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元歌嗤地一声,鼻子却酸酸的,手指戳戳他的背:“什么以身相许,你是不是从山坡上滚下来摔傻了?”
萧廿拥着她不松手:“都一样。”
沈元歌抿抿唇,道:"那你得好好养伤,我要你带我回家,穿上喜服,亲自骑着骏马来接我过门,用金秤挑开我的盖头,喂我喝交杯酒。"
她一说这个,萧廿的呼吸都沉了起来:"好,好,本来就该如此,我们回哪里成亲?京城还是庐州?你不喜欢皇都,那我们回江东吧,我去置办宅…""京城就好,长辈们都在那里。"
萧廿笑了,被虚弱病气笼罩着的眸子一瞬间亮的惊人:"都听你的。"
沈元歌道:"那你就是答应了,我们回京疗养。"
萧廿几乎是本能地一犹豫,脱口道:"这里…"
他只吐出两个字,便咽下了话尾。
沈元歌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目,脱出他的怀抱,道:"这几天你昏迷的时候,燕将军和兆麟都把乌氏的事情处理好了,你的兵张桓在暂带,没留下空缺。"
“我知道你挂心边关战事,现在外敌已退,其他人也足够料理,它不能单单指望一个伤患的将领抗下所有事情,萧廿,我不阻止你征战疆场、保家卫国,我只希望你在完成这些男儿的精忠之后,能多分给我一点点余生。”
她双目中渐渐有水光莹然,飞快地垂下眼帘,萧廿的心好像被一只手狠攥了一把,他喉结滚动,重重咽了一下,伸手搂住她:"我们回去。"
沈元歌点点头,暗中擦去了滚落在脸颊上的水珠。
她带上门出来,找到白露道:"他答应回京了。"
白露彼时正拿着一个小木人研究关节和穴位,动作一顿,道:"到底还是得你来劝,下月咱们就动身,腊八之前赶过去,到底是京城药石齐全,衣食住行也方便,"她摆弄摆弄木偶的左臂,"今天的药可服了?我过会去给他扎针。"
沈元歌有些出神,听到白露问她,才堪堪回神:"啊,好。"
白露笑笑,将木偶随手放在了桌上,沈元歌顺目看过去,木偶雕刻的十分精致,轻轻松松就站在了那里,每个关节都能活动,端刻了三百余个穴位,有些地方还刻画出了经络,沈元歌道:"这个小木人倒是精巧。"
白露道:"去年生辰时老五给我雕的,他擅丹青,雕工也会些,玩弄风雅罢了,也就这小玩意儿还有点用。"
沈元歌道:"我听兆麟说,他眼睛不好,所以才养了墨风,雕出这么个纤毫毕现的小人来,想必也不容易,肯定废了许多心思和功夫。"
白露肃着神色纠正:"夜风。"
沈元歌噗嗤一声:"好好好,夜风。"
白露轻哼,杨老五就是别有用心,她叫白露,那家伙就养只鹰取名叫墨风,几个意思?
她捞过木偶在手中把完,脖颈处有一点深色的血迹,是他趴在窗户上戴着琉璃镜就着阳光雕小人时划破手指不小心滴上去的,"老五生了一双巧夺天工的手,书画双绝,眼神却不怎么能跟的上趟,不过他说人活一世,总是要留点遗憾的,不然反而不完整了,照样成天乐呵呵的,我希望燕崇也能这样。"
沈元歌明白她的意思,萧廿也曾经百步穿杨飞檐走壁,现在却寒症入骨,日后不知还能不能拎起那杆亮银枪,两人何其相像。
"会的。"沈元歌舒出一口气,笃定道。
萧廿没有辜负她的期望,原本沈元歌以为他已经习惯了习武巡兵,突然囿于病榻不能动弹,肯定不能接受,躺那几天已是极限,不免会急躁发火,没想到半个月过去,他仍然十分平静,每天午后随意让白露把他扎成刺猬。
"练练耐性也好,总能站起来的。"萧廿这么跟她说。
沈元歌仿佛看到他先前过于尖锐的锋芒在渐渐敛去,慢慢变得沉稳厚重。
直到有天夜里,沈元歌给他端药时,萧廿推了她一下:"元歌,我的腿好像能动了。"
沈元歌愣住,萧廿伸手探探膝弯:“是真的,你扶我下来走走。”
沈元歌转头,看见他屈起腿,膝盖顶起了被衾。
一声清响,她把勺子摔地下了。
沈元歌睁大眼睛,手足无措地站起来:"怎么会这么快?"
萧廿拉住她的衣袂:"快,扶我下来。"
"可白露说你这个月还不能下床。"
萧廿摆摆手:"那姑娘对自己行医的本事就没认准过,上次她还以为我得十天半月才能睁眼呢。"
沈元歌快速"哦"了一声,上前挽住萧廿的臂弯,将他扶下床榻,穿上鞋子:"小心些,站不起来别硬撑。"
萧廿扶住她的手,手心有点汗湿,动了动僵了许多天的双腿,竟真的站稳了,还试着慢慢走了几步。
沈元歌心里又惊又喜,盯着他的腿看了半晌,猛地抬头看他。
萧廿也瞧着她,忽地笑了,有些僵硬地俯身,亲了她一下。
许久没有这样站着吻她,萧廿有些激动,想要得寸进尺一些,才要去含她的唇瓣,腿上便失了力,重重跌了一下,被沈元歌一把扶住。
萧廿:"……"
沈元歌瞧见他黑了一半的脸,忍俊不禁道:"能站起来已经很好了,你急什么?"
萧廿额角冒出一层冷汗,他往后退了一步,顺势靠坐在身后的桌子上,缓了片刻,把眼前冒出来的一团黑压下去,心里突然涌出一种挫败之感,道:"我现在还没你走的快,万一你那天跑了,我都追不上。"
沈元歌摸摸他的脸:"我不跑。"
萧廿抬起头,拉进她的下巴吻上去。
翌日一早,白露端着兔肉喂墨风,一边嘀咕:"让你跟来找一回人,一天天地吃的比我都多,你说你得养活多少猎户,可穷死我了,回去得让老五多买几根糖人贴补贴补。"
墨风咕唧一声,一天斤把两肉而已,你昨天涮古董羹一个人吃了多少,有点数行不行?
它埋头啄肉,突然昂首,冲着她身后尖啸了一声。
白露吓的心惊肉跳一退好几尺:"嚎啥?"
墨风瞪着小圆眼睛冲她咕唧,白露转过头,看见昨天还瘫在床上的萧廿披着大氅手扶门框站在门口,冲她一咧嘴。
白露差点厥过去。
商量好的是吧?
白露捂住心口,蹬蹬跑到他跟前左瞧又瞧:"你能走路了?"
萧廿笑道:"昨天晚上站起来的,当时你已经歇下了,就没去吵你。"
白露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虽然只是丈远的距离,萧廿扶着凳子一步步挨过来,已经快脱力了,肩膀抵着门框微微喘气,边打趣道:"你是有多信不过自己,要么我找人刻一块妙手回春的牌子,到时候带回长渊阁去?"
白露撇撇嘴:"胡说什么,我这叫四平八稳你可懂?"
萧廿嘘了一声,下巴点点远处,沈元歌端着早膳过来了。
沈元歌也瞧见他,睁大眼睛,险些把饭食给打翻,快步走了过去。
萧廿本来是想给她一个惊喜的,结果被她拖回床上训了一顿:“天这样冷,你不能受寒,非出来吹风干什么?身子还要不要了?”
萧廿:“…今天日头挺好的,外面也没风。”
沈元歌凶巴巴瞪了回去。
萧廿默默做了一个给嘴巴上锁的动作。
白露幸灾乐祸:“看你还嘚瑟,该的。”
她把萧廿的手腕拽到脉诊上,细细诊了一回,又敲敲他的胳膊腿:“腿僵不僵?”
萧廿据实相告:“像拉着一根绳。”
白露道:“到底有练武的底子在,想来恢复的比旁人快些,元歌扶着他多走走,练练腿脚,既然能下床了,我们也早些回去,北疆会越来越冷,免得你身体受不住。”
沈元歌暗暗松了口气。
燕启和陈昂知道萧廿能走路的事情,都高兴地不行,陈昂冻伤的那条腿还没好,拄着拐来看他,笑道:“就说你没事,我大外甥身子骨好着呢!”他光说不够,还伸手在萧廿肩上拍了两下,不察用力过猛,萧廿一个踉跄,险些摔到地下去,陈昂唬了一跳,忙把他搀住,问他如何,萧廿摆摆手:“没事,舅舅有这个力道,我也放心了。”
陈昂朗声笑起来。
沈元歌给他也寻了一根拐杖,萧廿用了两天就丢开了,揽着她的臂弯耳鬓厮磨:“老气横秋的,我不带这个。”
沈元歌一阵默然,受了一回伤,怎么还越来越缠人了。
一行人本来打算待几天再走,但沈元歌瞧出气象有变,过两日怕又有风雪,只得加快了行程,即便如此,这日早晨启程时,天上还是飘起了小雪。
萧廿和沈元歌并肩走出来,他还很虚弱,脸上带着几分没有血色的苍白,披着狐裘,兼之身形清肃,几朵雪花落在身上,站在路上,像极了出尘降世的谪仙。
白露看见这一幕,笑道:“呦,哪里来的仙童玉女。”
萧廿笑笑:“别拿我凑趣了。”他扯扯风毛领,从来没穿过这东西,又沉又闷。
沈元歌道:“起风了,快些上车吧。”萧廿从善如流地道好,两个小厮一起把他扶上马车,沈元歌也上去了,把暖手炉塞进他怀里。
马车是燕启差人跑了大老远才找来的,规制要比边关的要好许多,可供三人躺卧,车厢四壁都悬了御风的毛毡,厢内铺以厚衾,拢着铜炉,暖意融融,山长水远,免得让他在路上受凉。
萧廿环顾四周,心中还是生出了一缕惆怅。
他脊背靠在车厢上,将方才走过一段路后的疲惫和从骨内生出的寒凉压下去,右手松松揽住沈元歌的腰,下巴抵在她发上:“元歌,多谢你们。”
沈元歌手指刮刮他的喉结:“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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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大内皇宫。
更深夜长,甘露殿中灯火未歇,李元轻手轻脚挪上来劝道:“陛下,您批了一天的折子,夜色已深,该将歇了。”
裴肃捏了捏眉心,提笔蘸墨。
李元会意,给他换了一盏更亮的灯,候在龙椅之侧。
一刻钟后,裴肃将笔随手架在了砚台上,顺目望了眼案角。
紫檀木的长案上放着一卷明黄色的卷轴,已经在那里躺了许久了。
瞧见皇帝的神情,李元心都被揪着提起来了,杵在一旁惴惴不敢言,裴肃就那么望着,半晌,终于沉沉道:“你说她为何不答允朕?”
李元冒出一层冷汗,这他哪知道,若说谁家女子被皇帝看上了,不想入宫为妃,这倒是有的,可这位要认的是干女儿,不光自己受爵,还能抬高母族门楣,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好端端的抗旨作甚?
他道:“沈…沈姑娘自言出身低微,不敢辱没皇家门楣,才谢辞未受,想来皇城巍峨,沈姑娘尚只是待字闺秀,心生敬畏,也是人之常情。”
裴肃眼皮微微一抬:“是么?”
李元将头伏的更低:“奴婢拙见。”
裴肃轻笑了一声,从他自云南发兵直到入京登基期间,这姑娘扮了什么角儿,他心里是有数的,又何曾只是一个小家碧玉?
“燕启父子已经启程了罢。”
“是,”李元道,“算算时日,应当已经入了金州,至多再有两日的脚程。”
裴肃略一展目,站了起来:“那朕就等着他们入宫复命了,安寝吧。”
李元松一口气,哎了一声,迎上前去。
翌日清晨,裴肃才退朝回来,听凤仪宫来传话的太监道,皇后备好了早食,请皇帝过去用膳。
裴肃的仪仗本来已经转过路口,又退回来,拐了个弯,往中宫方向去了。
皇后魏氏已经在待着人在宫门口候着,见到裴肃,面露喜色,迎上去行礼道:“臣妾拜见皇上。”
皇后也是西南人氏,母家在当地为官,颇有威望,她自小教养于闺中,为人温和谨慎,裴肃对她一向敬重,上前虚扶了她一把:“皇后起身,不必多礼。”
魏氏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和皇帝一同进去,给他布菜:“臣妾的小厨房新用牛乳研了胡桃露,滋味不错,皇上尝尝。”
裴肃用了一碗:“是不错,到时候告诉御司膳也添一道。”
魏氏道:“皇上喜欢,便是臣妾之幸了。”她见皇帝没有多言,便坐了回去,服侍他将膳用完,裴肃瞧出几分,放下碗筷道:“你特意派人请朕来,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魏氏端坐在座位上,温声道:“确有一事,骁儿去岁业已及冠,陛下也允了他在宫外开府建牙,臣妾想着,他也是时候成家了,所以臣妾请陛下来,商议一下骁儿的婚事。”
裴肃闻言,笑道:“朕近日来忙于政务,竟将此事耽搁了,骁儿的确该成家了,此事还要劳皇后从上京王公族臣里费些心思,若有品德娴淑的适龄女子,且留意着,到时候让骁儿自己做主挑一挑,再来回朕,若是合适…”他话未说完,看见魏氏脸上露出笑容,话锋一转:“莫不是皇后已有人选?”
魏氏道:“臣妾听骁儿说,他镇守长门时曾遭叛军围困,险遭沦陷,幸而沈家姑娘献计,守军才得以借天象变化解了长门危难,也算立了功德,不瞒皇上,您下旨要封其为郡主时,臣妾曾找人问过,这姑娘是前安卢池太巡抚之女,如今沈少卿的长姐,家室门楣不低,且皇上也赞她臻昭淑慧,品性贤良,想来是当得起太子妃这个位置的,皇上以为如何?”
裴肃一听到魏氏说沈家姑娘,神色便一变,他敛眉道:“你说沈元歌?她回拒了朕的旨意,没有受封。”
气氛忽地凝固住了。
这事魏氏是知道的,但她也知道,皇帝并没有被触怒。
否则以她的脾性,即便裴骁来求她,她也不会在皇帝跟前提起沈元歌。
魏氏起身离座,福身下拜道:“小女儿家摄于陛下天威,突然得封皇亲,不敢立即承受也是有的,还请皇上莫要怪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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