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雪下得这么大,姐姐怎么来了?”惊蛰捂着巧燕的手,问道。
巧燕看到里间朱绛颜睡着,压低声音跟惊蛰说起方才甄氏说过的话,眉头紧皱:“夫人这一病,总爱说些胡话。大夫说切忌劳心伤神,我便想着来将这事告诉二姐儿。”
惊蛰叹口气,道:“姐姐有所不知,二姐儿的身子看着也不太好,太嗜睡了,你瞧,本是坐在那听我念书的,听着听着又睡过去,以前从未这么嗜睡,我还想着请大夫过来瞧上一瞧,我才能安心。”
“想来是这些日子累着了。”巧燕摇头,冷笑道:“那大姐儿的婚事还是夫人并二姐儿亲手操办的,嫁衣的布料针线都是二姐儿出的银子,夫人亲自挑的,都给她挑好的用。午后大姐儿一回来就去夫人那里闹,天底下怎么有如此狼心狗肺的人!”
“就是呢!”惊蛰应道。
里头坐着的朱绛颜本就半睡半醒,将她们两个的话听得一字不落。她便将神念附在丧服鬼身上,看着它们俩将朱绛婷给架回去。
朱绛婷一进门就开始抱怨,爬上炕抱着余姨娘的腰说道自己做媳妇的辛苦。余姨娘反手将她推到地上,扬手一巴掌将朱绛婷给扇懵在原地。
附在余姨娘尸首里的丧服鬼忙着翻看余姨娘的记忆,看接下来应当如何说如何做。
它翻到余姨娘当初欺负甄氏的一段,依葫芦画瓢地咳嗽两声,抬手指着地上的朱绛婷,另一手虚弱地捧着胸口,仿佛刚才被扇了一巴掌的是它:“娘跟老爷素来宠爱你,怎的将你生得如此愚钝!”
朱绛婷张张嘴,脑袋还是懵的,不知道该怎么回话。旁边站着的杜维隐被这架势惊到,竟忘记过去扶起朱绛婷,傻愣愣地站在原地。
余姨娘又咳嗽几声,假模假样摸了几把眼泪,带着哭腔道:“是我不对,都是我不好,我没了垣哥儿,你还要来气我!”说着,便伏在炕上呜呜哭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丧服鬼:“演戏真的好累ヽ( ̄▽ ̄)?!”
白:“明明就是个戏精。”
小舅舅出来啦,再把女主嫁过去,人间篇就要结束啦,就快到仙界篇了!(以及填之前埋下的伏笔)
第41章 鬼影重重
她这一哭, 杜维隐才仿若惊醒,连忙上来扶起朱绛婷。朱绛婷不知自己哪处惹了余姨娘不高兴,心里被打得生气, 但她素来听余姨娘的话, 便忍下脾气,伏在余姨娘膝上问道:“姨娘,你莫要哭了,是不是朱绛颜那小蹄子欺负你?若是, 我这便去给你出气!”
附在余姨娘体内的丧服鬼见哭得差不多了,便抽抽噎噎地收起眼泪, 委屈道:“同他们没有关系,是你!”
朱绛婷不解道:“我才回来,又是哪里惹到姨娘了?”
余姨娘一把将帕子扔到地上,哭天抢地道:“我可怜的垣哥儿哟!你的命好苦!刚被贼人夺去性命,你姐姐又如此不中用!姨娘没了你可怎么办!”说着,余姨娘偷觑朱绛婷的脸色, 干脆从炕上跑下来,拽着披帛便要往梁上挂:“垣哥儿,你在黄泉路上莫要怕, 姨娘这就来陪你!”
它哭得逼真得很, 真的让神念过来站在一边看戏的朱绛颜都忍不住想给它鼓掌。
朱绛婷被吓了一跳,连忙跑上去拽住余姨娘的腿,跟杜维隐两个硬生生把余姨娘从凳子上抱下来:“我的娘!有什么事你便明着说,你这样, 我们心里都不痛快!”
丧服鬼见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这才半推半就歇下来,摸着脸上哭花的胭脂道:“你这丫头,去正房那里耍什么威风?你爹这几日就回来了,若让他晓得你这般大闹,回来仔细你的皮!”
朱绛婷噘着嘴,不屑道:“爹才不会为了那病痨鬼凶我!”
余姨娘翻了个白眼,啐道:“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没脑子的废物!”
这话朱绛婷不爱听,气得跺着脚嚷嚷:“娘!你怎的刚见着我光顾着骂我了?我们将这事闹大,最好将那病痨鬼气得快死了才好!这样爹回来时候您就可以被光明正大地扶正,做朱家的主母了!”
余姨娘看了守在后边的生烟一眼,生烟会意,走上前去扶着朱绛婷坐下,暗中抽走她大部分阳气。
朱绛婷眼前忽然一晕,连忙扶住生烟的手,坐到余姨娘身边。她觉着身上有些冷,眼前也似蒙上一层白雾,连近在咫尺的余姨娘的脸都看不真切,只模糊听得余姨娘在她面前动着嘴皮子:“我说你这孩子怎的那么傻,我看不等你将正房气着,就先将我气死了!”
朱绛婷觉着今儿余姨娘说来说去都不说到点子上,成心吊着自己胃口,不由心里有些气恼。不知为何,这点放在平日里片刻后便会自行消散的气,现在好像在她心里点起一团火,瞬间燎原,烧得她心肝脾肺肾哪里都难受。她揉了揉眼,想要跟余姨娘呛声,没想到将手从眼皮上放下来后,眼前的余姨娘竟突然七窍流出黑血来,瞪着血红的眼看着自己,还露出一抹恐怖的笑。
在旁边提心吊胆的杜维隐忽然看见朱绛婷惊恐地尖叫起来,一把推开余姨娘,抓着她的头发便往地上摔,嘴里还魔怔似的叫着:“不要,不要,滚!走开!”
他连忙上去掰开朱绛婷的手,将她拖到一边。生烟过去扶余姨娘,余姨娘根本没被她撞到,她还假模假样地察看了一番余姨娘的额头,怒道:“大姐儿,你撞姨娘做什么?她便是言语过激了,也是你的亲娘!你怎的如此不孝!”
朱绛婷透过眼前的白雾,看见生烟身上都是血,从胸口到肚子破开一道大洞,里面内脏都看得一清二楚,她歇斯底里地叫喊着,用指甲拼命挠着杜维隐,想逃跑,被杜维隐一个手刀打晕过去,这才安静下来。
杜维隐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手足无措地抱着朱绛婷。生烟将余姨娘扶上床,瞪了他们一眼,道:“你快将二姐儿带回她房里去吧!我去请大夫过来看看姨娘。”
杜维隐连忙应着,将朱绛婷抱回她出嫁前的房里。
余姨娘与生烟站起来,朝朱绛颜的神魂俯身一拜。
朱绛颜摆摆手,道:“晚上便不用管她了。”
两只丧服鬼明白她的意思,乖巧地点头。
朱绛婷直到天黑才醒过来,觉得头痛得很,坐在床上半晌都没缓过劲来。杜维隐问她为何要摔余姨娘,她对发生过的事情一概不记得,听杜维隐讲完她下午发的疯后,茫然且惊慌地从床上爬起来,去找余姨娘。
生烟将她拦在门外,以余姨娘在休息的借口,不放她进去。朱绛婷理亏,没敢甩生烟脸色,揣着一肚子气准备去找朱绛颜。
生烟看出她的心思,阴恻恻在后边说了句:“大姐儿,奴婢瞧着您还是早些休息,外头夜深了,仔细路上不安全。”
朱绛婷本来没打算听她的话,可不止为何,听生烟说完这句后,她脑海里浮现一张满是鲜血的脸,那张脸白得瘆人,朝她吐着猩红的舌头。朱绛婷吓得浑身打了个哆嗦,看院子外头漆黑的小路,便是有杜维隐陪着也不敢走,灰溜溜回去自己房里。
生烟冷眼瞧着她走回房,再回头看一眼院子外头枯树的枝丫。树枝上头不知何时栖息了几只黑鸦,一动不动站再树上,在夜色里活像几尊墓碑,看到生烟的目光投过来,沙哑地叫唤几声。
夜深之后,朱绛婷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安稳。杜维隐被她闹得狠了,便上外头去睡,留她一个在里屋。直到四更天的时候,她才涌上睡意,眼皮沉甸甸黏在一起,头一歪睡过去。
屋外阴云散去,月辉清冷地落下来,照在她房外的院子里。一只黑鸦不知被什么东西惊动,“嘎嘎”叫几声,从树枝上振翅飞起。
原先只投下枯枝影子的小院子的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人影,片刻之后,又凭空多了另一个人影。小院子仍旧寂静一片,空无一人,可地面上却在月光下投出无数个人的影子,密密麻麻,比肩接踵,围绕着朱绛婷的屋子,沉默地看着里面。
不知是哪个影子先伸出手去,影子从门缝里钻进去,蔓延到门上,咯吱一声,打开门。
那些地上的鬼影一个接着一个,沉默地走近门里。不多时,整个小院子的地面又恢复成一片空旷,只余下一棵枯树的影子,上面站着的黑鸦也不见了踪影。
旁边院子里的两只丧服鬼睁开眼睛,从余姨娘跟生烟尸体里头飘出两只披着雪白丧服的鬼,披麻戴孝,急速掠至朱绛婷屋外。
抽去朱绛婷大半阳气,是会在半夜招来恶鬼,但它们两个知道,这种鬼影是朱绛颜吩咐要查的,不属于它们不用管的恶鬼的范畴。它们商量了片刻,回头看看身后,半个恶鬼都没有,于是决定先趴在窗户上看一会。
两只丧服鬼便站在窗外,没有脚,身体悬空,身披丧服,活像民间鬼故事里来跟债主讨命的恶鬼。
朱绛婷无知无觉地躺在床上睡着,她的屋子不大,此时墙上地上挤满了鬼影,整间屋子陷入一片深渊似的的黑暗里,跟高荣明在濯沐县里遇见的黑暗一模一样。
朱绛婷翻了个身,觉得有些冷,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迷迷糊糊睁开眼。
刚睡醒时候眼前还看不清楚,她迷迷糊糊看到有个人影站在自己床头,还以为是出去又回来的杜维隐。他们新婚燕尔,分房睡本就令朱绛婷心生不满,这会以为杜维隐半夜摸回来,便含羞带怯地朝那道影子伸出手,想抱住他。
没想到这一抱,她扑了个空。
朱绛婷又朝那影子伸了伸手,还是什么都摸不到,但这回她看清楚了,那道影子是投在墙上,她床旁什么人都没有,只有可能是在她的另一边。
可她另一边是墙啊……
朱绛婷猛然清醒过来,吓得连惊叫声都梗在喉咙里,僵硬地转过脑袋。
还是什么都没有。
那这道人影是哪里来的?
为什么她墙上会出现一个人的影子?这人是谁?到底在哪里!
朱绛婷尖叫起来,连滚带爬跑下床,想跑到外间去,没想到她的脚刚落地便被什么给绊到,重重摔到地上。她回头去看,看见自己床下也有人影,这人就像是趴在她的床底下,用手握住她的脚踝。
可她床下哪有人!她脚踝上哪有什么手!
朱绛婷惊声尖叫,狠命踢着脚,想要挣脱这双手,可这双手死死拽住她。她翻过身想爬起来,可她的手腕也被什么东西给拽住,她看过去,自己腕上依旧什么都没有,可照在地上的影子上,她左右两边分明就有两个人,正拉着她的手!
朱绛婷吓得涕泗横流,哭着哀求这群鬼影放过她。
她忽然看见地面上又出现一道人影,一手提着一把滴着水的刀,另一只手提着一颗头。
这哪是水!这分明就是血啊!
朱绛婷嚎啕大哭,眼睁睁看着那个人影朝自己举起屠刀,狠狠挥下。
第42章 相信我
那屠刀没落成。
站在窗外的两只丧服鬼在哪鬼影举起屠刀的一刹那就飞进来, 一个敲晕朱绛婷,另一个踩在鬼影身上。一屋子的鬼影惊惶欲逃,没一个能从这间屋子里逃出去。那只踩在鬼影身上的丧服鬼看样子轻飘飘, 跟民间鬼故事里飘来飘去的鬼没什么两样, 对那些鬼影来说好似千斤重的山压在它们身上,两只丧服鬼还弯下腰看着这一屋的鬼影,眼里闪过名为饥饿的光。
这群丧服鬼,是绛颜养在浮玉山上最凶残的种类。它们被绛颜收去之后, 不伤人,与世无争, 没事就漫山遍野摇果树摘果子给绛颜吃,但浮玉山上没一个鬼敢惹它们。
因为它们不伤人,它们以鬼为食,越穷凶极恶的鬼越喜欢。西荒极地常年战乱,是世间最凶恶之地,在那处死过不少神君魔尊。有一回绛颜从西荒极地边缘捡回来一只魔君的鬼魂, 生前统帅魔族万千将士,贵为尊神,但生性嗜杀, 被绛颜救出来后依然本性不改, 偷溜出去杀人跟幼小的神仙,绛颜便咬着果子吩咐了句丧服鬼,当晚一群丧服鬼涌进那魔君鬼魂的屋子里,魔君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就被吃得连渣都不剩。
丧服鬼们出来时候,绛颜正坐在门口树上看月亮,那群丧服鬼便飘到树上,猫一样乖顺地蹭着她的手,绛颜眯起眼,摸摸它们的头,说了一句:“乖孩子。”
没有神仙知道这群丧服鬼是哪里来的,唯有呆在浮玉山最久的老鬼才知道,它们不是绛颜从外边带回来的鬼,而是绛颜闲来无事用自个的仙气兑着四处搜刮来的鬼气做出来的。许是被丧服鬼的凶残程度惊着,做出丧服鬼之后,绛颜再不曾做过其他的鬼。
何况天下万般鬼魂皆为它食,做出这种鬼,也就没有再做其他鬼的必要了。
所以即便这些鬼影受控于容与的舅舅,遇见这类的万鬼克星也束手无策,被丧服鬼死死踩在地上动弹不得。丧服鬼也是头一次见到这种只有影子的鬼,两只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半晌,一只去叫朱绛颜过来,另一只留在房间里咽着口水凶神恶煞地看守鬼影。
朱绛颜没在房里睡觉,她跟容与约在房顶上谈事情。
朱绛颜将自己在高荣明记忆力看到的东西事无巨细都跟容与说了遍,容与坦诚早就知晓舅舅出来,却不知这濯沐县之事,听完朱绛颜所说后,沉默片刻,才说道:“我听母妃提起过,我这个舅舅名为晋离,自小桀骜不驯,当年外公率军战死于西荒边境,整个族人就只剩下他与我母妃两个,他在遍野的尸堆里将外公翻出来,跟母妃说等他回来,便抱着外公的尸首走进西荒,再也没回来。”
他的语气有些奇怪,带着微不可查的讽刺,连漂亮的眼尾都垂下来,看起来缺乏生气。
朱绛颜觉着他着实命途多舛,母妃早逝,自己背上弑母的污名,被亲爹打没了半条命而后送去世间一等一的凶险之地送死,如今好不容易等来一位昔日血亲,却又是这般模样,难怪他心里会不大舒服。
朱绛颜有点心软,朝他坐过去。
容与垂下头看着她。
朱绛颜清咳一声,道:“不用难过,肩膀借给你靠!”
容与看着她的眼,没说话。
他的眼极黑极深沉,平常不说话时威仪天成,天生是个适合端坐万古九天上的尊神。可这时候他眼里似是春风融雪,天清云淡。
朱绛颜想再说话,便被人从身后揽住腰,拥进怀里。
她的头抵在他的下颌上,能感受到他温热的气息,还有腰上的那只手。容与的手指很长,漂亮得如同一件白璧无瑕的玉器,放在她腰上,他手上的温度不热,却好似要将她烧起来,温柔而充满力度。
朱绛颜觉得不仅是被他按着的腰上热,连脸上也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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