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绛颜敲响一户人家的门。
久久没有人应。她便换了一家, 敲门之后,听见里面有极其古怪的响动,像是年久失修的木器,发出“咯吱咯吱”的老化声响。
门是虚掩着的, 她推开门,看见门口躺着一具森森白骨,头骨在晃动,发出“咯吱”的声音,用空洞的眼眶看向朱绛颜。
朱绛颜沉默了下,淡声道:“打扰了。”而后关上门,去向上一户人家。
她敲的第一户人家的门是锁着的,但拦不住神仙,朱绛颜使了个诀撬开门,看见里面躺着两具白骨,跟方才那个一样,也在地上不停挣动。
这些白骨的身下都有一堆沙子,血腥气从沙子中扑鼻而来,甚至可以见到黑色的怨气凝聚其上。
朱绛颜关上门,不再去敲其他人家的门,而是站在外边,眸中晕开浓郁的血色,冷声道:“出来!”
无数冤魂厉鬼从屋内呼啸而出,遮天蔽日,密集的快要凝聚成实质的怨气冻结了狂风,整座村落陷入一片令人喘不过气的死寂当中。
朱绛颜招来其中怨气最深的那个鬼,将仙力探入它的意识当中。
她看到了沙。
自北方起,漫天狂沙席卷而来,所过之处,无论人烟牲畜,血肉尽皆变成一抔黄沙,死的越多,风势越大,到这座小村落时,狂风已成龙卷之势,不知何故,停留在这个村落里,不再行进。
而这风沙之中,出现一个巨大的影子。
那道影子在哭嚎,在咆哮,捂着耳朵声嘶力竭地吼着:“与我无关,那件事与我无关!太子,求您放过我,我不要跟他们一样,求您放过我!”
朱绛颜眯起眼,看见风沙当中是一头黄沙凝聚成的异兽,四肢被不断砍碎,又卷来黄沙不断重组,在它身前站着一个男子,迎着凛冽狂风,手提一柄森寒的刀。
是晋离。
她听见晋离极轻又极冷地笑了声,道:“与你有无关系,又有何所谓呢?”他抬起头,手中长刀挥动,携千钧之势辟开风沙,将那头巨兽劈成两半。
她听到晋离如此说:“我要的是你的魂,又不是你的忠心。”
巨兽被拦腰斩断,伏在地上痛苦哀嚎。不断有黄沙从它身体里掉落下来,这些沙子形同它的血肉,它怒睁双目,朝晋离咆哮:“你会有报应的!天庭已毁,不复存在,你的爹娘双双惨死,你的妹妹屈辱地嫁给当初你瞧不上眼的仙官,你的外甥被他的身生父亲剥去所有修为,投入西荒极地喂食凶兽,你们一家,注定凄苦收场!”
“可惜我的报应,来的定会比你迟。”晋离唇角掀起一丝讽意,将刀架在这头异兽的脖子上:“去向我父君与母后赔罪吧。哦,对了。”他挑起眉,慢条斯理地将刀割入异兽的喉间:“你死后不配去那个地方。”
晋离割下异兽的头颅,等待异兽咽下最后一口气,将它的魂魄从尸体当中抽离出来。不知为何,沾染上他法力的魂魄居然没有形体,唯有地面上一道漆黑的影子,垂手站立在晋离身侧。
晋离直起身子,目光凛然朝朱绛颜投过来。
这个梦瞬间支离破碎,朱绛颜听到一道声音在唤着她醒过来,她将意识从梦中拔出,睁开眼,看见惊蛰担忧的目光。
“小姐,你可吓死我了!”惊蛰急得面无人色,见她终于醒过来,才敢松口气:“怎么又被梦魇着了?”
朱绛颜挥挥手,捂住头闷不做声。
这是她第一次,做完梦之后头疼欲裂。
她不知晓,在她离开梦中之后,梦里的那个场景,晋离的目光投向原本朱绛颜所在的位置后方。
那里黄沙连绵,远处趴伏着另一头巨大的异兽,似虎亦如豹,双翼振动,惊起连天云卷,警惕而带着恐惧地瞪着晋离。
“穷奇?”晋离收起刀,打量着它道:“西荒跑出来的?
”
穷奇惊疑不定地瞪着晋离,喘着粗气吼道:“你不是君上,你是谁?”
“君上?”晋离挑眉,如寒冰冻土的脸上头一回化开些许寒意,眉目间竟柔软了片刻:“是那小子?”他观穷奇神色,了然,笑起来:“不错,被打散全部修为,还能成为西荒之主,很不错。”
晋离的目光转向方才朱绛颜所在的地方,眸光晦明不定。
且说朱绛颜醒来后,头疼不止。惊蛰担忧她是染了病,将她扶着躺下,自己连忙出去寻大夫,刚一出门,便看见慕容夫人携着晓月走过来,见她行色匆匆,问道:“怎么了,这么慌慌张张的?”
“夫人!”惊蛰连忙行礼,道:“小姐忽然头疼,我正要去找大夫来看看!”
听见朱绛颜身子不适,慕容夫人面色沉重,疾步朝房里走过去,进屋之后,见朱绛颜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吓得倒抽一口气,坐到床边问道:“这是怎么了?昨儿不还是好好的?”
眼下他们君上不在府中,若是等君上回来,发现君后这副模样,还不得将他们这群异兽都给塞进坛子里当腊肉给腌了?
慕容夫人心急如焚,刚欲起身,被朱绛颜握住手,朱绛颜朝她摇摇头,慕容夫人会意,对晓月说道:“你陪着惊蛰去找大夫,这里有我。”
“多谢夫人!”惊蛰谢过,跟着晓月一同出门去了。
朱绛颜缓了口气,道:“我没事,只是方才做了个梦,醒来之后受了点天劫,不妨事。”
“什么梦能引来天劫?”慕容夫人失色道。
朱绛颜摇摇头,没有答话。
慕容夫人叹口气,道:“我的小祖宗,你可万不能出什么差错,不然,不然……”
“不然什么?”朱绛颜提起兴趣,问。
慕容夫人看着她澄澈的眼,硬生生把话给咽了下去,没忍心揭穿她家君上的真面目,蔼声道:“可要我渡些灵气给你?”
“不用,我睡会便好。”朱绛颜躺下,看着慕容夫人仍坐在床边,面色缓和了些,心里忍不住好奇,问:“你们是如何跟着容与的?”
慕容夫人想起君上跟自己串通好的话,满脸诚恳地回道:“我在西荒极地时候受尽屈辱,一次濒死时,是容……”她噎了下,鼓足勇气念出君上的名字:“容与将我救下来,收留在身边,我便跟着他了。”
“你们,过得很苦?”朱绛颜想起容与体内空空荡荡的仙力,蹙眉问道。
“苦!”慕容夫人想着自己在西荒极地当中那一山洞的宝贝跟肉干,违背着所剩不多的良心斩钉截铁道:“特别苦!有上顿没下顿,一年大半的日子都在挨饿受冻,还不敢在西荒寻找食物,不然随意行走,极容易丢了性命。”
“西荒是什么样的?”
慕容夫人想了想,这回说的是实话:“黑,天是黑的,地也是黑的,每寸土地都染着血,从血里生出魔。要想活下去,就必须不断地杀戮,否则死的就是自己。”她没忍住叹口气:“可是活下来的,大多也都成了魔,最后神志尽失,迷失在西荒极地深处,再也没见他们活着回来。”
朱绛颜抿了下唇,想起容与体内那股魔气,有些心疼。
慕容夫人怕再说下去会出纰漏,便站起身,道:“你先歇着,我去给你采些灵药回来。”
“嗯。”朱绛颜躺下,闭上眼。
她想起方才的梦中,晋离所说的话。
他说,那个黄沙凝成的异兽死后见不到他的父君与母后,因为进不去那个地方。
或许是因为这句话,她醒来时候才受到天劫冲击。
为何这句话能引来天劫?晋离所说的他的父君与母后死后魂魄所在的那个地方究竟是什么地方?昭令天妃可会在哪里?
若是他们都在那处,那容与遗失的那半边魂魄是否也会在那?
朱绛颜蓦然睁开眼。
是了,若是古帝族死后魂魄另有所归之处,那容与被斩断的半边魂魄,极有可能也是去了那里。
或许,这也是晋离费尽心思要告诉她的事。
不过不止这个。朱绛颜回忆起晋离与那异兽所说的话。
那头异兽似乎从前与晋离认识,且曾与古帝族覆灭有关,它唤晋离太子,那极有可能是古帝族存在时候曾经任职的仙官。
为何晋离要追杀古天庭曾经的仙官?而那仙官死后,魂魄没有形体,唯有一道黑影,跟高荣明所经历的灭城之夜的黑影一般无二。
那些黑影,当真只是普通的鬼魂所形成的吗?
第51章 深夜谈话
朱绛颜这一觉睡得很是安稳, 醒来时,外头已是天光大亮。惊蛰守在床边,见她睁开眼, 连忙将她扶起, 问道:“小姐,好些了吗?”
“不疼了。”朱绛颜笑道,将手递给惊蛰:“扶我起来吧!”
惊蛰将她扶下床,穿戴齐整, 绾好发髻。去用饭的时候,慕容夫人身边的丫鬟晓月过来, 进屋时,脸上带着盈盈笑意。
“少夫人。”晓月行了万福礼,道:“奴婢这会子过来,是有事想要告诉少夫人。”
朱绛颜放下筷子,问:“什么事?”
“少夫人的妹妹,便是偏房余姨娘膝下的朱绛婷, 她嫁去的杜家经商不善,怕是要倾家破产了。”晓月也是来自西荒极地,被慕容夫人提点过朱家的那些事, 知晓朱绛婷向来与朱绛颜不对付, 便仍带着笑,软声道:“夫人命奴婢过来告诉少夫人这事,若是少夫人要帮,这慕容家的财产少夫人尽可拿过去用, 这是府中的账簿及牌子,夫人要用,直接可以去账房那边取,不用知会夫人与少爷,这,也是少爷的意思。”
朱绛颜笑道:“我知道了,你回去替我谢过婆婆。”
晓月应了声,将东西都交给惊蛰,便退了下去。
惊蛰捧着沉甸甸的账簿,惊讶道:“夫人好生大方,府中的银两竟任由小姐去取!”她想起朱绛婷,又蹙起眉,愤懑道:“可是小姐,你不会当真要帮那大姐儿吧?”
朱绛颜喝下一口粥,只觉得全身都暖和许多,眯着眼,淡笑道:“不是朱府败落,我为何要用婆家的钱财去帮她?”
惊蛰这才松口气:“是了,正是这个理!那大姐儿打小就欺负小姐,便是她登门来求,小姐你也万不能心软!”
“我知道。”朱绛颜用手指点她的鼻尖,笑道。
惊蛰这话一语成谶,没过几日,朱绛婷竟当真过来要见她。
几个门房将朱绛婷拦在外头,要通传之后再放她进去。朱绛婷这几日茶饭不思,心里本就躁郁,她又是素来骄横惯了的,哪里有耐心等,何况等的越久,她越是觉得是朱绛颜存心要下她面子,故意让她在外头吹冷风干等,便满腹火气,欲闯进去。
那几个门房都是手脚粗笨的汉子,下手没个轻重,拦她时候不当心推了她一把,朱绛婷心里的火猛然升腾起来,反手甩了那个汉子一巴掌。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碰我!”朱绛婷声色俱厉道。
正巧这时候朱绛颜从朱府回来,在轿子上便听见朱绛婷的声音,便从轿子上下来,问道:“怎么了?我为何听见了姐姐的声音?”
惊蛰在她耳旁低声解释道:“是大姐儿,正在府外闹呢!”
朱绛颜蹙眉,由惊蛰扶着走过去。
朱绛婷甩了那门房一巴掌之后,回头看见朱绛颜从后面过来,知道是自己误会了她,但面上不露出丝毫羞愧,挺胸抬头,傲然看着朱绛颜:“哟,我二妹回来了?这是去哪了,穿金戴银的。”她将朱绛颜上下打量一番,从衣着便可以看出慕容府的底蕴,比之杜家不知好了多少倍,她心中嫉恨,嘴上更是不饶人:“瞧这镯子,你在家时候哪能戴的起?”
她说的镯子是朱绛颜手腕上的玉镯,晶莹玉质上面晕染一层血色,艳丽宛如牡丹,衬得朱绛颜的手腕更为白皙莹润。是那回朱绛颜跟容与在濯沐县时候,容与在玉器店里买回来,成婚之后送给朱绛颜的。
朱绛婷如此说,全是因为朱绛颜在朱府时候不爱戴首饰,便是戴上,被朱绛婷看上之后,也都被她抢过去。她提起这事是存心为膈应她。
可她并不知晓,那玉镯上的血色是容与的血,容与贵为天帝之子,更是古帝族后裔,他身上的血是天底下最祥瑞之物,是无论多少银钱都买不来的。
朱绛颜自然不会同她提起这个,她转头对惊蛰道:“请姐姐进去坐吧,我先去见婆婆。”
“是。”惊蛰应下,示意身后的两个丫鬟领着朱绛婷进去。
朱绛婷一拳打在棉花上,甚至这话说出口后,朱绛颜脸色都没变,她更是憋闷。冷哼一声,随着丫鬟进府去了。
见朱绛婷走远后,惊蛰埋怨道:“小姐,她分明是来求人的,还摆出这副样子,你怎么忍得了她?”
朱绛颜笑道:“谁说我要忍她?”
惊蛰不解,随着朱绛颜进府去。
朱绛颜说是要去找慕容夫人说话,果真说了许久,一直聊到二更天。而慕容府的下人们任凭朱绛婷在花厅内吵闹,岿然不动。直到天黑下来时,他们才对视一眼,收拾东西麻溜离开花厅外边。
朱绛婷手中砸了第十个茶盏,忽然听不见外头有任何声音,她让丹环过去看,丹环用尽力气也打不开花厅的门,正要转头跟朱绛婷说话时,身子一软,晕倒在地上。
朱绛婷被她吓了一跳,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察看,门便被人推开,走进来一个丫鬟,手里端着茶,走向朱绛婷。
“大姐儿,喝茶。”她声线娇软,幽幽开口。
“生烟?”朱绛婷认出这个声音,愕然道:“你为何会在这里?”
生烟背对着朱绛婷,放好茶盏,笑起来。她的笑声极细,花厅内的烛光陡然一晃,她的背影竟无端令人感到恐惧。
朱绛婷忍不住退后一步,看见生烟收拾好,扭过头看向自己。生烟的脸色极为苍白,可谓是毫无血色。朱绛颜忽然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混杂着令人难以忍受的腐烂气味,从生烟身上飘过来。
她又踉跄后退一步,眼睁睁看着生烟转过身来,她的胸腹上破开一个大洞,里面腑脏外漏,朝外面淌着血,迈开僵硬的肢体走向朱绛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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