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殊默默拿出手机,不知道要叫沈亦还是祁赫给自己收拾烂摊子。
只是电话还没拨出去,方才那辆摩托车又反向冲了过去,迎面扔了个黑色塑料袋过来。
魁北克口音的法语:“玩得愉快~”末了的音调还卷了一下。
又飞驰而去。
为什么知道是刚刚的那个人?因为那头红棕色头发的确是相当晃眼。
任璟延稳稳接住那个塑料袋子,打开一看就是沈殊的身份证和护照,还相当贴心地把支票本和银行卡也放里头了。
沈殊:……
其实说到底也不算什么大事,正好边上就有个中餐厅,两个人下了车就正好去吃个午饭。
大概是因为人少,两个人又是华国面孔的缘故,店主就笑着和他们搭话。
华国人天然如此,大概是世界上民族感最强的国度,无论在国内怎样各种调侃南北,但凡在异国他乡,总是下意识聚拢。
店主是自己一个人过来的,家人都还在华国。
“这儿治安不太好,等回头多赚点就回去。”
正说着话,远处就有纷扰声。店主倒是相当自然地去把门锁上,笑着安抚两个人:“没事,大概是那些难民又和警察起冲突了。”
想要廉价劳动力,给了人进来的路却不给人安置的地方,占了干道的帐篷又要被驱逐。
单单给人画了一张欧洲大饼,到了巴黎才知道无以充饥。
自然是要起冲突。
不过巴黎的警察实在一言难尽,如果不是意大利那边的不靠谱还在前头挡刀,怕也是各路段子的主角。
沈殊眼见着人群向这个方向涌来,连着店主也坐不住,把卷帘门也拉了下来开了灯。
店里只有几个华国人,脸色都难看了不少。
赶忙走到店外要拉卷帘门,但只来得及拉了一半,店主赶忙进了店里,反手把玻璃门锁上。
餐厅很小,一览无余,连个藏身的地方都没有。
几个华国人已经纷纷跑到收银台后面,沈殊和任璟延从来没有遇见过这种东西,都愣着。
店主急忙喊了一声快过来啊。
这边说这话那边已经有人拿着东西开始砸玻璃门。
两个人只能靠近置物柜和墙壁中间的位置,任璟延让沈殊站在里头,自己随手拉过一把椅子。
其实这个位置算是巧妙,只是太小,就连沈殊都是微微侧身才站得进来,而任璟延几乎是勉强进来罢了。
玻璃碎开了大口子,几个人就从那里进来。深色的皮肤,标准的中东长相,手里操着木棍。
柜台后头虽然人多,但乍一看绝对不打眼,要走进了才看得见,而沈殊虽然是相当安全但任璟延只消定睛一看就看得见。
枪打出头鸟。
有个人走了过来,走近看见了任璟延里头的沈殊,略微惊讶地扬了扬眉,笑着扬声说了什么,旋即突然扬起手中木棍批头盖脸砸下,任璟延操起手中的椅子挡了上去。
为了保证肺活量,任璟延平日里的运动量不小,即便是睡了三年渐渐模糊掉的腹肌纹理,这些日子也又渐渐恢复了昔日清晰的样子。
力气本来就是人种劣势,任璟延的虎口被震得有些发麻。
那边去柜台的几个人听了这边的动静,自然又来了几个人。
这个位置是易守难攻不假,但也束缚了任璟延手脚。
沈殊在他身后连着发求救的信息都手抖。
警察就在外面,大概是指望不上,沈殊只能发给沈亦给她安排的保镖和祁赫。
她打电话给大使馆的时候外头的人大概是发现她在打电话求救,用英文爆了几句粗口要她把手机放下,沈殊不理,直接就是操起边上的东西向沈殊砸过来。
任璟延下意识伸手帮沈殊挡了一下,而打出了火气的人直接趁着空挡,拿起置物架上一瓶啤酒就劈头盖脸砸了下来,玻璃酒瓶应声而碎,渐开的冰凉酒水渐到了沈殊脸上,还有几片碎玻璃掉到地上的清脆响声。
但任璟延仍然若无其事站着,手继续撑着椅子,抬腿就踢了过去。
大概是气急了,几个人直接把置物柜掀翻,置物柜是贴墙的,只能往外倒,也是废了点功夫。
置物架上的东西在掀的时候砸在了地上,乒乒乓乓尽是狼藉。
虽然没了柜子阻挡但毕竟仍然是墙角优势,任璟延面无表情,动作利落,把沈殊护得死死的。
明明平时是那么安静的一个人。
第一波来的人是沈亦给她安排的保镖,纵然没法荷枪实弹,但光是带的武器就远非随意从破旧路灯灯杆上拆下的木棍可以比拟。
人总是欺软怕硬,见到自己弱势,那几个闹事的人自然跑了,保镖顾及雇主安全,也不可能出去追。但无论如何,沈殊算是放平了一颗心。
只是边上任璟延身形晃了一下,整个人直挺挺往后倒去。
第52章 两份灵魂
沈殊才刚刚放平一点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 眼疾手快接住他,沈殊退了一步才站稳。
边上的保镖自然上来扶,但任璟延姣好修长的睫毛依然安安稳稳贴着, 不曾颤动。
恬静若睡颜。
沈殊的心一沉,刚刚那一下玻璃酒瓶的碎裂声仿若砸在心间。
她一下子慌了神, 三、四年前那时候的冰凉细细密密从骨髓里头沁出来。
Sun是沈亦安排给她的助理,有条不紊安排了人先送她和任璟延去医院, 自己留下来处理完现场, 给了店家一定补偿之后才去了医院。
去的时候就看见沈殊一个人坐在急救室门口的长椅上, 神色冷淡平静到可怕。
即便沈殊平日里性子惯常跳脱, 但她的气质却也一向自由又疏离,而如今更是仿若身处独一处的平行空间一般。
作为一个合格的助理,Sun自然不会上前打扰。
当门上的灯从红色变成绿色之后,沈殊才抬了抬眼, 站起身来。
和医生沟通的法语依然流畅沉静, 咬字发音仍旧优雅动听。
仿若无事人一般。
所幸医生说了是轻微脑震荡, 人倒是没有大碍。
沈殊几乎是梦游一般, 从19区到医院一路都是浑浑噩噩凭着身体本能和助理引到做事,一直到听到这句话才如梦初醒般, 心脏一下子落到了实处,鼻子猛地一酸,声线终于有了一丝颤巍。
“谢谢。”
任璟延也被推了出来,安静不设防的睡颜一下子让人蓦地心软。
方才神游天外的时候她想过很多,仓皇之后是泰然无畏。
大不了就是再等三年。
几个三年都好。
所幸……
虽然看着平淡, 也做了最差的心理准备,但她手心到底已经微微渗出冷汗。
她搭着病床的扶手走,进了病房。
私立医院的病房不算紧张,Sun自然很轻易就帮任璟延定了单人病房,边上沙发、液晶电视、洗手间甚至浴室等等一应俱全,不似病房,倒是更像酒店。
毕竟资本主义的好处在于钱可以直接解决百分之八十的事情,间接解决剩下百分之二十的事情。
沈殊静静坐在任璟延病床边上的沙发上,什么也不做,但只是静静看着他。
有着西欧深邃眉眼的护士小姐倒是好心提醒:“理查德医生说他没那么快醒。”
“谢谢。”沈殊嘴角扬了扬,回了一个笑容。
收回视线却仍旧定定看着任璟延。
护士小姐大概也是见多了这种事情,倒也不奇怪,歪头笑了笑:“你的男朋友很幸运,可以和你这么可爱的人在一起。”
……毕竟法国也是仅次于意大利的存在,所以小姐姐会撩一点也算正常?沈殊暗自腹诽。
被这么一打趣,原先拧着的情绪也轻松了些,沈殊面部线条柔和了许多,看向护士小姐,弯了弯眉眼:“是我很幸运。”
护士小姐离开病房没一会儿,祁赫就赶到了。
祁赫原本去了巴黎边上一个地方去见一个老朋友,收到沈殊的信息之后立刻赶过来。
虽然想说你们净给我惹事,但看着沈殊失魂落魄的样子,到底也是不忍苛责。
他当然已经找Sun了解过任璟延现在的情况,知道任璟延大概是没事了。
“你有检查一下么?”
“我没事,”沈殊摇了摇头,勾了勾嘴角,“连道口子都没有。”
任璟延确实是把她护得很好,只是她甚至不敢想他是怎么样在那种时候生生撑住不晕到。
她用手指轻轻描摹着任璟延没有输液的那只手,骨节分明而又不显嶙峋,大概造物主总是偏爱他,连着手都生得美。
脸或许称得上有一部分天生丽质的缘故,但手除了先天的骨相,更要后天的娇养。经常做力气活的人皮肤不一定糙到扎人,但起码关节处就会有些许粗大,自然不美。
不用说细致白皙的皮肤更是禁不起蹉跎。
可刚刚他就是用这双看着就知道极其贵重的手帮她挡了。
沈殊喜欢美人,可是任璟延早就不只是美人的定义了。
吃了Sun买来的晚餐,沈殊去了医院的湖边散步。
私立医院对待病人仿若对待顾客,医院临湖而建,湖边种着如香榭丽舍大道两边种着的法国梧桐树,湖面映着斜阳的粼粼水光仿若跃动的碎金一般。
景色美得仿若戈因的油画。
沈殊一个人走在湖边,助理和两个保镖跟在不远处,不至于打扰。
沈殊看着湖面走着,没有留神。
“希尔兹,你怎么在这里。”
熟悉至极的声音。
她循声看去,果然是克里斯·西弗尔特。
克里斯的长相毋庸置疑,否则当年凭着沈殊的心高气傲,也不会和他在一起,只是沈殊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克里斯这几年来,颜值没有降低,但到底不如当初那般少年意气了。
纵然在音乐上,他依然是当之无愧的无冕之王。
她把事情简单说了,克里斯蹙着眉,原本凌厉的眉眼又深了几分,可到底也没有说什么话。
……也许是因为,已经找不到立场了。
“说起来,这次《世界每一个早晨》没拿到凯撒枉费你那么费事帮我写分析。”沈殊看似无谓笑笑,但克里斯本来就跟她是一路人,自然知道倘若真的不在意,又怎么会特地提起。
“你写的《世界每一个早晨》远远比《神秘河》好。”克里斯相当认真,“卢卡斯说他更欣赏你,音乐评审里也是你占优,只凯撒奖本来就更偏爱法国本国人。”
而且曼斯和阿兰诺本来就有宿怨,虽然能当上凯撒奖主评审的人当然不会徇私,只是音乐本来就见仁见智,《神秘河》和《世界每一个早晨》在作为电影音乐的方面上本就旗鼓相当,曼斯偏向于《神秘河》也不奇怪。
“《世界每一个早晨》不需要凯撒奖来证明它的惊艳。”
克里斯深色的瞳孔中如同盛着浩瀚星河,他勾唇笑了笑,“何况,凯撒奖又算得了什么。”
的确,凯撒奖的含金量也不过是在法国人心中罢了。
只有相似的人才知道怎么安慰到点子上,如果跳出没拿到奖这个束缚,《世界每一个早晨》这首歌已经惊艳过世人,而无论古典乐坛还是流行乐坛,这就是意义了。
沈殊心思也明快些许,尚且还没回到病房,手机就有了邮件提示。
是阿兰诺导演发来的邮件。
因为凯撒陪跑心情不好,沈殊连着剧组的聚会都没去,但阿兰诺他们倒是有趣,一起订了一束九十九朵的蓝紫色绣球花给沈殊。
邮件不过寥寥数语,沈殊却是怔住了。
也才明白刚刚克里斯说的那句“凯撒奖又算得了什么”的确切意思。
“《世界每一个早晨》入围戛纳艺术贡献奖。”
比起凯撒奖这种类似法国人圈地自萌的奖项,戛纳才是欧洲三大电影节之一。
沈殊把手机放在包里,推门进了任璟延的病房,他仍然睡得香甜,明明心情明快,却又不知道跟谁说,就把邮件转给了祁赫。
――――――
犹如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说不清是过往一幕幕犹如走马灯,轮番上演,犹如旁观他人的故事;还是做了个把自己深爱的人忘记,还做了许多混账事的梦。
灵魂犹如两份,相互缠绕相融。
蓦地从梦中说分手的桥段惊醒,睁眼就是沈殊趴在床边睡着时安静精致的容颜。
没有丝毫戒心。
大概是他的动静惊醒了只是浅眠的沈殊,她抬眼看见他,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喜:“你醒了?”
“嗯。”他的嗓子有些许沙哑。
我醒了。
“我去给你倒水。”
任璟延用不在输液的那一手牵住了正要起身的沈殊,往自己的方向拉过来。
沈殊本来就把单人沙发移到病床边方便自己守着他,如此直接整个人被环在了他怀里。
沈殊怕牵扯到他伤口,不敢挣扎,又不敢真的靠在他怀里,只能虚虚撑着。
“殊殊”
任璟延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低沉绮丽的声线认真地叫了她一声,眼里是藏不住的促狭笑意。
殊殊这个称谓,许久没人唤过了。
――那是他们三年前在一起时,他叫她的称谓。
彼时他们讲到叫叠字的事儿,沈殊用相当温柔温柔缱绻的声音说道:“延延,来,叫叔叔(殊殊)。”
延延第二个字甚至念了轻声。
后来有时候开玩笑,任璟延也会叫声殊殊。
第53章 戛纳棕榈
沈殊愣在那里, 任璟延嘴角一勾:“我想起你欠我的百八十万了。”
任璟延刚醒的时候,沈殊戏言早知道他会忘,就先借个百八十万。
明明是应该欣喜的事, 沈殊反而有些笑不出来。
心脏一瞬间犹如浸到醋缸里,酸涩无以复加。
她怎么可能真的不在乎, 即便对着同一张脸,可没有了那些记忆, 两个全然陌生的人, 感情又怎么可能丝毫不变。
幸好……究竟是记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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