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层层防守,你能出现在这绝不会是因为你能来去自如,”桑梓笑了笑,“而是因为你本就是我东宫之人,或者说……是我东宫之物?”
少年觑了觑她,见她面上并无厌恶、恐惧的情绪,才声若蚊呐地坦诚道:“是,我、我是只文竹妖,可我是好妖,我不害人的……”
桑梓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目光轻柔,“不用害怕,你救了我,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
“真的?”少年眨了眨眼睛,凤眼扑闪扑闪很是惹人喜爱。
“自然。”桑梓见他被说动,顺势又笑道:“小恩公,愿意留下来让我报恩吗?”
她懒散地靠在床头,因失血略显苍白的唇瓣柔柔勾起,秋水般的眸子直直瞧进人的心里。
“愿意……”小文竹脸颊微红地不住点头,已然被自家主人的美色迷得晕头转向。
桑梓不禁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蛋,“如今朝局波云诡谲,东宫若平白多了一个少年,有心之人恐会大做文章。我将你扮作初入宫的宦官可好?这样也可免生事端。”
“好。”少年乖乖应了,瞧见那还抓着自己的细白手指,心痒地偷偷用指尖蹭了蹭。
真没想到化成人形就能得到宠爱,以往自己总幻想能时时陪在主人身边,如今朝思暮想之事就要成真,好像饮下了一大口蜜水下肚,心里不住地开着花,全身都泛起甜滋滋的味儿来。
桑梓瞥见他的小动作,暗暗发笑,直接反手握住了他乱动的手掌,让十根手指细细贴合。
“还不知小恩公贵姓?”
小文竹呐呐道:“我长于山野,还没有名字,主人给我起一个好了。”
少年清俊修长,绣着文竹小样的衣物很是衬人,桑梓稍加思索道:“上古以云纹绘旗,所谓飒然绚霓如云旗,日后就叫你云旗,好不好?”
此言一出,连她自己都愣了愣,这番说辞莫名太过熟悉,熟悉到她张口便说了出来。
云旗的名字所意为何自己从未细问,却怎么好似听说过一般……
小文竹倒没留意到她的走神,对这姓名十分欢喜,双眼愈发晶亮道:“好听!那,那主人有名字吗?我也想知晓。”
“桑梓,”她回过神来,轻声道:“桑梓所在,心安故土。我名唤桑梓。”
***
东宫自此便添了个伶俐讨喜的小宦官,每日也不用做活,只在内殿陪着他的小主人办公喝茶。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了腊月廿六,朝廷上下皆开始休沐,庆祝年节。
东宫终于没了小山一样的奏本,云旗瞧着比桑梓还要欢喜,天未亮便跟着几个宦官跑殿外忙活去了。
桑梓难得睡了个好觉,醒来后洗漱一番,便站端了壶清茶,站在窗边看云旗踩着小凳往上挂灯笼。
少年神情专注,灯笼透出来的光亮将他侧脸晕红,眉眼都朦胧起来,煞是好看。
他把灯笼上的丝线绕在钉上,细细打了结,接着跳下凳子欣赏地瞧来瞧去。
“咱们云旗真能干。”桑梓倚在窗舷笑看他。
云旗瞧见她后整张脸都生动起来,蹦蹦跳跳跑到她身边,笑嘻嘻道:“主人,你醒啦!”
“嗯。”桑梓摸了摸他的脑袋,“宫里过节诸事繁琐,你不必太累,待在内殿就好。”
“可我听殿外的梧桐树爷爷说,过年要把家里弄得漂漂亮亮的。”云旗满脸期待,“我在打扮我们的家呢,不累!”
少年说这话时神色单纯而温暖,美好得不染半分俗气。他不知何为名利权谋,只觉得这东宫仅是他们安稳的小家罢了。
桑梓心底微软,为他理了理额边的碎发。
一丝凉意点在鼻尖,少年疑惑地抬头,便见天际飘起了细雪。
“哇,主人快看,下雪啦!”
柳絮般的飞雪纷扬下来,轻柔洁白,像儿时细软的梦境。
少年撒欢地在庭院里飞奔,雪花不停地贴落在他的发间、衣上,其他的侍从也兴奋地小声交谈起来。
桑梓套上衣物,在殿内取了个狐裘出来将云旗裹住,给他清了清发上的积雪,扣上帽子。
少年乖巧地任她动作,睁大湿润的凤眼,嘴上不停道:“主人,我们去赏雪罢,以前都没人陪我一起看……”
桑梓从袖中取出个糖块,剥开油纸,塞进那张张张合合的嘴里。
“……唔唔,这是什么呀?”
“饴糖,百姓过春节会给小孩吃的东西。”
桑梓浅笑,拉住少年的手开始慢悠悠往外走。
“我不是小孩,”云旗砸吧着甜滋滋的糖味,有些不服气道:“我都活了一千岁啦,一千岁,很厉害的!”
“嗯嗯。”桑梓敷衍地应了,侧过脸笑看他,“走罢,带你赏雪。”
少年同她对视片刻,脸颊飞粉,突然呐呐道:“他们说人都怕妖,主人你……真的不怕我吗?”
桑梓捏了捏他修长的手指,目光坦然:“不怕,我信这世间不论人妖都有好坏。咱们云旗好看又纯然,定是个心善的小妖怪。”
主人她说我好看……
云旗的脸蛋更红了,没被拉住的那只手在狐裘里摆来摆去,心里炸起了烟花。
第44章 44.玉锦王朝(五、六)
这场雪来势汹汹,鹅毛飞絮漫天飘洒,不消时便给这皇宫披上了一层素白。
威严端庄的宫殿似乎都柔软了下来,即使平日里有多少肮脏龌龊,此刻都显得茫茫而干净。
桑梓牵着左顾右盼的云旗慢悠悠逛到了宫后苑来。
宫后苑是供皇室游玩赏乐的园林,南北深八十余尺,东西阔一百四十余丈,古柏老槐与奇花异草纵横,整个园子亭台楼阁星罗棋布,古雅幽静而不失宫廷大气。
在这萧肃的北国皇宫,也只有此处才能见得如此大片的翠郁葱茏。
雪附青苔草木之上,别有一番清雅韵味。
两人寻了处小亭歇脚,云旗扒着栏杆往外瞧,对何物都新奇不已。
“主人你看那里,有株殷红色的腊梅哇!”
桑梓笑道:“冬日能开花的也只有腊梅了,待开春你再来瞧,这里姹紫嫣红更是好看。”
少年转过脸想了想,突然凑近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小声道:“主人你喜欢什么花,我都会变哦。”
“这么厉害,”桑梓也贴近了他,十分捧场道:“那就变个春日才有的花草罢。”
云旗笑嘻嘻地从长椅上蹦了下来,在那殷红腊梅边找了处空地,伸手在虚空中摆了一摆。
青色妖力从他指间倾泻,泥土微松,霎时便平地窜起了一株高約四尺的小树。
小树抖了抖,接着见它的枝桠上顷刻绽出了数朵粉嫩桃花。
嫩桃连成一片,被洒下的雪氤氲成了水粉的薄雾,却因为较弱受不得冻,不一会便收萎着落了下来。
站在树下刚想求夸赞的少年被落了满头满脸,他微仰起脸愣住,随即有些委屈地瘪了瘪嘴。
桑梓瞧见他那一头的桃瓣,忍不住笑出了声。
“哼,”云旗哼唧两声,斜着小眼神可怜巴巴地看向桑梓,“有些小意外,我平时一直很厉害的。”
“是,咱们云旗是修炼千年的大妖怪。”
桑梓笑弯了水眸,起身走过去给他拍落那些桃花。
“那当然!”云旗骄傲地挺了挺胸膛,见桑梓够不着了,又乖乖弯下腰任她在自己头上摆弄,“反正日后有我在,主人你不必怕那些人再给你下毒,我一个人就能解一千种剧毒。”
“嗯。”桑梓给他清完了花瓣,闻言又顺手掐了掐他的小下巴,忍不住在这惹人怜爱的小家伙唇上轻吻,调笑道:“是这般解毒么?”
云旗吃惊地张了张嘴,恰好方便桑梓亲了进去,同他唇舌交缠。
少年这回从后颈一度红到脑门,整张脸红得似要滴血。
桑梓亲完后慢慢往后退去,见他这般模样,不禁有些好笑。
真是难得见这小子如此纯情,她心情甚好地想着。
少年脸上依旧泛红,向后退了一大步,羞赧地猛然捂住了脸。
桑梓笑着上前拉他,却怎么都扯不动,只能任由云旗在原地自行消化完方才的那个亲吻。
两人笑闹不停,浑然没有注意到亭子西头,那探头探脑的宦官。
宦官看到此处冷哼一声,转身离开,一路疾行进了九华宫。
“你是说,桑梓那个贱人在宫后苑和一个妖物苟合?”
九华宫内殿,千梦抚了抚手上新涂的大红蔻丹,满脸惊喜地问着来人。
那偷窥的宦官恭敬道:“千真万确啊殿下,奴婢亲眼所见,那少年可平地生木,绝非常人可为!”
“我说怎么中了毒还不死呢?”千梦眼光一转,咬牙嫉恨道:“怪不得那贱人和她父妃那般得宠,原来是和妖孽勾搭上了,定是给母皇使了狐媚手段!”
“是啊殿下,”宦官谄媚地附和,“那人论才貌论气质哪里比得上您?如今终于叫我们抓到了铁证,这次就让她知道用妖术祸乱宫闱的下场。”
“没错!”千梦略略思索,恨声道:“你去把南郊长生观的道长请来,明日宫宴,我就要让这些年压我一头的贱人出尽洋相。”
她狰狞地冷笑出声,眼中全是大仇将报的快意。
宦官也跟着笑了起来,尖声道:“这事就交给奴婢罢。”
***
腊月廿七,百官入宫与君同乐,皇帝设春宴于宫后苑。
辰时初,桑梓携一众皇女皇子早早入宴,百官见状才按官职纷纷落座,随即后宫淑、德二妃也姗姗前来。
云旗站在桑梓身后,大眼睛新奇地这看看那瞅瞅,闻着桌案上的香味揉了揉肚子。
桑梓似有所感地回过头,给他使了个眼色,偷偷塞了块糕点在他手里。
少年眨眨眼,忙将糕点扣住,以袖遮面,极小心地吃了起来。
“别吃太快小心噎了,”桑梓小声道:“先将就吃些,宴席过半我就找借口带你回宫用膳。”
“嗯嗯!”云旗点点头,满心欢喜地瞧着她,眉眼全是依恋之色。
两人自从昨日有了肌肤之亲后,少年便时时用这种目光盯着自己,看得桑梓也忍不住脸颊飞红。
他们就这般甜腻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殊不知如此景象全然落在了旁人眼中。
淑妃坐在高处,瞧见那少年的宦官打扮微微皱眉;而千梦则是吊着眼角偶尔瞥过去,巴不得他们更亲密些,好教自己一计便能将这两人挫骨扬灰。
约莫过了半个钟头,御辇才晃晃悠悠将皇帝载进了宫后苑。
一只略显干燥的手从幔帐中伸出,辇外的新宠将皇帝小心翼翼迎了下来。
女子年近不惑,身穿一袭明黄袖袍宫装,许是因为久病的原因,脸色枯黄,眼角细纹颇多,身子也太过瘦削,早已没了曾经的贵气风华。
她就着新宠的手,有些吃力地小步走着,许久才颤巍巍落了主位。
“臣,参加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儿臣参加母皇,母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皇室纷纷离桌行跪拜大礼,众人屏气凝神,仿佛害怕自己一个吹气,便将上座之人吹得病倒了。
皇帝抬了抬眼皮,极细声道:“免礼平身,此为宫宴,诸位不必拘谨,宴乐为上。”
“谢陛下!”
新宠见席下人都回了座,于是极有眼力见地给皇帝布起了菜,皇帝动筷后,众人才纷纷动作,一时倒真有些君民同乐的意味。
淑妃和德妃都瞧见了那才二八年纪的新宠,嘴里嚼着山珍佳肴,心里却不知是何滋味。
皇帝因病不能饮酒,便由桑梓代劳,与诸位百官象征性地共饮了几杯。
酒过三巡,宴席过半,又到了皇女皇子向皇帝聊表孝心的时候。
桑梓身为长女,又贵为太子,自然第一个献礼,她一向中规中矩,不出意料地献上了一副皇帝颇为喜爱的写意画卷。
画卷长约九尺,将整个京城风貌绘入纸上,百姓和乐、集市热闹,连街角老汉举着的糖葫芦都栩栩如生。
桑梓见皇帝目光和缓,便道:“母皇,此画名曰‘锦绣山河’,为京城有名画师顾意之所作,儿臣挑此献于母皇,心意如此画,都觉得在母皇治下,我国才得以河清海晏、百姓康乐。”
“我儿有心了。”皇帝面上带了几分笑意,温声道:“这段时日苦了我儿,替朕打理朝政,受累了。”
桑梓急忙行礼,“此乃儿臣分内之事,母皇不必挂心介怀。”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命人将画卷妥善收好。
千梦瞧着这一幕心里更是妒恨,竟是一刻也等不得,急忙起身高声道:“母皇,儿臣有礼献上!”
皇帝面色冷淡,闻言只是道:“是何物啊?”
“母皇,儿臣要献的可不是一般俗物。”千梦瞪了桑梓一眼,见她不理自己,磨了磨牙道:“而是帮母皇祛除沉疴的道家法术!”
此言一出,不仅百官变了脸色,连皇帝都有些不虞起来。
她自诩明君,一向厌恶这装神弄鬼之事,真不知这千梦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才敢在这种日子触怒君王。
不过千梦不傻,看着皇帝脸色便急忙补救道:“母皇且信儿臣一回,这宫里有妖物,儿臣亲眼所见!母皇身子一向健朗,这病来的蹊跷,若不是妖物作祟,又该何解?”
这话说得巧妙,百官里的三皇女党都觉得自家主子是有计谋要实施,纷纷趁势附和起来。
桑梓在听到妖物一词后心下微动,暗道不好,忙转头想让云旗先行回宫。
谁知被千梦瞧了个一清二楚,她尖叫着出声道:“母皇,您看有人怕了,他这就想跑,您可不能放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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