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净房里的水声停了。
她听到净房的门打开。
元瑾心一紧,才匆匆从内室的小紫檀木架上拿了一本书打开,佯装在看的样子。
片刻后,她听到他从净房中出来,缓缓走到了她身边。
“你怎么还在看书,不睡么?”他身上有潮湿微热的气息袭来,万籁俱寂的夜晚,呼吸的间隔都清晰可闻。
其实书上写的是什么她统统不知道,元瑾只是道:“我还不困,正好看看这本书。”
朱槙看着她看的书,嘴角一勾:“想不到,你竟懂天文。”
元瑾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随意拿下来的竟然是《周髀算经》,一本讲天文和数数的古书,极其深奥复杂。她根本就不懂。
一时间这书放下也不是拿也不是。
元瑾继续维持冷静说:“我以前在山西的时候,对天文颇感兴趣……故有所研究。”
“哦?”朱槙的声音带着笑意,“这书我倒也没看明白,既然如此,便要讨教讨教了。”
他伸出手越过她的肩,指了书上的一个图:“这个图你可知道是什么意思?”
元瑾觉得自己耳朵都发热起来,这里头晦涩的图文她一个都不认得。别说她,找个寻常的读书人来都未必认得。
“一时间竟然忘了。”元瑾合上了书,淡淡道:“殿下,我突然困了,还是先就寝吧,别的事以后再说。”
朱槙看到她耳垂和脸颊都微微红,宛如玉色染粉的水蜜桃儿,可以一吮就破,而且又甜又香。神色却故作镇定,当真是说不出的可爱。
他心中一动,竟觉得身体也跟着热起来,有些口干舌燥。
小姑娘却急匆匆地回了床榻,掀了被子便躺在了里侧,被子盖过她的下巴,她朝着里面,仿佛很不想面对他一般。只鼓出一个被子的小包。
水蜜桃儿也不见了。
朱槙一时没有过去躺下,他是早说过的,圆房要等到她及笄之后。虽他觉得自己控制力极强,但与她同处一榻,还是难说。于是在桌边坐下,连喝了三四杯已冷的浓茶,待觉得心中清净了,才又走到她身边。
他掀开被褥,便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僵硬了一下。
他再躺下,她就轻轻地朝里面挪了挪。
朱槙单只眼睛睁开一看,她还是朝着里,将大半的位置都让给了他。
他嘴角一勾,没说什么再度闭上了眼。
身侧的朱槙似乎没有了动静,元瑾终于才缓缓放松了下来,身体不再紧绷。却又有点睡不着。她睡觉习惯不留灯。
可是那对龙凤红烛要燃到天明,而且方才睡下的时候,忘了放下帘子,现在千工床内暖光盈盈,宛如明室。
明早要入宫拜见太后,总不能一直不睡。
元瑾缓缓侧过身,发现朱槙呼吸均匀,似乎已经睡着了。
她就趴在他身侧,看着朱槙睡着的样子,他的喉结随着呼吸微动。且他长得很英俊,浓眉高鼻,下颌很长。比醒着的时候显得更威严一些。可能是因为平时他总是脾气很好。但是这个样子,对她来说还是很陌生。
元瑾不由得想,她真的嫁给朱槙了?
她仍然没有适应身边躺着的人就是靖王朱槙。
算了,还是先起来把帘子放下来睡觉吧,不想这些了。
元瑾轻手轻脚地站起来,翻过他的身体。将雕花的鎏金银钩子放了,两边大红的幔帐垂落下来。
元瑾爬回来又躺下。
片刻,又觉得有些不好。
闻玉给她吃的糕点太干,方才她觉得口干,就喝了好几杯茶,眼下是发作了,怕是要去一趟净房。
元瑾其实也不想动了,就闭上眼想忍到早上算了。
但闭了一会儿眼睛,却还是睡不着。她只能又些烦躁地再度爬起来,再次小心翼翼地跨过朱槙,去了一趟净房。
从净房里出来人就舒服了,元瑾想着这下总算是可以睡了。便脱下趿拉着的绣花绫鞋,想再度上床。谁知她正跨过去的时候,却突然被床框拦了一下腿。顿时便失去了平衡,啊的一声扑在了朱槙身上。
元瑾立刻捂住嘴,却看到朱槙眉头一皱,已经睁开了眼睛。
她把他吵醒了!
她几乎是整个人就躺在他身上,与他面面相觑。
毕竟是个大活人这样扑下来,朱槙还是有些暗疼。问道:“你大半夜不睡觉,翻来覆去地做什么!”
元瑾就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道:“吵着您了吧……是不是很疼?”
其实朱槙很快就没有觉得疼了,因为趴在自己身上的元瑾浑身都非常柔软,胸前尤其软,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发甜的香气。随着她说话的气息扑在自己脸上,有些痒酥酥的。
朱槙发现,自己可能真的有点控制不住了。“你还不快下去……”他说,声音却比平时更沙哑。
元瑾立刻扭动着想从他身上下去,她的那把细腰,就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
并且她软滑柔嫩的肌肤还触过他的胳膊。
朱槙觉得那股热再度涌来了,并且更加强烈。
他得很努力,才能控制自己不把她按住,将她压在身下,然后做出什么更兽性的事。
但元瑾已经下来并且很快缩到了里面,笑道:“我方才有些事,现在没有了,可以睡了。”
朱槙却觉得自己睡不着了,他控制了自己一会儿,才道:“你吵我睡觉便这么完了?”
元瑾道:“那你想如何?”
他想如何?那当然是……将她按下,打一顿再说。
朱槙道:“……去给我倒一杯茶来。”
她这次手脚轻快地跑去了,回来的时候朱槙已经坐在了床沿平静了下来,接过她的茶喝了口说:“本想明早叮嘱你的,但既然你现在不睡,便现在说吧。明儿我带你进宫面见皇上,随后我和皇上商议事情,你会被引去见太后。你切记小心。尤其是遇到太子朱询,我若不在场,你避开他就是了。你自今日开始便是靖王妃了,许多事和从前不一样,安全更是要格外注意。”
这些她都知道,朱槙不过是还把她当成小姑娘,所以喜欢多叮嘱罢了,元瑾应了是。
元瑾见他喝完,又给他倒了一杯。正好问问:“殿下,日后,你可有什么事情是需要我做的?”
朱槙看了她一眼,眼中浮出一丝笑意:“你会做什么?”他慢慢地道,“我听你爹说,你在家中一不会女红,二不会厨事,三不会管家。我还想着,你只需每日好吃好喝就够了。”
元瑾无言,薛青山真是实诚,怎么自家女儿的什么缺点都往外说。若是换成崔氏,那崔氏肯定会把她吹得天上有地下无。她道:“不仅是这些,您有恩与我,如果有什么要我做的,尽管告诉我便是!”
朱槙想了想,反正先答应她就是。“那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又说,“你若有什么想要的,也尽可告诉我。”
其实元瑾也没什么想要的,她想帮朱槙做事,无非是想参与他的日常罢了。
不过,想了想还真的有一桩。
元瑾就笑眯眯地说:“殿下,上次我在您房间里看到的弩箭,倒是很喜欢……”
“你想要?”朱槙一挑眉。
元瑾立刻点点头。
“不行。”他摇头,又喝茶,“那是军事机密之物。”
元瑾就抓了他的袖子:“殿下,那我便只看看行么……”她只要看看内部就能自己做出来。
他却低头,看了她的手一眼。
元瑾有所感觉,缓缓放开了他的袖子。
“看你以后的表现吧。”朱槙说了句,搁下了杯子复躺下,“好了,我当真要睡了。你可不要再弄出动静了。”
元瑾看他很快就闭上了眼睛,一副我已经睡着了,你别吵我的样子。她心想,他还说想要什么的尽可告诉他,却连借她个弩箭看都不肯,抠门!
她也躺下,心里却想着弩箭,橱中那个秘密的抽屉,乱七八糟的,竟也慢慢睡着了。
第二日晨时元瑾醒来,闻到了空气中一种味道,混杂松木和日光。与往日她房之中的甜香截然不同。她突然地睁开了眼,看到头顶陌生的承尘,才想起这是靖王府,她昨晚和朱槙成亲了。
婢女们鱼贯而入,捧着热水、衣物,鞋袜等。领头的是跟着她陪嫁过来的紫苏、紫桐。
“娘娘醒了。”紫苏接过丫头拧好的热帕递给她。
元瑾擦了脸,任丫头们给自己穿衣裳,皱了皱眉:“怎么这时候才叫我!”其实准确来说,丫头们根本没有叫她,是她自己醒的。但外头已经是太阳高照了,进宫怕是要迟了。
“殿下吩咐的,说您昨晚睡的晚,叫我们不许吵着您。”紫苏答道。
元瑾却没有看到朱槙的影子,便问:“殿下呢?”
另一个靖王府的领事婆子答道:“殿下每晨起都会练剑,眼下应该在雁堂。他说等您收拾好了,去雁堂找他就是。”
元瑾便坐在了妆台前,让丫头们先给她收拾。
紫苏给她梳了个精巧的分心髻,戴嵌明珠的赤金宝结,当她拿起那根金海棠嵌凤血玉的簪子时,元瑾却摇了摇头。紫苏就低声道:“娘娘,奴婢是想着,这簪子原是皇后娘娘送您的。您今日去若戴了,岂不是显得您尊重皇后娘娘。也能讨得些好。”
元瑾淡淡道:“不必,戴普通的莲头簪就是了。”
当年她是丹阳县主的时候,这金簪她常戴,可是许多人认得这是丹阳县主的旧物。若是再出现在她头上,去皇上、淑太后面前晃一圈会如何?那必然会遭至太后等的厌弃。而如果不是她认得自己的旧物,普通小姐得了皇后娘娘的赏赐,自然会戴进宫去谢赏。
可见郑皇后是存心了不让她好过的。
她与皇后无冤无仇,自然不是因为她本人的缘故,那是因为她现在的身份。
这倒是有些意思了,皇后竟这般对靖王妃。跟城府极深的人打交道,要有十分的小心和观察才是。
元瑾心想,她怕是要找出其中的缘由了。
不过一刻钟,丫头便替她装扮完了。因为还未封诰命,故元瑾只穿了件蓝色璎珞纹刻丝袄,月白色金绣兰草的绫群儿,戴璎珞金项圈,缡头上缀着一块雪白温润的极品羊脂白玉,其实光这块羊脂白玉的价格,就可比元瑾这一整身了。这样的东西自然不是她自己的,而是朱槙那边送来,叫婆子给她戴的。
元瑾梳妆整齐后,才去雁堂找朱槙。
这雁堂修建在靖王府西北角,是朱槙平日演武的地方,有几个武师住在此处。
是个三间七架的宅院,周围竟还有重兵单独把手,由人通传了,元瑾才能进去。
而朱槙这事已经练完剑,并且沐浴穿好藩王冕服了,正同另一个人喝酒。那人长得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精瘦精瘦的,穿着一件藏蓝色的道袍,朱槙在他面前半点架子也没有,竟笑着给他倒了杯酒。
元瑾却一看就认出了此人是谁。
她早年就知道。朱槙身边有一幕僚,是个道人,道号清虚。此人有个标志性特征,那就是非常瘦,瘦得好像从来没吃饱饭一样。但此人却极其擅长奇门八卦,对天时地利把握极准,是朱槙身边第一神秘的人物。他很讨厌官僚贵族这些繁文缛节,因此如果没有需要,他都是呆在青城山道观中修道,只有朱槙才能把他请出来,而朱槙是不会轻易请他出来的。
毕竟青城山在蜀地,蜀地去京甚远,且蜀地‘朝避猛虎,夕避长蛇’,若想要请人出山,恐怕得要军队来回护送才行。且此人不喜欢出山,若非军情急要又用不着他。故他很少出来。
难道他就是演武堂还需要重兵把手的原因?
朱槙见元瑾来了,就同清虚说:“行了,我也要进宫了,便不陪你了,你想喝什么酒问李凌要就行。”
清虚晃着小杯,看了元瑾一眼。这精瘦的老头。眼神却清晰而凝练,一眼看到元瑾身上时,仿佛把人都看穿了一样,元瑾皱了皱眉,有些不舒服。但随后这清虚道长又笑起来:“去吧去吧,省的我还要招呼你,老道我自己喝酒吧。”说着抬起脚放在圈椅上,竟仰躺着继续品他的酒,毫不顾及在场之人。
就他这样子,还招呼他?
朱槙嘴角微动,还是没说什么。吩咐了李凌几句话,才带着元瑾一起上了马车。
元瑾想知道清虚为什么会来这里,难道是出现了什么重大事件?
这位清虚道长突然出现,还有重兵把守,的确有点不同寻常啊。
她问朱槙道:“殿下,方才那道士看起来稀奇古怪的。是您身边的能人异士?”
马车小几上已经放着一个食盒,婢女跪下一格格打开,将里头的桂花粳米粥,龙眼包子,胭脂鹅脯,奶油松瓤卷酥,枣泥酥饼,鸽蛋煨燕窝羹等,一一摆在了元瑾面前,琳琅满目。
“你起来还没吃东西,先吃些罢。”朱槙说了,又问:“你怎知他是能人异士?”
元瑾道:“就凭他敢在您面前不守礼,而没有人敢责备他一句。”
朱槙笑笑,心道她倒是鬼精灵的,就跟她解释:“有次我去宁夏卫征战时,从一群山匪手里救下他。此人神妙,非常人不可比,我自然也是以礼相待。”
他说完,看向了她脖子上的金项圈,“这块羊脂白玉倒配你,你可要好生保管它,莫叫她损坏了。”
元瑾正在吃龙眼包子,里头是蟹黄蟹肉馅儿的,满嘴生香。她吃了包子,才抬头看着他:“这玉不是送给我的?”
还居然是保管!
朱槙一笑:“你想要?”
又来到了昨晚的对话。
元瑾心中已是古井无波:“……不想。”虽然这块玉她也挺喜欢的,毕竟这样好的玉,她以前也没有几块。但还是不要走入他的陷阱之中了。
想要弩箭,却不想要宝玉。
她倒是很古怪了。
“为何?”朱槙问她。
元瑾说:“彩云易散琉璃脆,玉虽美,却太娇贵,我怕养不好它们。”
朱槙听了,若有所思地看着元瑾。能说出这样的话,她也不是一昧的快乐吧。否则,何以对美好的东西望而却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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