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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陵——容九

时间:2018-10-20 09:40:31  作者:容九

  然而他居然不慌不忙地解下腰间的牛皮壶,喝了一口酒道:“死前酒一壶,足以醉浮华……”

  诗没念完,酒壶被她一脚踹入海中,他心有余悸望着崖下海,轻咳了一声,道:“……尽倾江海里,馈饮天下人。”

  长陵刚走出几步,忽然看到冒着风雨赶来吕碧琼的身影,她看到倒在门前的符宴归惊叫了一声,忙冲上前跪在他身旁,看她伸手探了一下他的鼻息,整个人难以置信地一震。

  吕碧琼喘了两下,抽出腰间的刀,疯了一般往长陵扑去,只一招,就被一剑挑开。

  长陵用剑指着她的鼻子,用越二公子的声音,道了一句:“吕碧琼,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的刀还是毫无精进。”

  吕碧琼双目圆睁,暴雨洗尽剑锋上的血,露出了暮陵剑本来的光芒,她开始发起抖来:“二……二公子?”

  长陵冷漠的收剑入鞘,不再多看她与木屋一眼,孤冷的身影就这样消失在雨幕中。

  *****

  这一场无端风雨,好似无穷无尽,无止无休。

  长陵出了竹林,在望不清路的黑夜中,漫无目的地行走。

  她终于如愿以偿一剑报了仇,心中既无快意,也无悔意,唯有一丝孤意涌上心野。

  从今以后,任凭岁月漫长,人来人往,再不会与此人有相见之期。

  这时,宽敞的街道上隐隐传来士兵们急促的脚步声,有官兵高声喝道:“符相遭人刺杀!刺客尚未出城!快!分头搜!”

  听到几拨士兵来势汹汹离她越来越近,长陵的手按在剑柄上,退身于窄巷之中。

  今日此举过后,符府是回不去了,然而复仇之路却尚未渡尽。

  金陵城不能呆了,她又该何去何从?

  士兵们的脚步声近在咫尺,她缓缓抽鞘而出,就在她意欲杀出重围时,忽然有个脚落地之声自她身后响起。

  长陵几乎是下意识的沉肘一挥,忽然听到那人飞快说了一声:“是我。”

  她回过身,一身蓑衣挡不住他眸中的光亮。

  叶麒伸出双臂,将她拥入怀中,轻轻道:“对不起,我来迟了。”

 

 

第一零五章 :归来

  屋外骤雨不停, 狂风吹得窗“叭叭”直响, 雨水沿着屋檐哗啦啦流下来, 丝丝缕缕缠绵不绝。

  叶麒坐在外卧上的炉边,等了片刻,看一道倩影自屋内徐徐踱出, 立时拾起一块宽厚的方巾罩在她头发上, 替她擦干发上雨珠,道:“快到炉子边上烤烤火, 淋了这么久雨, 要是湿气入体,就算不生病,以后上了年纪, 还是有妨碍的。”

  长陵被他拉倒炭炉边排排坐下,看自己身上的织锦蓝衫甚是合身, 道:“你的寝屋什么时候多了那么多女人的服饰了?”

  “自然是为你备的了,上一回你在我这儿泡过汤泉之后,我就觉得肯定还有下次。”叶麒一手仍在替她擦拭头发, 叹气道:“总不能老让你穿我的衣裳吧。”

  “那有什么不行?你不是说过了,你连命都是我的, 还……”她分明只想说句俏皮话, 可是自安溪镇一别, 心潮几经起伏,尤其是今夜承受了太多难以承受之重,连乍然重逢, 都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她伸手搓了搓微酸的鼻头,“还有什么是我不能拿的。”

  从方才带她回府,到此刻相对而坐,她都是脸颊苍白,强行支撑的模样,一句“想哭就哭吧”几欲脱口而出,但终究还是忍住了,他只是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确认温度正常,笑道:“当然能,不过谁让你比我矮呢?你总不想衣尾拽地的走吧?”

  熟悉的调闹,熟悉的不正经,熟悉的安心。

  长陵听了一笑,看他气色尚可,又伸手搭住他的手腕,只觉得这脉息比之白日在弘化宫时恢复了不少劲力,心头不由奇怪,忍不住问:“当日在安溪镇,到底发生什么事?”

  叶麒被她冰冷的手刺的一激灵,反手将她的手拢到自己掌心里取暖,道:“在安溪镇时,我出了钱宅没多久,半途中遇到了符宴归……”

  那夜,符宴归所带的一帮高手朝叶麒逐渐逼近,只是堵住了他逃生的去路,并没有真正痛下杀手,继而,符宴归以一招出其不意的寒冰掌袭入他背心,再以寒冰指封住他周身大穴,将他带回皇城。

  叶麒对长陵道:“寒冰真气以冻人魂魄闻名,他又封住了我的穴道,太医署的陈列书又是他的人,如无意外,我恐怕得在床上躺上一段时日,不需要久,熬到我自己宿疾病发,也最多就是一两个月的事。”

  这一点长陵也不是没有想到,她只是有些不明白符宴归此举的用意。

  叶麒看她递来一个疑惑的眼神,道:“你是不是想问,既然他早想杀我,为何不直接下手,用这样的方式,就不怕留下什么隐患?”

  长陵点了一下头。

  “荆无畏才死,虽然对外宣称是意外,但荆氏一族自是不肯轻信的,倘若我也死了,贺氏和荆氏自然而然会把矛头全部指向他,在稳固荆家兵权之前,他是不会让自己处在那样的险地当中的……”叶麒道:“所以他得利用你回到金陵,所以哪怕是他悄悄将我埋了,你也不会配合他,相反,只要稍作一查,就会怀疑到他的头上,他不就又多了你这么个敌人了?”

  长陵微微收紧了手指——符宴归一心弄权算计,他能做出这些事她一点儿也不意外,只是他如此步步为营,筹谋十余年,却心甘情愿的死在她的剑下……这又是为什么?

  叶麒看炉火冒出星沫儿,忙拾起铁棍挪炭,没留心到她的神情,又道:“不过他怎么也没想到,我穴道虽被封锁,仍能暗中运转体内真气,想要对抗体内的寒冰之气,说来倒真是巧了,万花宝鉴第一重可御水,第二重则是御冰……那瀑流上残缺的几处字眼中,若是套上寒冰二字,便可迎刃而解……”

  长陵原本还有些走神,听到后两句直接掀开披在发上的方巾,“迎刃而解是什么意思?你练成第二重功法了?”

  叶麒偏过头,露出两分藏不住的小得意,“要不然,你说我怎么醒的?”

  他虽然被困在弘化宫中昏迷不醒,实则仍是有意识的,寒冰真气阴魂不散地封住他每一寸体肤,越想对抗就越是逼仄,后来他索性放弃了,昏昏沉沉中仿佛回到了燕灵村瀑布之下,抬头看着那崖壁上的龙飞凤舞,仿佛看到那几个残缺不齐的文字的原貌,一个醍醐灌顶浇灌全身,被封住的真气不紧不慢地开始流动。

  水可成冰,冰可为水,他能控住水,为何不能控制冰呢?

  如果迦谷知道,他在燕灵村琢磨大半年都没成果的第二重功法,就这么被这小徒弟练成了——还是在睡梦中,不知会不会气到昏厥。

  连日来身心上的高度紧绷,终于在这一刻得到稍许的缓解,长陵眉心上的褶皱一舒,“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叶麒耸了耸肩道:“我不是逃出来的,我是醒来之后光明正大走出来的。”

  “沈曜的人没有拦你?”

  “沈曜现下的处境可算是严峻了,最初,他指望着能收回荆无畏的兵权,却给符宴归反将了一军,那几名平日里忠心耿耿的军机大臣都倒戈成了符党之人,如今就连上朝时也是一门同气,有恃无恐。本来符宴归和荆无畏两人握军权一个握政权,他还能玩那种平衡掣肘的权术,现在反倒是得看符丞相的脸色了……我醒来后直接将弘化宫里那几个符宴归的人都给端了,沈曜闻风而来,自是喜不自禁,对他而言我能活,意味着符宴归还不能轻举妄动,毕竟贺家的兵也不是吃素的。”

  叶麒一口气说了一大串,随手端起边上的一杯水,饮了几口,又道:“沈曜本还打算留我详议对策,不过我答应了你要来找你的,不想你等太久,就先出来了……”

  大概是担心小侯爷再被人杀一次,沈曜派出了羽林卫亲送他出宫,叶麒也不耽搁,直往符府而去,谁知就在半途中遇到了长陵,他让羽林卫屏退追兵后,便捎着她回来了。

  “喔对了,说了这么多,我都没来得及问你。”叶麒问:“你做什么了,把皇城的卫兵都给招惹出来了?”

  这屋子太过温暖,温暖到一时将今夜的冰寒都隔绝在外,这么一提,她像是后知后觉想起来似的,过了半晌,低声道:“我杀了人。”

  叶麒一愣,“杀了谁?”

  “符宴归。”

  她念完这三个字后,缓缓站起身来,又深吸一口气,看着摆在前方桌案上的暮陵剑,“我发现了……他藏在山上的剑,这本是我的剑。”

  叶麒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这才注意到这柄剑,小的时候他虽然见过越二公子,但大多时满心想着怎么刺杀,对暮陵剑印象不深,这一提才立刻会意,不由起身拿起那柄剑,复又放下,沉声道:“当年……就是他换了你的剑?他……是付流景?”

  长陵轻轻点了一下头。

  她太平静了,浑然没有大仇得报的欣喜,甚至没有一点儿想要感慨释怀的意思。

  可是叶麒知道,她那一身干脆利落的皮囊下,藏着的心,和寻常人无异。

  她只是太过明是非,并以此为信念而活,以至于有任何她认知下不该发展的情绪都能被她生生捂回去,当作从来不曾有过一样。

  叶麒忽然间觉得心头涌上一种说不出的心疼,他回过身,将她二话不说搂在怀中,声音发紧道:“杀了就杀了,就算你现在觉得难过,那也是情理之中。”

  长陵呼吸一滞,不知是被戳中了心结,还是这一搂搂的太用劲了,她怔然道:“可是他是害死我们越家的罪魁祸首,我杀了他,本该开心才对。”

  “哪有什么应该不应该的?他毕竟是你曾经最信任最依赖的朋友,不论他后来做过什么,对你而言,总有一些回忆是不能被完全抹灭的……你为这冤冤相报而难过,为生死命运百感交集,本就是人之常情……”叶麒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哪怕不是人之常情,那也无妨,人活一世不易,只要不伤及无辜之人,有什么是不能随心所欲的?”

  “随心所欲?”

  “对,难过就难过好了,不要去想为什么难过,也完全不必为此自责——你只是做了一件你总会去做,甚至可以说是理所应当的事,”叶麒将她肩掰正,冲她挤眼一笑道:“反正等你明天一觉睡醒,看到如此英俊潇洒幽默风趣的人陪伴在侧,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长陵本来还有些黯然伤怀,被他后一句话惊住了,哑然片刻道:“我怎么觉得你每多练成一重万花宝鉴,脸皮就厚多了一层呢?”

  “脸皮不厚哪能俘获越二爷的芳心呢?”

  他说着,双手捧起长陵的手,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上,道:“长陵,以后你有什么想法都要和我说,不要总是把话闷在心里,好么?”

  长陵只觉得掌心触碰到那砰砰的心跳,好像顺着手臂传到了她的心上,两颗心跃着相似频率,她嘴角不自觉扬起,故意道:“好啊,我现在就想知道……我姑姑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前一刻还信誓旦旦“随心所欲”的小侯爷听到这句话立马怂了,他不自然的松开她的手,踱出几步道:“我……我还没来得及查清此事,如若你姑姑所言不虚,我就负荆请罪,求得原谅为止。如果实在还是不行……那我到时……到时再告诉你另一个秘密。”

  长陵眉梢一挑,“喔?你还藏着秘密?是什么?从实招来。”

  叶麒刚要说话,就在这时,门外有脚步声急匆匆而来,却是一个贺府的侍从道:“侯爷,宫中派了赵廷尉来传话,说是皇上有要事召您进宫。”

  “本侯才刚回来,觉都没睡,哪有劲儿进宫。”叶麒有些不耐,“替我回了,说明天再入。”

  “属下回绝过了,可那赵廷尉非不肯走,说是出了这等大事……若侯爷不进宫说个清楚明白,恐怕皇上那儿交代不过去……”

  “什么大事?”

  那侍从急切道:“赵廷尉说侯爷前脚出皇宫,符丞相就遭了刺,如今重伤不醒,危在旦夕……皇上为此震怒不已,唯恐明日早朝朝中有乱,还望侯爷能及时进宫。”

 

 

第一零六章 :谈判

  雨停了, 天还未亮。

  丞相府内, 一片七慌八乱, 惊魂不定,丫鬟们端着染遍鲜血的衣裳从屋内惶急而出,不时能听到里头传来陈太医的低吼:“血又溢出来了!快!再换药!”

  寝屋内, 符宴归一脸死白瘫在床上, 从头到脚全无半丝活气,陈太医与太医院的人都忙不迭的围在床边, 不间歇地给他胸前的血窟窿上换药止血——两个时辰过去, 血时止时流,几位太医依旧紧巴巴盯着,哪敢有片刻松懈。

  符宴旸眼见向来能扛天震地的兄长此刻奄奄一息的倒在那儿, 心下自是又惊又痛,惊得是大哥身手了得, 居然能有人行刺的成功,痛的是那一剑穿心而过,可谓一丝余地也不留。

  陈太医见他跟在边上一直打转, 忍不住道:“二少爷稍安勿躁,丞相先天心脏右偏两寸有余, 这一剑刚好擦错而过, 加之老夫及时赶到, 为他服下了护心丸,只要止血得当,当能熬过今夜……”

  “熬过今夜?”符宴旸听得此言, 心下更凉,“今夜过后呢?”

  “能熬得过今夜,那这条命就算保住一半了,过后……过后的事过后再说。”

  陈太医也不多解释,撸起袖子捻针止血去了,符宴旸知道自己留着碍事,自觉扶着墙踱到门边,脑子还有一些晕乎乎的,缓了半天没缓过神。

  他分明记得,傍晚于皇宫时,大哥让他去找陈太医,邀请他来府上一叙,并记得带上救命止血的灵药。

  符宴旸心道:如此看来,当时大哥就有所预感了,否则陈太医从来药箱不离身,又何必专门强调救命止血?可是……既然大哥早有防备,怎么还会中这一剑?

  他看门外的吕碧琼靠在柱边,一张哭红的眼不时望着天,整个人神情呆滞,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

  从赶到竹林木屋时,她就是这一副天崩地陷的神色,什么也不说,只是默默流泪。

  符宴旸走上前去,轻声道:“碧嫂……”

  吕碧琼一个激灵,像是一颗魂都被抽离了大半,怔怔转过头来,“老、老爷醒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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