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跨进门槛,萧廿身上的气息明显冷了下去。
张氏兄弟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摸摸发凉的后颈子,老哥,你完了。
张杨是个很实诚的少年,信里连细节都写的很周道,包括沈元歌晕过去,头部受伤,嘴角流血,脸上还有个巴掌印的事。
萧廿走到男人身边,半蹲下身,拽掉他嘴里塞的破布,手里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刀身抬起他的下巴:“哪儿的?”
两兄弟问话的功夫不是盖的,连踢带打的,不到半天就把他老底掀了个干净,只是萧廿一来就赶着去见沈元歌,还不知道。
男人脸上贴的络腮胡早就被揭掉了,惊恐的表情显露无疑,哆哆嗦嗦道:“甄…甄府。”
萧廿握着匕首的手劲加重,刀锋在他下颔切出一道口子:“听谁吩咐?”
男人吃痛,又不敢叫,
浑身抖得像筛糠:“二老爷…和夫人。”
萧廿眸色加深,却将匕首收了回去,用破布擦了擦刀锋上沾的血。
男人整个都松了口气,摊在墙角里,冷汗涔涔,胸口大幅度起伏。
还没缓过劲来,面前更加寒凉的声音突然响起:“哪只手打的她?”
男人一僵,瞪大眼睛:“…什…什么…”
萧廿撩起眼皮,阗黑眸子里透着令人胆战的气息,一字一句道:“我问你,用哪只手打的她。”
男人好像看见了从地狱里出来的修罗,脸上仅剩无几的血色全数褪尽,右手不自觉地握了下,蹬着腿往后缩:“没…没有…”
一道寒光闪过,匕首落下,鲜血飞溅,原本和左手紧紧绑在一起的右手连绳子一起被剁掉,掉在地上。
一声惨嚎才飞窜出头,便被破布生生塞回胸腔里,男人双目猛地暴突,额角青筋一跳一跳,疼的像只濒死的鱼,拼命扭动挣扎,无济于事,只能发出血肉撞击墙壁的砰砰闷响。
萧廿捂着他的嘴,稍稍贴近,压低声音:“嘘——她还睡着,要是吵醒了,我会把你的喉咙挖掉。”
男人呼吸短促不定,发出沉闷的嗬嗬声,萧廿揪起他的头发,往墙上一砸,血流下来,周围安静了。
没让他死,只是昏了过去。
萧廿松开手,站起身吩咐:“给他止血,丢回上京去。”
...
第二天沈元歌醒来时,萧廿就坐在床边,身上还带着长途跋涉的风霜感,胡子也没刮,支着下巴瞧着她。
沈元歌拥着被子坐起来,手在他眼前晃晃:“喂,你看傻啦?”
萧廿凑过去,脸在她面前放大:“亲一口。”
沈元歌耳朵一热,蒙住脸别开头:“不要。”
萧廿拉过她的手把人往怀里带,一边亲,一边用短短的胡茬儿扎她,沈元歌脖颈刺刺痒痒的,掌不住笑了出来,去推他的肩膀,萧廿不放,亲了好一会儿,才把下巴搁在她肩窝上,两人呼吸相闻,靠的很近,萧廿感觉有什么东西硌到了胸口,低头一看,发现对方的衣襟下藏着什么东西,一点月白的丝绦系在上面。
“这是什么?”萧廿顺着看过去,不无好奇。
沈元歌不给他看,侧身想躲,萧廿那里肯放过她,一只手便把她圈在了怀里,嗓音低低地道:“别是我不在,你跟旁人换了什么信物罢,我可是听说,你姥姥一直在费心给你物色别人家的公子。”
沈元歌一听这话就恼了,瞪了他一眼,将络子拽出来甩给他:“是是是,别人家的,以后再也不戴了。”
萧廿怕摔坏了她的东西,赶紧伸手接住,络子落在掌心,看清那个玉瓶之后,微微怔住,旋即展眉笑了,抱住她又亲了一下,沈元歌去推他:“你怀疑我。”
萧廿贴着她的耳朵,把络子重新给她戴在衣襟的纽扣上:“我开玩笑的。”
“还派人监视我。”
萧廿一顿,额角蹭着她的:“这怎么能算监视,我是派人看着你了,可要不是这样,你早就被你那劳什子舅父劫走,送去中山了。”
说出后半句时,他的声音变得沉冷,手也收紧了些。
沈元歌身子一僵,偏过头去,鼻尖碰上他的,眉心蹙起:“当真…是他?”
萧廿冷冷一哼:“那天去劫你马车的两个人,死了的是李同,活着的那个什么都招了。”
沈元歌闭了闭眼,呼吸变重,虽然知道他甄景为就是个烂人,但她还是控制不住的生气,为姥姥感到不值。
萧廿不容置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上京那个地方,你绝对不能再待下去了,一帮烂心烂肺的混蛋,这次你必须跟我走。”
沈元歌睫毛一颤,抬眼与他对视,动了动嘴唇,又垂下去。
萧廿捧住她的脸:“你听着,沈元歌,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我要带你走,不管你愿不愿意,你说我强抢民女也好,什么都好,你必须跟我走。”
他一想到她回京要面对的东西,就控制不住的想要发怒,还有惶急和焦虑。
“我…”
“我但愿你要说的真是自己,不是别人。”
从一入京她就考虑那么多,给甄母打算,为沈兆麟安排,还要防备着甄府的那些人,结果怀璧其罪,又招惹上了中山王,什么时候能把这些破事都丢开,真真正正,完完整整的当一回沈元歌?
“你听我说完,”沈元歌食指按住他的嘴唇,“昨天我梦见母亲了。”
“嗯?
“这次我回庐州,就是来祭拜母亲的,”沈元歌低了低头,“我…我和她说了咱们两个的事。”
萧廿握着她的手明显动了一下。
沈元歌笑了一下:“她让我顺心而为,她说,若是顾虑太多,遗憾只会更多。其实到现在,我也没什么好顾虑的,姥姥身子已经大好,兆麟今年便会应举,是时候自己立足了,你也已经寻到归处,我觉得我任性一回,也没有什么。”
“
我跟你走,萧廿。”
萧廿怔住了,像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快便答应,眸底孤注一掷的坚决瞬间变为狂喜,竟然一把将她抱起来,在房中转了两个圈,沈元歌害怕身体迅速悬空的感觉,忙用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哎我晕我晕”,萧廿蓦地想起她头上的伤才好没多久,赶紧把她放下,亲了亲她的额:“我去把大姐叫来,收拾收拾吃饭。”
沈元歌点点头,又拉住他:“不过走之前,我得先给姥姥她们写封信。”萧廿说好,又听见她道,“还有,把胡子刮了。”
萧廿一顿,不由得笑了,硬是凑上去又扎了她一下,才转身出去。
...
吃饭的时候没有看见张恒和张杨,沈元歌便顺口问了一句,萧廿在给她剥鸡蛋:“他们有点事要办,先去了。”
沈元歌清楚地看到一块完整的蛋壳在他手里碎掉,默默咽下一口粥:“……我说,你不至于啊。”
萧廿捻捻手指,碎成渣渣的蛋壳掉在桌子上,他抬起眼,将鸡蛋递给她:“嗯?我怎么了?”
沈元歌:……你没怎么,你很好。
萧廿办事一如既往的快,吃完饭不过一刻钟,便给她找来了笔墨纸砚,沈元歌提起笔,对着空白纸张,却像卡了壳,足足写到下午,才差不多把要交代的事情写完。
相比起解释,下个决定看起来就简单多了,她不知道该怎么跟甄母说,思来想去,桌子上多了好几个纸团,还是把真相都告诉她,除了这个,其他编出来的理由都太无力,只是对萧廿的事情做了点处理,想了想,把护心丸的事也写上了,写给兆麟时,嘱咐他看顾好姥姥,如若应举,莫如前世那般太过激进,两朝阁老袁衍为人惜才刚派,可为凭信,又告诉他宋家势大而根浅,郑若均其人未必可靠,让他着意些宋念薇,别让她受委屈。
给甄母和兆麟的信都写完之后,又单独给春菱和陈嬷嬷两人写了一封,摞在一块,交给萧廿,剩下的事就不用管了。
萧廿捏着四封信笺厚厚的一沓,挑了挑眉,早知道不让张恒张杨走这么快了,自己还得再去追他们。
“没别的要嘱咐了?”他问她。
沈元歌点点头,又舔了下唇:“应该没有了…吧。”
萧廿揉揉她的头发道:“没事,以后想起来再写,又不是不能送了。”
沈元歌把头靠在他的胸膛上,沉默了片刻:“好。”
...
甄景为已经想好了此事之后怎么跟甄母说,到时候消息传过来,就告诉她沈元歌在路上被贼人所掳,再演一场戏,问问她为何让元歌自己悄悄出门,若是告知府里,还能安排几个人看护着,总不至于发生这样的事,把自己开脱干净。他肚子里准备好了一套说辞,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没等到李同的信,却等来了一只断手。
第42章
夫妇二人正在用午膳,打开小厮送来的那只匣子,隔夜饭险些没吐出来。
姜氏冲到房中大案两边摆着的盆栽前,呕的昏天暗地,甄景为只一眼,便将匣子扔了出去,跌在椅子里:“这这这是什么!”
小厮眼睁睁看到一只人手从里面掉出来,也吓坏了:“老爷,小的不知道啊,是门丁送过来,说有人让转交给老爷的。”
甄景为眼前发黑,胃里一阵波涛翻滚,一连串的喊:“还不快丢出去!”
小厮不敢碰,被他的眼神吓到,飞快地收拾起来,连滚带爬的出去了。
姜氏扒着盆沿哭骂:“你个挨千刀的,又在外头得罪什么人了?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嫁…”“闭嘴!”甄景为喘着粗气,厉声吼住她,神色可怖。
他摊在椅子上,他在尚书台一直谨言慎行,处事圆滑,想破脑袋也没想出来自己最近干过什么不妥的事,中山王归藩后也一点动静都没有,怎么会有人往自己家里送那个东西?
他呆滞许久,只剩下唉声叹气。
浑浑噩噩到了下午,有人来通报,说甄母要见他。
甄景为皱眉,出了这样的事,哪有心情去尽孝?摆摆手让人下去,说没空,传信的人却报出了杨二的名字,甄景为方一惊,脊梁骨上的寒毛根根竖立起来,杨二不是跟李同一起去办事了吗,甄母是怎么知道的?
他在房中徘徊几圈,心都悬了起来,还是吩咐人去叫车。
一进禅房的门,一把拐杖便重重甩了过来:“你这个孽子!”甄母脸色铁青,追着他打,“孽子,我打死你,再去见你爹,混账!”
甄景为连连躲闪,身上仍挨了好几棍,眼瞧着躲不过,索性一把抓住拐杖,跪下道:“母亲,儿子到底犯了什么错,还请母亲明白示下,别让儿子蒙了不白之冤啊!”
陈嬷嬷和春菱也怕甄母旧疾复发,慌忙扶住给她顺气,甄母将拐杖甩开:“你还敢嘴硬,阮阮回江东祭拜她娘亲,你让李同和杨二跟过去劫人,意欲何为,你说!”
甄景为脸色刷的变白,眼珠飞快的左右移动了几下,矢口否认:“没有的事!母亲,我根本不知道元歌出京,怎么会派人劫她呢?这不可能…”
甄母的手将桌子拍的砰砰响:“你再说!陈娘,把杨二给我带过来!”
陈嬷嬷快步出去,没一会就把人拉了进来,张桓他们两天没给他吃饭,杨二一进门,便有气无力地伏在了地上,甄景为看到他空了一截的袖管,眼睛见了鬼一般的瞪大,尖叫一声,蹬着腿往后爬:“你…你怎么…”
杨二不应声,整个人又脏又臭,头发蓬乱,精神已经恍惚了,嘴里只念叨:“是老爷吩咐我劫走表姑娘…送去给中山王的…是老爷吩咐我劫走表姑娘…送去给中山王的…是老爷…”
甄景为坐在地上,脸色变得扭曲,上去就给了他一脚:“满口胡言,谁给你的胆子污蔑主子?”他转头,“母亲,这人已经疯了,母亲怎么能信他呢?母亲,我可是您的亲生…”
“你还不承认!”甄母抓起放在桌上的信笺,重重掷在他脸上,纸张散开,落了一地,甄景为颤着手捡起来,神色顿变,猝然间看向甄母,她苍老充满怒意的眼睛此刻被浓重的失望代替,整个人的力气都松下来,眼神却像一把钝刀,一下下的割着他的肉:“甄景为,景为,你太让为娘失望了,真的失望。”
甄母闭上眼睛,强烈的情绪让她眩晕,她想再怒斥他一顿,罚他去祠堂长跪,甚至冒出了跟他断绝关系的念头,到了,只长长叹了口气:“你带上杨二,马上给我滚,别玷污了佛门清净地。”
甄景为僵在那里,手拿着信纸,无所是从。
良久,小禅院里重新安静了。
甄母睁开眼,怔怔地望着窗下空空荡荡的木炕不说话,陈嬷嬷有些担忧,给她倒了盏安神茶,道:“老太太,您别太伤心了,至少表姑娘现在还好好的。”
甄母神色落寞:“我不是伤心,只是觉得自己这大半辈子的主母,却是白做了,陈娘,我是真心希望他们能过的好。”可结果却总是不尽人意。
陈嬷嬷面露戚色,给她捏着肩背:“老太太已经做的很好了。”
甄母摇了摇头,还在自说自话:“我说前几日给那丫头物色人家,她怎么总找理由推辞,原来是这样,春菱竟也帮她一块瞒着。”
春菱犯怯,低头盯着鞋尖儿嗫喏:“是姑娘不让奴婢说的,奴婢也怕老太太生气。”
甄母将信纸往桌上一撂:“我当然生气,那个萧廿,到底可不可靠?若是耽误了阮阮…”“老太太放心,他可靠,对姑娘好着呢!”春菱急忙忙地开口,觑见甄母神色,又弱了下去,“奴婢是这么觉着的…”
甄母提起一口气,又放下,叹道,“罢了,阮阮是个好孩子,比起把她绑在我身边,我更希望她能过的自在些,事到如今,还能有什么法子?若是走了景雯的老路,我怕是才真的要怨死自己。”
她默了许久,又吩咐:“替我写封信罢,顺便把她的琵琶找出来,等明天那两个人再来,把东西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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