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廿的确想宰了他,但是没有。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住的。
一年来这么多事情接踵而至后,袁衍对这个皇帝也不再像以往那般尊敬了。
“你父亲现下如何?”沉默了半个晚上之后,袁衍搭出了两人见面半个月以来第一句题外话,“许久未见他了。”
萧廿道:“您问他身体么?挺好。”
袁衍颔首,二十年前发生的事,他无法说自己完全不曾涉身其中,如今面对萧家军的人,总是有些愧疚:“那便好。”
半晌,他又道:“当年的事,老夫也有责任。”
“倘若真要将当年帮凶一一料理,多少人要掘坟戮尸,朝中也当无老臣了。”
袁衍眸色一震,抬眼看向旁侧手握刀背的青年。
萧廿声音淡淡的,泛着凉意,还轻笑了一声。
并不是想开或放下,只是战火纷飞里,他已经知道如何在冷静的状态里处理事情。
“虽然在少将眼中,老夫未必有资格说这句话,但还望你容我说一句,苦楚熬尽,便是黎明了,孩子。”袁衍衷心道,“你以后会顺顺当当。”
萧廿掀起眼睫:“多谢。”
只是黎明尚未到来,可能还需要沙场上的鲜血催发。
中山已经和云南王彻底撕破了脸,即使现下退兵,待到新皇登基,也已经没了再次俯首称臣的余地,还有与其毗邻的突厥,北疆会顺当吗?
天蒙蒙亮时,萧廿和袁衍在宫中见到了燕启。
沈兆麟已经将在杭州发生的事情交代清楚,燕启和袁衍说了几句,便派人送他到云南王帐中去,宫门前只剩下萧廿和燕启两人。
有了独处的时间,燕启却一时语塞,半晌道:“一路可好?”
萧廿道:“还算顺利。”
燕启道:“先前我还担心…你会对皇帝不利。”
“我有分寸,”萧廿抬眼看向浩大重仞的宫殿,似在自问:“我这算大仇得报了?”
他自嘲似的笑了一声,拳头却紧紧捏在了一起,转身面向他:“平心而论,我未曾经历过当年战事,仇恨并不及你和舅舅刻骨铭心。”
他道:“你会处理好的罢?”
燕启双目微眯:“放心。”
萧廿颔首,向他抱拳行了一礼:“如此,末将且先告退。”
他转身离开,却被燕启叫住:“你去哪里?”
萧廿回首道:“去向王爷请命,还有,京中战事既定,也该接元歌回来了。”
...
自从打退中山敌军后,长门关内一片和谐,只是白露没再背着药筐出去转悠过。
“虽然事情过去挺久了,可采药的时候万一碰上饿死的尸体,说不定还有被野兽啃剩下的残肢,是件多不美妙的事情啊。”
这姑娘振振有词的时候,口中正大快朵颐地吃着罗汉饼。
她嘴里鼓鼓囊囊的:“元歌你没见过,有的野兽专吃人的内脏,用爪子把肚子剖开,肠子淌一地,可吓人了。”
沈元歌:“……”你赢了。
她把手中的甜饼放下,准备喝口茶的时候,外头有人进来道:“沈姑娘,世子说…”
沈元歌一口茶呛在喉咙里,咳了两口才顺过气:“怎么又来了?”
她腾地站起身:“说我不在——”一边催白露,“我找个地儿躲躲,你帮忙…”
“躲什么?”门外传进来一道声音,却让沈元歌一下顿住了身形。
她有些僵硬的转过头,看见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萧廿,蒙了。
萧廿俊逸眉目中露出一点温柔的笑意,冲她张开双臂:“过来。”
第69章
白露嘴角抽了抽,推一下来传话的小厮:“还看,跟我出门晒药去。”
房中只剩下两人,沈元歌咽了下口水:“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萧廿眉梢微挑,向她招招手:“你过来,我就不追究你偷偷跟过来的事。”
沈元歌脚步不自觉地挪了过去,被他一把揽在怀里:“傻瓜,你还想瞒住我吗,猜都猜到了。”
沈元歌愣了一下,道:“这么说,你是默认我随军的咯?”
她将下巴从萧廿肩窝里退出来,笑着抬头看他,萧廿旋即绷住唇角,不轻不重地在她肩胛上拍了一下:“任性,没有下次了。”
“我想你了。”沈元歌轻轻道。
萧廿轻叹一声,每次听她这么说,自己心里无论装了什么别的东西都不复存在了,他拥着怀里的人,侧脸亲了亲她,道:“很快了,元歌,我们再也不分开。”
沈元歌抿抿唇:“好啊。”
萧廿笑了起来,低头吻住她。
白露在院子里摆弄她的宝贝药材,根本不让小厮碰,传话的那个只能束手在一旁委委屈屈地站着,过了半晌,裴骁走过来道:“白姑娘。”
白露拍拍手上沾的干药沫:“呦,世子怎么亲自来了?”
裴骁看了一眼前头关着的房门,有意无意的笑了一句:“燕少将怎么这样急,跟着小厮就过去了。”
白露笑道:“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小别胜新婚嘛。”
裴骁脸上神情不自然地僵了一下:“他们…唔,我知道了。”
白露搭在案边的手指敲了敲,若有所思。
两人在院中待着的时候,沈元歌正被萧廿压在门上亲。
萧廿的力气很大,似乎要将几个月来欠下的全补上,只是怕咯着她,一直用手扣着她的后脑勺。
沈元歌的嘴巴被他堵着,手紧紧扣着他的腰,快要喘不上气来了,简直觉得下一刻她就会被萧廿揉碎了生吞入腹,嗓子里低低嗯了一声,被亲的更狠。
突然她听见外头白露叫了一声:“世子别动!”
沈元歌惊了一下,趁着萧廿亲吻的间隙推了推他:“喂,世子来了。”
她脸上红晕未散,话尾里带着低低的喘息。
萧廿哪肯放过她,扣着她的手往身后一带:“不管。”
他非但不管,还低头在她脖子上咬了一口。
一点钝痛传来,沈元歌轻呼一声:“萧廿!”
她听着白露的语气,好像是出了什么事。
萧廿低哼,含着她颈间的那块嫩肉,吸吮的力气突然变大,才把沈元歌放开,理理她被揉乱的长发和衣领,拉开房门。
片刻前,裴骁被白露的一声惊喝吓了一跳,但是他很快便将自己钉在了原地,因为他发现不知从哪出来一条麻褐色的细蛇,爬到了他的脚背上。
一股凉意从脚背窜上脊梁,好死不死的,那条蛇竟还抬头看了他一眼,竖瞳森然,呲呲吐着红信子。
裴骁冷汗蹭的就下来了,他自小在云南长大,看的出这蛇十有八九是有毒的。
方才白露叫的那一声还在脑子里回响,可除了惊讶之外,他竟然还从其中品味到一点兴奋的味道。
白露惦着脚靠近:“别动啊…你站稳了。”
她突然出手,又狠又准,一下捏住那蛇的七寸,提了起来。
威胁解除,裴骁大松了口气,却见这姑娘捏着蛇头端详一遭,笑道:“哈哈,抓到你了吧,小李,给我拿刀,我要取胆。”
裴骁道:“姑娘想拿它泡酒?”
“不是,”白露两眼放光,“老五眼睛不好,乌苏里胆清目,得来全不费功夫。”
裴骁:“…所以你刚才是为了我还是为了蛇。”
白露毫不犹疑:“为了蛇啊。”
裴骁默默捂住胸口,可以的。
萧廿领着沈元歌出去,行礼道:“世子。”
裴骁颔首,目光略过沈元歌时,却不由自主地停留了一瞬。
她的头发都都被萧廿理到了背后,安安分分地垂着,领口拢地严丝合缝,边缘处却有一点红痕若隐若现,透着暧昧的味道。
好像在宣示着什么。
裴骁唇角牵动了一下:“燕少将远道而来,随我去吃杯酒吧。”
话都这么说了,萧廿总不好推辞:“多谢世子。”
裴骁微笑:“山关饭食粗鄙,少将莫要介怀。”
...
酒席是提前便让人准备好的,过去便能入席,裴骁倾满一杯酒:“此次战事少将功不可没,我待父王敬少将一杯。”
沈元歌和白露退出房中,白露熟练地处理蛇胆,边道:“你有没有觉得世子对你不大对?”
沈元歌帮她择草药,嗯了一声。
白露没想到她直接便应了,睁大眼睛转脸道:“他不会已经和你说开了吧?”
沈元歌摇摇头。
“那你打算怎么办?”
沈元歌笑了笑:“好办,赶紧和萧廿成亲。”
白露叹口气:“想远一点,他就是今后的太子,乃至皇帝,但愿这人的执念不要太大。”
皇帝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别说别人家的媳妇,那是连儿媳妇都能抢过去的人啊。
沈元歌整理草药的手一顿,胃里又开始翻腾了。
她捂了下嘴,草药气息混着上面的薄尘冲到鼻子里,将不适的感觉压了下去。
不怕,有萧廿在,这种事不可能发生。
抬头看了眼天上的月亮,沈元歌道:“天色不早,我去厨房拿些吃食,你待会儿便来吧。”
酒席未撤,萧廿酒量不差,且有意节制着,一直都很清醒,倒是裴骁好像有点上头,说起了旁的事:“藩军频频告捷,终于落定了,长门关数月前孤军被围,我现在想起来尚且心有余悸呢。”
萧廿眉锋一蹙:“什么?”
裴骁道:“长门也起了战事,少将不知道么?”
萧廿握着酒盏的手骤然变紧,他一直以为长门很安全。
裴骁端详着他的面色,笑了笑:“中山拨军两万围攻长门,我和卫将军险些就撑不住向父王求援了,还是元歌使计切断敌军粮草,又将主力军困在山内,才让危机得解,没有拖累藩军,真是个心有沟壑的女子,可到底是娇弱女儿身,却在战事上吃苦,让人心生怜惜。”
萧廿微微眯眼:“末将此次来,主要是为王爷给世子传一句话,皇帝罪己诏已下,藩臣不日便要进京,大事既定,长门关派将领驻守即可,请世子早些入京。”
裴骁笑了笑:“这种事派信使来传话便可,何必劳烦少将来一趟呢,少将是不是还有旁的事情?”
萧廿道:“长渊中人传来消息,中山和突厥暗中动作,北疆不稳,末将已经向王爷请命,去安顿在北疆的驻军,以求免除后患,正好路过长门,便省了一趟人力。”
裴骁道:“沈姑娘也要一同回京的,少将不送她回去?”
萧廿将杯中酒水饮尽,杯盏扣在桌上:“那就是我们的家事了。”
...
沈元歌洗漱完,坐在榻边慢慢讲头发擦干,准备休息了,房门却突然被人推开,哐的一声响,沈元歌抬起头:“萧廿?”他身上有酒气,沈元歌起身去扶他,被握住了手腕:“中山发军长门的时候,为什么没传信告诉我?”
第70章
沈元歌心里突的一跳,坏了,还是被他知道了。
她眸色不由自主地闪动两下,扶着他往里走:“你喝醉了,去里头坐会儿好不好?”
萧廿空着的手将被推开的房门往后一砸,沈元歌从未见过他这么生气,颈后寒毛都竖了起来,立时低下头道:“对不起,我错…”“你们的心都是什么做的?”萧廿厉声打断,握着她的手肘往后一带,沈元歌禁不住的后退,被他拷在了墙上,“为什么出了事非要自己扛着,从来不跟我说?”
他眸子沉的厉害,乌黑一片,弥漫着被酒激发出来的阴鸷气息,沈元歌咬了下唇:“你那时也在打仗,所以才出了这个主意的。”他突然抬手,一拳砸在了她身侧的墙面上,砰地一声响,血顺着指节淌下来,沈元歌一惊,他却已经把脸埋到了自己的颈窝里,沉闷道:“我明明可以保护你们。”
而不是每每顶着一副柔弱的壳子,给他一种自己可以依赖的错觉,心底却还刚韧到冷漠,一遇到事情就想方设法地把他推开。
沈元歌看不到他现在是什么表情,只是听着他愤怒又有些委屈的声音,心头便滞住了,抬手延上他的背,想了想,又撤下来,捧起他的脸,踮脚亲了亲,道:“我就是很离不开你,才偷偷跟着你的,你不要多想,我不是故意避开你,战场上瞬息万变,我怕让这边的事乱了你的心神,万一你出什么意外,我下辈子可真就没法过了…”
萧廿眸色震了一下,旋即狠狠地亲下去。
酒气甜丝丝地钻进喉咙里,他亲的太深,重重碾着她的唇舌,以至于沈元歌都有点窒息,还是伸手揽住了他劲窄的腰,仰着头回应。
炙热的亲吻从嘴唇转移到脖颈和锁骨,身上好像点起了一簇簇文火,烧着熬着,把水珠从骨头缝里蒸出来,两人身上都出了一层薄汗,萧廿吸吮着她的耳垂,低低道:“这次去甘陇,跟我一起。”
沈元歌胸口微微起伏,喘息着点了点头。
不是自己的地方,萧廿回了自己的客房,免得让旁人看见了说沈元歌的闲话。
翌日一早起身,萧廿已经把马车准备好了。
裴骁也要赶往京城,两拨人路线正好相反,知道沈元歌要跟着萧廿一同前往甘陇,惊讶了一瞬:“沈姑娘毕竟是女儿身,此行是否有所不妥?”
沈元歌站在萧廿身后一点,道:“是我要随他一起去的,舅舅也在那里,战事初定,我得去看看他。”
裴骁道:“父王不日就要入京,少将和陈将军都是有功之人,因着边城隐患,祭典都无法到场,实在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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