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受回过神,紧抿着唇,他知道他与她始终不同,可他真的很想她。
殷受在她面前压根藏不了心思,很快他那些神神鬼鬼想要找巫祝想要找神仙药的念头就全落在了一直注意着他的甘棠心底,还觉得西伯昌很有些神神鬼鬼的气质,逮住人以后得先逼问一通,俨然有变成昏君的架势。
甘棠几乎能想象后续的发展了。
殷受前后的异样很快会引起许多人的注意,尤其是西伯昌和微子启,若知道殷受的想法,必定投其所好,弄些动静出来迷惑殷受的眼睛,殷受沉迷此道,不但放了西伯昌,还会因为各种各样的修炼穷兵黩武,毕竟他都想过要踏平棠地,就为了那颗树王……
走着与历史记载不同,却同样会让殷商灭亡的道路。
甘棠既心疼无奈又着急,昏君与明君之间不过一道线,思想上走偏一步,决策和行为能偏上十万八千里,甘棠围着殷受转了几圈,接着写道,“放弃你心里危险的想法,我不同意,你若做了昏君,来世投胎到别家,我就忘了你。”
甘棠操控着的笔尖在纸上哗啦哗啦的响,殷受知道她生气了,便摇摇头道,“我就是这么一想,不会这么做的。”
甘棠看他还算有些理智,心里倒是安心了些,心说她原本便是混混沌沌的一团意识,一步步修炼到了现在的模样,说不定有一日当真能随意幻化,甘棠见殷受目光落在画上挪不开视线,便试着一点点变化身形往里面躺,意识一点点贴合着画上的一笔一划,一点点感受着,她若是能从画里出来,殷受和武庚,指不定要高兴成什么样子了。
甘棠想着那情形,搁在一侧的指尖先是摸了摸,愣了愣,随后又摸了摸,眨了眨眼见不是错觉,指尖下确实是有硬硬的触感,心跳跳得很快,几乎要从胸腔里飞出来了,她是不是能碰到东西了。
能触碰到东西,说明她离实体化已经不远了,甘棠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也没敢乱动,闭着眼睛一点点感受着身体的变化。
殷受喃喃道,“阿梨,我定是想你想疯了,竟是看见这副画上的你对我眨了眨眼睛,我我是不是疯了……”
甘棠就很想回殷受一句,不是他疯了,是这个世界疯了,但她不敢动,怕一动以后前功尽弃。
甘棠待了足足有一刻钟那么久,久到每一个身体的细胞都能感受到纸张的质感,这才秉着呼吸慢慢抬起身体来,等发现自己竟当真从案几上坐了起来,抬手看了看确实是一身青衣,哇了一声就扑去了对面秉着呼吸一动不敢动的殷受身上,因着冲力过大,殷受直接被扑到在了地上,后头架子上的书籍竹简一卷卷落下来,哗啦啦的乱成一团,甘棠一点也不觉得疼,只傻笑着看着还看着如坠梦中还在发傻发愣的殷受,挠了挠他的脸,又在他唇上亲了亲,笑道,“阿受!你看得见我么”
软软的触感落在唇上,殷受秉着不敢呼吸,怕一口气就把这梦吹没了,只看着身上眉眼生动的人,如痴如梦。
甘棠趴在他身上不起来,指尖伸进他的衣衫里,敲了敲他的心口,眉开眼笑地大声喊道,“阿受,是我!我是棠梨!你不是在做梦。”
不是做梦……
棠梨,她眉眼确实是棠梨,棠梨年轻时候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一模一样。
殷受手脚僵硬,没动,他甚至怀疑是哪个不怕死又多事属下找了一个一模一样的人来讨他欢心,像九侯献女一般。
若当真如此,此人就算再像,也不是棠梨,上天会对他这么好么?
殷受喉咙发干,莫大的期许让他一颗心被高高挂起,四处无着落,若这件事是真的,余生他把他的寿命分一半给她,生同寝,死同穴。
“阿梨,你是阿梨么?”
“不是我能是谁。”甘棠知道他是太高兴了,不敢置信,指尖用力,当真掉出个豆大的棠梨果来,甘棠哈哈乐了一声,衔着棠梨果喂给殷受吃了,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发现当真还有一片梨花瓣的印记,甘棠把手腕举给殷受看,乐道,“没想到这个印记还在……”
甘棠正趴在殷受身体上,头贴着他的心脏,这样的情形真是太过久远了,久远得殷受这些年只有在梦里才见过,殷受抬手搂住她的腰,真实、温热的触感,熟悉且甜美的气息,殷受抬手搂住甘棠的腰,一手自她发间一寸寸往下,一点点感受她真实的存在,真实的存在他怀里。
“棠梨……”
殷受目光落在她精致的眉眼间,一点点亲吻,衔着她的唇一点点含吻着,甘棠也一点点回应她,亲一亲就离开,再凑上去亲一亲,然后看着对方的视线,忍不住相互笑出了声,“真好啊,阿受。”
“棠梨……”
一年多以来甘棠已经彻底把自己训练成了一个应声器,殷受一唤她就会应声,如今也一样,门外有叩门声,殷受下意识就想将甘棠藏起来,甘棠笑眯眯戳了戳他的胸膛,往外探了探脑袋道,“唐泽大概是见多了你对着空气说话,现在都不带惊讶的了,不过我也不能这么大大咧咧走出去……”她哪怕模样不是甘棠的,这么大变个活人从书房里出去,都要把唐泽他们吓死的。
殷受握着她的指尖在唇边啄吻,压根不想想这些问题,就想搂着她这么躺着,其它什么事似乎都不怎么重要了开口完全是为了回她的话,“那怎么办……”
甘棠乐道,“这还不简单么,恰逢春耕,你带着几个士兵上山田猎,顺手把我救下来不就好啦,然后名正言顺带回宫,武庚能一眼将我认出来么。”
是个好主意,就是要和她分开,可他现在一刻一时都不想同她分开,“过几日再去,我们今日不出去。”
殷受心里开花一样,和当初发现她还活着的时候一模一样,甘棠揪了揪他的耳垂,探头看了看外头的天色,知道快要用午膳了,就问道:“不吃午饭了么?”
殷受摇头,目光里尽贪婪,指尖在她后颈上不住摩挲,“不想吃……”
甘棠亦是想乐,拍了拍他的胸膛,笑道,“那还是得起来,地上凉。”待在屋里便屋里罢,他们是久别重逢,两人这么待着也挺好。
第99章 终章【四月了】
商王田猎时自山林间带回来了一个女子, 因着长相有一二分与圣女相似,被带回了王宫, 自此集万千宠爱于一生。
商王出了名的对圣女情深,八年来不近女色, 如今捡了个女子回来, 可是在朝内朝外掀起了好大的波澜。
甘棠一时间成了风口浪尖上的人物, 好在她这壳子看起来二十几岁的模样, 很是年轻粉嫩,倒也无人会往圣巫女三个字上靠。
只殷受深情的名声倒是沾染上了瑕疵, 大商邑里的贵妇贵女们, 多半都要摇头惋惜两句, 毕竟世人不知此女便是甘棠,长得再像也不是那个人了。
甘棠拿这件事说给殷受听的时候,殷受正给她收拾衣物,都是织衣坊新赶制好送进来的,甘棠上前要接过来,“我来罢, 阿受。”
殷受摇头, 他现在很喜欢给她打理这些,“你只要陪着我不好。”
甘棠失笑, “我原先也是个自力更生的女帝, 这几日要被你养成巨婴啦, 哈……”
殷受搂了搂她的腰, 两人挨得极近, 近得他稍稍一低头,就能亲到她的额头上,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你上上辈子的事我没参与,上辈子的时间多半都给了其它不相干的人,余生都属于我,自是要照管好你的吃穿住行的。”
莫说她是他失而复得的宝贝,就是搁在十年前,这般得她相伴的时日也不多,上天给了他这样的福泽,他自会好好珍惜。
甘棠趴在这一堆柔软的衣服上,看了他好一会儿,才问,“你都有十日没上朝了,明日一早上朝去罢。”他是真的万事丢开不管,除却那日去田猎,其它时候都窝在寝宫里和她混闹,哪怕什么都不做,就搂着她坐在案几前写写画画都能混过去好几日,好似对其他的事完全失去兴趣了一般。
殷受很清醒,他倒不是想做昏君,只是没以前那么急切了罢,“歇息几日也无妨,这八年来我从未歇息过,现在也该歇一歇了。”再者近来也没什么值得上心的大事,倘若歇息几日天下便要乱做一团,他前些年白做工不说,事事都需要他亲自过问,留着这一干臣子吃白饭么?
甘棠想着宫外的议论声,有些乐不可支,“话是这么说,但这十日已经把大臣们吓了个够呛,尤其是把我捡回宫以后,都担心你被美色所惑,以后得荒废政务了。”
殷受待说话,外头唐泽禀报说储君求见。
只唐泽话音未落,门外就抢进来一个五尺高的小小少年,一身铠甲,腰间悬挂着一柄短剑,气喘吁吁显然是一卸了职就赶过来了,进门见了甘棠,就大喊了一声,“母亲!”
后头跟进来唐泽紧绷着脸,赶忙澄清道,“小王子,这位姑娘不是您的母亲,您的母亲是圣女。”
甘棠听得想笑,唐泽崇明这些殷受的亲近之人对她的感情很是复杂,一方面欣慰她给殷受带来了快乐,殷受自此不是孤单的一人,一方面又唾骂她是妖女,霸占了原来圣女的位置,且有要将他们的君王祸害成昏君的架势,碍于殷受,表面上对她是很尊重,心里针对她的情绪就掩藏不住了。
唐泽说完就退下了,武庚奔上前来,在甘棠面前停住脚步站定了,眼里都是亮光,显然十分笃定,甘棠捏了捏少年人的鼻头,笑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呀。”
武庚微微仰着头,伸手来握她的手,激动、亲近,兴奋,想念,渴望,喃喃回道,“因为父王深爱着母后,宁愿孤独一生,也不可能把其它女子带回家的……”
真是个小人精了,甘棠亦是想念,低头在他额头上重重亲了一口,见他脸色通红,哈哈乐了起来,手一伸就把这半大孩子举起来了,“武庚好孩子,若是认不出母亲,母亲可要伤心的。”
武庚是个小大人了,但小时候殷受对他不闻不问,他身份又很特殊,谁也不会这么亲近自如的对他,甘棠这样的举动对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稍嫌幼稚,但他就是很喜欢……喜欢母亲这么对他,也喜欢母亲。
武庚渐渐红了眼眶,目光落在甘棠身上满是留恋,甘棠自知对不起孩子,亏欠父子两人良多,眼下只恨不得将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给他们,甘棠一把将孩子抱进怀中,狠命揉了一下,笑道,“母亲也很喜欢宝宝,错过了宝宝成长的这么多年,母亲很遗憾。”
殷受在旁边看着,轻轻弯了弯唇,哪有什么遗憾的,她现在能陪在他们身边,已然是莫大的惊喜了。
武庚在甘棠怀里摇摇头,搂着她不撒手,好一会儿了才慢慢退出来,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看甘棠的白衣,行礼道,“武庚逾越,弄脏了母亲的衣衫。”
甘棠笑道,“衣服哪里有武庚宝宝重要,宝宝先去沐浴更衣,母亲给你做饭吃好不好。”
武庚想再待一会儿,又想干干净净的出现在母亲面前,点头应道,“母亲稍待,武庚去去就回,母亲坐着歇息便可,武庚也会做饭食,一会儿武庚做给父王母后吃。”
懂事可爱的小孩在哪里都讨喜,更何况是自己的宝贝儿子,甘棠瞧着武庚笔挺的小背影,心中简直软得要沁出水来,她两辈子都没什么正经亲人,也不知该如何同小孩亲近相处,但看着武庚,真是想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
殷受拉过甘棠的手臂给她揉,甘棠甩了甩手,失笑道,“阿受你近来怎么这么夸张,我这个身体虽然很有些不同,但也不是泥巴捏的那么脆好么,武庚那么点重量,还真不够看的,你忘啦,我十岁的时候一只手把你拎起来,不费吹灰之力。”
这是笑话他了,不过殷受也不介意,继续给她捏着,“无妨,不过借故亲近你罢了。”
这两父子真是好玩得很,甘棠很是欢乐。
甘棠以前是忙,再加上对厨艺不感兴趣,露宿山林能养活自己,弄美味就寒碜了,且殷受厨艺好,她也没有献丑的机会,倒是武庚,别看人小,是真正做事认真的人,无论烧火还是使刀下料,都干净利索得很,看得甘棠在旁咂舌不已。
做点好吃的拿手菜给自己喜欢的人吃,大概是一件很幸福的事,甘棠下巴杵在窗户上,看着里头卷着袖子忙活的一大一小,心中有什么一波一波的流淌出来,温暖的,悸动的,天长地久的。
殷受递了个软枕给甘棠,示意她塞到下巴底下,甘棠乐了一声,接过来压好了,看他又净了手去切肉,厚薄适当的肉在架子上炙烤出椒盐的香气,甘棠是当真觉得肚子饿了,拍了拍窗棂乐道,“阿受阿受,武庚武庚,快些做,本公主肚子饿了,等着要投喂。”
殷受知道她就是闹着玩,看了她一眼算是安抚,倒是武庚傻孩子实诚,一边翻炒着锅里香甜的豆芽菜,一边往里面加盐,一边抽空回答她,“母亲稍等一会儿,武庚马上就好了。”
还抽空给她送了一篮子的小糕点过来,问道,“什么是公主啊母亲?”
这时候还没有公主这种称呼呢,甘棠往嘴巴里扔了一块杏仁,吃得欢实,“就是我这样的,过得非常幸福的,就是公主了,吃穿不愁还有人宠着。”
武庚就笑开来,翻炒得更有劲了,“母亲稍等,武庚知母亲喜欢听乐,这些年已经跟着老师学了许多首,老师说武庚吹的比父王还要好了,用完膳,武庚便吹给母亲听。”
“嗯嗯,你小心烫,母亲等着。”
唐泽几个守在不远处,闻着厨房里飘出来的香气,看了看里面忙碌的两位主上,再看一看趴在窗棂上二十岁上下的女子,真是眼睛都要看脱窗了,唐泽伸着脖子张望,心中纳闷,“还以为以小储君对圣女的在意程度,定会让这女人收敛些,没想到她当真不是个简单的,不但把主上迷得晕头转向,还把小储君都哄得服服帖帖了。”
兴六几人也说不简单,“大概是沾了样貌的光,且看起来比当年的圣女还要漂亮上三分。”
几人声音小,不过因着距离不算太远,甘棠耳目比旁人大概好上三两倍,听在心里也没解释的念头,事到如今她的身份是绝对不能暴露的,不然别说棠地,便是殷商,只怕也要跟着动荡一番。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这个道理无论搁在哪个时代,都是成立的。
她在殷商,辅佐殷受,教导武庚,甚至云游天下扶强除弱,改善工艺技术,都能达到她的目的,在朝在野,虽说效果不一样,但各有各的好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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