好驾驭,王爷不如…”
燕越楼微微眯起双目,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甄景为不说话了。
燕越楼上前一步:“姓甄的,从小到大,本王想得到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当然,想毁掉的东西也是。”
甄景为脸上血色褪了下去,连连道是。
燕越楼道:“她不可能一辈子躲在天元寺,只是可惜,本王过两天就得离京了。”
甄景为赶紧拱手:“王爷一路顺风,若她离开天元寺,下官会派人稍信给王爷。”
燕越楼嗤地一声笑了,伸手一点他的冠帽,转身出了宫门。
...
祭典很平静的结束了,什么意外都没发生,虽然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沈元歌还是有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而且心里沉沉的,像是压着什么东西,有点透不过气来。
春菱闲着没事,画了鞋样要给甄母做一双鞋,正在纳鞋底,拿着锥子嘿咻嘿咻地钻,余光瞧见沈元歌心不在焉的把茶倒在杯盏外头,疑惑道:“姑娘怎么了?忧心忡忡的。”
沈元歌摸出帕子把洒在桌上的水擦了,舒了口气:“感觉不大好。”
春菱笑笑:“中山王两天后就必须离京了,国祭才毕,天元寺这几天都严实的跟铁桶一样,他的手伸不进来,姑娘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沈元歌摇摇头,不是为着她自己的事,说不上来,心里就是悬着。
凭他的身手,若没有拖累,躲开中山王的暗卫肯定没有问题,而燕越楼此时不在自家封邑,正如春菱所说,手伸不了太长,萧廿只要离京就安全了,她在担心什么呢。
春菱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姑娘,帮忙拽一下这根线。”
沈元歌抽回神思:“啊,好。”
...
二十几个时辰很快过去,入京述职的官员藩王纷纷离京,中山王也未多留,一早车驾便出了城,甄家也松了口气,待天元寺重新接待香客,甄景为便吩咐人去寺里送东西。
姜氏眼瞧着下人们往马车里塞东西,除了甄母的日常所用和礼佛用具,还有年轻女子穿的春装,心里就不大痛快,轻哼着道:“她们还缺银子么,哪里需要我们的东西,老爷你也是,又落不下好的…”
甄景为盯了她一眼:“姜氏,寺里住着的是咱们的母亲。”
姜氏脸色僵了僵:“妾身也没说不能给老太太送东西,这是应该的,可那沈元歌…”“中山王是归藩了,可你以为他就没在京里留人么。”甄景为出言打断,低沉着声音提醒她。
姜氏脸一白,不说话了。
她现在真是巴不得中山王赶紧把沈元歌弄走,了了这个祸害。
从上京到中山,最好的马车也要月余的时间,还要经过不少山路,萧廿在马车里撑开眼皮,觉得自己可以解释为是被颠醒的。
他一动,手腕和脚踝上锁着的铁链就哗啦哗啦响。
身下还在颠簸,车轮轧轧声一直没停,他环顾四周,坐在旁边座位上的持刀看守高鼻深目,不是中原人,两人之间还隔着几道铁栅栏——自己是被关在一个马车上的铁笼子里。
萧廿骂了句脏话,这他娘的当是运狗呢。
看守循声看了过来,双目圆睁,见了鬼似的:“你怎么现在就醒了?”
萧廿脸色白的像张纸,坐着往后仰倒,铁笼太小,腿都伸不开,只能屈膝靠在笼壁上,他不说话,抬起小臂蒙住了眼睛。
出发前上头特别吩咐过,这是个练家子,不然也不会给上锁,得小心,看守将手按在刀背上,警惕地看着他。
里头被禁锢着的黑衣少年一动不动,像是凝固住了,良久,他才道:“中山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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