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贵妃说到这里,莫名觉得自己后背一冷,但等她转过头的时候,只看到薛元瑾低头喝茶。
淑太后也道:“这事哀家自会劝皇上。”
淑太后虽然对萧太后抱着愧疚和同情,但是,这种同情只愿意让她给她们烧纸钱念经,却不愿让萧家的人起复。以后若他日渐壮大,手握兵权了,酿成大祸改如何是好。
元瑾轻握着茶杯,垂头看着水面,眼神却极其冰冷。
徐贵妃之所以煽动太后,去插手五叔起复一事,当然不是她真的为皇帝和朝堂考虑。而是她不能让萧家起来,否则萧家要是再度强盛,第一个算的就是徐家的账。
她不能让徐贵妃得逞,必须要保住五叔!
元瑾脑海中一时闪过了很多念头,她该怎么保住五叔。
皇后娘娘再度进来,说御膳房已经安排好了午膳,只待半个时辰后,移步养性斋即可。
诸位嫔妃太妃也坐不住,便三五结伴,去御花园中赏新春开的杏花。等半个时辰后去养性斋。
惠嫔也邀请元瑾前去:“……如此春光,王妃娘娘莫不同我一道去赏花吧?”
元瑾因惦记着灵珊,便愿意出去看看,笑道:“我也正有此意,惠嫔娘娘请吧。”
两人先后出了亭子,朝着水桥的方向走去。
元瑾知道灵珊最喜欢那里,她每每生气使闷,便会在那里看湖水。
远远的,元瑾果然看到灵珊坐在亭子里,正看着湖水发呆。
她对惠嫔道:“我突然觉得有些不适,娘娘不如先走着,我一会儿便赶过来。”
惠嫔迟疑片刻,所谓有些不适,不过是内急的委婉说法。她笑道:“那我先走着前面千秋亭去等娘娘。”
带着人先走了。
元瑾正要过去,却看到一路人浩浩荡荡地,从水桥的那边走来。她便闪身隐进了杏花树后中。
为首的是一身绯红衣袍,着银冠的朱询,俊朗眉目,正背着手朝这边走来。身后除了跟着侍卫宫人之外,还跟着个面貌姣好,身着月白云纹缎袄,肤色如玉的女子。那女子怀中抱着雪团。
朱询看到灵珊在亭子看水,轻轻皱了皱眉。
“萧灵珊,你在那里做什么?”
雪团一看到灵珊,却很是高兴,汪汪地叫了两声,挣脱了那女子的怀抱跑到了灵珊面前。
灵珊弯腰将它抱了起来,温柔地摸了摸它的头,然后抬起头,看了那女子一眼,笑道:“太子殿下身边,倒何时添了这样一位红颜。我瞧着倒觉得有些眼熟,竟不知道在哪里见过了。”
朱询听到这里竟脸色微沉,挥了挥手:“你们先退下吧。”
那女子却有些迟疑:“可是殿下……”
“本宫说退下!”朱询加重了语气,那女子便不敢不从,带着众侍卫宫人退下了。
“萧灵珊,”朱询语气冷冰,“你这是何意?”
“何意?”灵珊淡淡道,“殿下带着这么个拙劣模仿的女人,自己就不觉得难受么?倒是怪了,竟没有旁人看得出,这女子眉目之间有些像她呢。”灵珊说着语气一缓,“殿下带着她招摇,就不怕……叫旁人知道了殿下的秘密?”
朱询皱眉:“我有何秘密,你可不要胡说。”
“我胡说?”灵珊却笑了笑,“太子哥哥当我年纪小,从不回避我。却不想我曾亲眼见过,那天深夜她睡熟之后,你曾半跪在地上,牵过她的手,一一亲吻过她的指头。但是那时候,她并不喜欢你,她只是将你当做一个晚辈对待。更何况,喜欢她的人如过江之鲫,她怎么会察觉得到——你对她的迷恋呢?”
“闭嘴!”朱询突然怒喝。
“现下人已经死在你手里,自然是怎么都回不来了呢。你找再多的替身,又有什么用呢!不怕别人发现,你心中真正迷恋的其实是……”灵珊说到这里,却突然被朱询掐住了喉咙。
雪团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不对,跳下了灵珊的怀抱,无助地看着两人。
“萧灵珊,我留你一命是看在她的份上。你不要自己找死!”朱询低声道,掐着萧灵珊脖颈的手愈发用力,萧灵珊的脸已有些发红,似乎是快呼吸不过来了,但她却毫不挣扎,而是眼睁睁地看着朱询,断续地道,“你留我一命……不过是想让我牵制五叔公,怕他在边疆不由你们控制。当我不知道么!你杀了我,五叔公便无所顾忌,什么都不怕了……”
元瑾看到这里,几欲控制不住自己,冲出去阻止朱询。
她怎么会看不出,灵珊这样刺激朱询,不过是想找死!
他们之所以将灵珊留在宫中,养在太妃身边,其实是想牵制五叔。五叔无论做什么,都必须考虑萧灵珊的安全,所以决不敢在边疆造次。灵珊因为知道她是五叔的牵制,所以才不想活!
但是这个傻孩子,却不知道她若死了,五叔也留不下来!
元瑾紧紧地捏着枝桠,不过是知道。这是在宫中,朱询不会真的杀人。
片刻之后,朱询果然松开了手。而灵珊则一时无力,瘫软在了地上。
“你不要试图挑衅我。”朱询似乎又恢复的平静,拿了手帕一根根地擦手指,淡淡道,“她要是知道你这么早便下去了,在那边肯定会责怪我的。所以我也不会杀你。你若是个聪明人,就该好好地活下去。”
朱询说完之后,便带着雪团离开了亭子。
萧灵珊在原地跪坐着,一直没有站起来。
元瑾估算着朱询已经走远了,才从杏花树背后走出来,走到了灵珊身前。
灵珊看到一双绣白玉兰的精致绫鞋停在她面前,便缓缓地抬起了头。
她看到那个容貌清嫩绝色的靖王妃。
灵珊微微一扯嘴角:“你怎么在这里?”紧接着她皱了皱眉,“你刚才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元瑾却看着她良久,灵珊长大了,面容似乎更冰冷了。原来她不是这样的,原来她只是个会委屈会撒娇的小姑娘,虽然一时逞能砸坏了徐瑶的脑袋,但是只要自己一训她,她就开始眼泪巴巴地掉金豆子,求自己的原谅。但现在全然没有了。
元瑾伸了手给她,柔声道:“姑娘站起来说话吧,地上凉。”
萧灵珊看了她一会儿,才把手递给她。
心道虽说靖王与她家有不共戴天之仇,但他这新婚妻子却与萧家的覆灭没有关系,且她看起来,人并不坏的样子。
她淡淡道:“王妃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不久。”元瑾笑了笑,“似乎听到姑娘与太子争执。”
灵珊眉头一皱:“你都听到了?”
“未听得清楚。”元瑾道。
灵珊也是聪明的,说话的时候不曾点明任何人名,即便是有人听到,也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而元瑾对于朱询迷恋谁并不感兴趣。她现身,不过是想劝灵珊两句。
“姑娘且听我一言。”元瑾缓缓道,“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你若没了。至亲之人必然会为你痛心,又何必自寻死路?”
灵珊淡淡一笑:“我的至亲之人都没了,父亲叔伯,还有姑姑,都没有活下来。我若是死了,正好能与他们团聚。”
“可若我是姑娘的至亲之人,便不希望与姑娘团聚,只希望你能在这世上活得好好的。”元瑾笑了笑,“再者,姑娘的至亲之人并不是全没了,方才听徐贵妃说,姑娘的五叔公还在世呢。他只有你一个亲人,怎能再承受,亲人离世之痛呢?”
元瑾说到这里,就看到灵珊眼眶一红。
“五叔公一向都不喜欢我。”她说,“他不会难受的。”
“他会的。”元瑾温声道。
萧灵珊不再说话,五叔公虽然一直嫌她吵,嫌她烦。但在皇帝扣押了自己做人质,要五叔公乖乖赶赴边疆的时候,他二话没说就去了。她其实明白,如今萧家到了这个地步,五叔公只能保她了。
她靠着廊柱,又渐渐地流泪起来。
“不要哭。”元瑾道,从自己身侧取了贴身的手帕递给她,“回去好好生活,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她要活着,等着她们成功,等着她们给萧家平反,让她再如往昔一般,做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
灵珊接过了她的手帕,闻到熏的是姑姑所喜欢的降真香,更是紧紧捏着手帕。
这个陌生女子,竟言语神态都与姑姑相似,莫名的让她觉得有熟悉感。
“今日……多谢你了。”她对元瑾轻轻扯了下嘴角,起身渐渐离开了凉亭。
一时间,四周仅余她一人。
元瑾轻轻叹气,看着她的背影良久,才朝着方才惠嫔的方向走去。
去养性斋的路上,元瑾经过了绛雪轩,这里近水更暖些,因此杏花初开,粉白如云笼罩枝头。有花瓣扑簌簌从枝头落下,地上已经积了一层的花瓣。
元瑾站在绛雪轩的水池边上,看到远处正是当年她与姑母所住的慈宁宫,一时失神。
当年与姑母住在宫中的种种又浮上了心头。
她心中寂冷,想到还活着的灵珊和五叔,却有多了些力量。灵珊还是小姑娘,而五叔远在边疆,现在一切都还要靠她。
元瑾正思索时,突然眼睛一瞥,看到大理寺砖地上,清晰地倒映出一个人的影子。
这影子仿佛是一个太监的模样。正一步步地走近她,不知道要做什么,以为她看着远处的风景,没有注意到周围。
为什么会有个太监接近她而不出声。
元瑾看着那池水,心中思绪不断。
她想知道这究竟是个什么人,想要做什么!但不能这时候回过神,反而打草惊蛇。
那太监越来越近,竟缓缓伸出了双手。
他要推她下水!
元瑾意识到这点之后,眼睛骤然一眯。她立刻回过头,看到一个约莫二十多,面白无须,长得很瘦的太监。他没想到元瑾会突然回过身,一时惊了,忙收回手笑道:“奴婢远远看着,还以为是哪宫的宫女在这里躲懒,却不知是王妃娘娘!”
这是刚才引她们过来的一个太监,那就应该是……徐贵妃的人。
难道是徐贵妃想杀她?
“你既认为我是宫女,为何刚才不开口唤我?”元瑾淡淡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那太监神色慌乱:“奴婢当真不知是王妃娘娘,还请娘娘恕罪!奴婢只是过来看看是谁在此处罢了!”
元瑾心中,却已转过了许多念头。
不管是不是徐贵妃想杀她,既然这太监是徐贵妃的人,那便当成徐贵妃好了。
这对她来说正是赶不上的大好机会,她正愁没有机会对付徐贵妃,这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若是徐贵妃有意害自己,那朱槙自然不会不放过她。而再者,她在宫中遇人暗害,无论怎么说,这些势力之间的嫌隙都会越来越大,对皇帝极其不利,他如今正在努力粉饰与靖王之间的太平,必定恨徐贵妃动手。这正好是个一箭双雕的好计策!如果除去了徐贵妃,就相当于除去了徐家的翅膀,五叔在边疆自然也就安全了。
“胡说!”元瑾打定了主意,便冷冷道,“我刚才看着了你的影子,你分明是想推我入水!我定要告诉靖王,叫他治你一个死罪才行!”
“王妃娘娘恕罪,我方才当真不是故意的……”这太监听到这里,已是满额的冷汗,手足都慌乱起来,连连哀求元瑾放过他。
“你说你不是故意,我便会信么!”元瑾却做出愤怒之状,继续道,“除非我死了,否则定要告诉靖王,叫他将你扒皮抽筋!你这样的阉人,竟也敢害我!”
元瑾这句话,却像是提醒了这太监一般,他听到这里,脸上突然一狠,咬牙道:“王妃娘娘竟然这么不近人情,那也别怪我了!你要是死了,自然没有人知道我干过什么!”
说罢伸手用力一推,元瑾立刻一个趔趄,掉入水池之中溅起好大的水花。
那岸上太监自然也没有了踪影。
元瑾落水之后便下沉,而后凫水上浮,露出了水面。薛元瑾不会水,但她却是懂些水性的,正是因着这个,才敢激怒这太监把自己推下来。否则这周围荒无人烟,真等到人听到呼救赶来,恐怕也早就淹死了!
她浮上来之后,立刻呼救起来:“来人!救命……快来人啊!”
此处虽然偏远,但她的声音很响,照样有些人注意到了。
朱询这时候正好走在去养性斋的路上,跟着他的女子听到了呼救声,小声道:“殿下,你可听见有人在呼救?”
朱询对这女子,不过是当个人摆在那里,能让他一解对姑姑的相思之苦罢了。他闻言淡淡道:“与你何干,好生走路便是。”
那女子应喏,不敢多言。
元瑾仍在水中,还未见人来,这初春的水却是冰冷透骨。这时她突然感觉腿部一阵发紧。顿觉不好,这池中的水太冷,似乎是抽筋的前兆!
她立刻开始往岸边游,但是还没等游到岸边,腿部却传来一阵剧烈的抽痛,真的抽筋了!
身上的绫袄又湿又重地贴在身上,元瑾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上浮,呛进去好几口水,脸色煞白。这下却是真正的溺水,手脚无力,即将被溺毙的痛苦萦绕着她,完全无法呼吸,拼命呼救:“来人!……救命……”
因为呛进去了水,她呼救的声音更是短短续续。
那女子听得呼救的声音更焦急了,又和朱询说:“殿下,似乎是真的!”
朱询这次也隐约听到了,正要凝神细听,怀里的雪团却不知怎的,突然竖起了耳朵,随后汪地叫了一声,一跃跳下了他的怀里,朝着呼救的方向冲过去。
雪团怎会突然如此!
朱询只能立刻带着人跟过去。绛雪轩不远的清池边,杏花盛开。湖中当真有个人落水了,且还是个女子,她似乎已经没有力气扑水了,就连呼救声都没了,隐隐有下沉的迹象。
雪团看着那人的影子,好似无比焦急。冲到了岸边就要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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