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实有些感慨。
五个月前,她在这个陌生国度吞吐量巨大的国际机场里茫然过,那时候她编了一个以为父母不可能会知道的谎言,用完了她全身的叛逆细胞,只为了当初志愿者招募网站上的那张清澈见底的海水照片。
五个月后,她又编了一个谎言,这一次,她很有长进的叫上了帮手,在该同和安晚安的时候,在机场找了个安静的角落,语气平常的和往常一样。
她甚至研究了航班,让吉隆坡飞往兰卡威的那三个小时时间正好卡在和安睡觉的时间。
五个月时间,她不但收获了爱情,还学会了撒谎。
她一个人在飞机上有些兴奋。
她好像,真的被和安带坏了。
***
和安很忙。
海水空调已经开始在做管道,要在几百米深的海底铺设水管,需要非常专业的潜水员和设备,他这样拿休闲执照的,只能负责统筹。
志愿者基地已经有一周时间没有住人,东南亚的房子窗户多,一个星期没住人的地方光打扫芭蕉叶子就用了他小半天的时间。
他被贝芷意设定好时间的手机已经叫了好几次了,他倒是记得差不多应该是早饭中饭晚饭的时间,但是第一次叫的时候他正在搬运芭蕉叶子,第二次第三次,他都还在海上。
可能是这几天被贝芷意娇惯坏了,早上被芭蕉叶划破的几个地方红肿一直没消,他晚上回到基地和贝芷意打完电话在大厅里就直接睡着了,早上起来的时候,觉得他应该有点发烧。
他起身想要给自己到库房里拿点消炎药,可那些潜水员很快的就又找上来了,他揉揉眉心,扛着几个设备就出了门。
岛上会英文的人太少了,他还得负责翻译。
一个早上下来,他在喝水和习惯性按掉手机里的闹钟的时候,想起来自己似乎很久没吃东西了。
他在快艇的驾驶舱里找了半天,找到一包也不知道有没有过期的面包塞进嘴里,嚼了两下灌了半瓶水。
总算,按照贝芷意的时间表吃了一顿午饭。
他自我安慰,又揉了揉自己头痛欲裂的脑袋。
他很累。
全身骨关节都在痛。
真是挺奇怪的,他自嘲的笑。
以前五年都是这么过来的,结果被贝芷意娇惯着养了一个星期,他居然突然就觉得有些委屈。
他又塞了一口味道很怪异的面包,把剩下的水喝完。
幸好只要一个星期。
他想她了。
第89章
第二天晚上离岛上刮起了大风,吹掉了生态酒店第一期建筑工地上的一小块人工顶棚,没有人员伤亡,但是建筑工地的负责人同和安仍然用了一整个晚上重新检查了所有施工场地以及建筑仓库的安全。
第三天,仍然是跟着出海铺设管道,前期的海底环境都已经摸清楚了,他估摸着只要再跟两天,出海采水管道这块,就可以走上正轨了。
他那天出海连手机都没带,准时准点响起来的提醒他吃饭睡觉健身的闹钟,会让他想到贝芷意,还有四天,他觉得他需要忍一忍,把这些杂乱的事情都处理妥当了,等贝芷意来的时候,他起码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狼狈。
按照贝芷意以前的说法,他现在眼睛里的血丝已经到了吓人的程度了。
他在甲板上休息的时候拿着卫星电话苦笑。
他的梦想太艰难了,这三天,他过得实在是心虚。
回离岛的时候接近黄昏,他下午给贝芷意打了三个电话,贝芷意只接了一个,语气很正常,只是说之前退掉出租屋的时候还有一份协议没有取消,她一整个下午都在忙着取消协议。
中国的租房政策他不懂,所以他只能再三和贝芷意确认是不是真的没有问题了,他自己都觉得他的语言有些苍白无力。
他觉得自己之前的计划有些理想化了,结婚之后,他可能不见得能放心让贝芷意经常回魔都生活,耳鬓厮磨了一周,他已经不想再让她一个人了。
他也不想再让自己一个人了。
他一个人在黄昏回离岛的甲板上拿着白纸写写画画,生态酒店项目的计划表很详细也很完整,一年的基础建设一年的整体建设,贝芷意如果在这两年内怀孕,他无论如何也腾不出十个月的时间陪她。
这个地方的医疗落后,贝芷意一旦怀孕,他就不会让她在这里待着。
可要让他放着大肚子的贝芷意一个人在中国,哪怕知道她父母都在,他也仍然全身都不舒服。
和安嘴里叼着铅笔拧着眉。
再过两年生孩子。
三年后他在生态酒店这块倒是真的有时间了,但是志愿者基地不能长时间没有负责人。
快艇快要靠岸,驾驶舱里的阿布又开始唱歌,和安显得有点烦躁。
考虑这些家庭问题,可以让他不那么疲乏,但是这些事情,却一直在提醒他,贝芷意嫁给他得要有多大的牺牲。
贝芷意不是傻白甜,她是知道这一切之后仍然同意和他结婚的。
他烦躁的有些想要嚼烟草,只能从随身的包里找出一颗大白兔奶糖塞进嘴里。
他今晚上还是晚点睡吧,嚼着奶糖的和安想。
他们临时的新房还没有完全打扫干净,他还想在房间周围种一圈驱虫的花草。
奶糖的甜味让他稍稍安静了一点,把手里乱涂乱画的白纸揉成一团塞进包里,快艇刚刚停稳就先下了船。
“晚上的聚餐我就不去了,基地里还有些工作。”和安同管道铺设的负责人寒暄,眼角瞟到大山一样的阿盖站的远远地冲他挥手。
和安拧了拧眉,和那位负责人随意的挥了挥手,扛着自己的大包和装备大步走向阿盖。
阿盖这个人,很黑。
大老远的走过来只看到他挥舞着自己的大胳膊,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和安根本分别不出阿盖咧着大白牙的样子到底是在笑还是在叫。
和安有些恍惚。
这条路在第一次见贝芷意的时候,他也走过,那时候,他的心情也并不好。
一样的黄昏,只是今天的云层太厚,夕阳没有那天那么璀璨。
还有四天,他习惯性地倒计时,想着回到基地后要给她再打个电话问问出租屋的事情,他的脚步迈得更大,所以远远地,看到贝芷意上次蹲着的地方,蹲着一个女人。
他愣住。
一旁的阿盖还是咧着大白牙,这次他发现,阿盖应该是在笑。
“Miss贝说,她没带入岛费。”阿盖笑嘻嘻的用泰文,黝黑的一张脸挤眉弄眼。
“Mrs Wilson。”和安教他改口,“她快和我结婚了。”
阿盖又笑,接过和安丢给他的潜水装备和包,先一步进了码头售票处。
和安快走了两步,在贝芷意面前站定。
她这次更离谱,直接穿着在魔都上班的套装,脚上居然还是一双中跟皮鞋,肩上背了个上班用的通勤包。
她仰着头看他,笑嘻嘻的。
“什么时候到的?”和安跟着蹲下,手指弹了下贝芷意的额头,他记得离岛今天应该没有轮船班次。
“一个小时前。”贝芷意炫耀,“我先到了丽贝,然后租了艘快艇。”
她特别有出息,只是又一次忘记换美金。
阿盖虽然挥着手放她进岛,但是她突然就想在原地等和安,一路奔波,她也不过就是想要提前几天看到他而已。
“出租协议有问题?”和安语调危险,“一整个下午开会?”
他现在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老是联系不上她了,编谎话还会找外援了。
贝芷意捂着额头笑,蹲在地上晃了两下。
和安扶着她站好,蹲下来帮她脱掉那双碍事的皮鞋,然后叉腰问她:“要不要扛着你回基地?”
贝芷意还是笑,舟车劳顿,她身上的套装都弄得皱皱巴巴,看起来很狼狈。
可是她眼睛很亮,从看到他的那一刻开始,就一直亮晶晶的。
和安被这傻姑娘弄得又没了脾气,揉了揉她的头,转身蹲下:“上来,我背你回去。”
他在甲板上犯懒没有脱潜水衣,不过看她身上咸菜干一样的职业套装,他觉得他们两个现在半斤八两。
贝芷意又软又轻,趴在他背上,身上仍然有丁香花的味道。
和安一直抿着的嘴角松泛了一点,拍了拍贝芷意的屁股。
贝芷意红着脸亲了亲他的耳垂。
和安板着的脸又柔和了一点,颠了颠贝芷意,让她能趴的更舒服一点。
“你……心情不好?”贝芷意在他耳边问得软软的。
快艇那边都卸完了货,周围开始安静的只有海浪声,和安轻轻的嗯了一声。
“没睡好么?”她第一眼就看到了和安眼里的红血丝,还有巨大的黑眼圈。
三天功夫,他就把自己回退成野人了。
和安又嗯了一声,这回解释了一句:“昨天岛上刮了大风,我去了趟建筑工地。”
贝芷意搂着他的脖子,揉了揉他的肩膀。
硬邦邦的,她有点心疼。
走的时候,他还没那么紧绷呢,她明明,把他揉得软软的塞进飞机的。
“累么?”贝芷意问完了两句就不说话了,基地还有一段距离,和安担心她没睡好晕船晕机,问得时候扭头看她,看她仍然两只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自己。
他被她弄出了一点笑意,扭过头去不看她。
她撒了谎,正心虚的时候,跟个孩子似的在跟他讨饶。
其实,他怎么会怪她呢,无非只是心疼她这样舟车劳顿的来回跑,她又不是习惯跑长途的人。
她也知道,所以一点愧疚的样子都没有。
和安拧了拧她的腰,手上真实的手感,终于让连轴转了三天的他,心底踏实了。
“我给依坦打电话要大青鲨的视屏,依坦跟我说你现在一个人在基地,让我晚上提醒你把后门锁好。”贝芷意躲开了和安又想拧她的手,“本来今天早上就能到的,但是我妈临时又给了我一箱东西,我等到箱子到了才走。”
“箱子呢?”想到她这种打扮还拉着行李箱,和安的眉头就又皱了起来。
“放在阿盖那里明天再来拿。”贝芷意倒是很轻松。
她悬着的一颗心在看到和安的那个瞬间就回归原位了,现在她的心情好的快要飞起来。
离岛还是这个样子。
只是海浪声就能让她觉得开心的样子。
“和安。”贝芷意软软的喊他的名字。
“嗯?”和安转头。
“我们……”贝芷意抓着他的潜水衣,“以后都不要分开了好不好。”
她还是看着他,她的眼睛仍然亮晶晶的,只是这次,带了点祈求。
和安脚步停住。
十几分钟前在船上,他想得也是同样的问题。
他们,再也不要分开了。
他不喜欢这样的惊喜,他的女人累得要死又是飞机又是船的飞到他面前,怕他不高兴,脸上还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他不想再和她隔着太平洋,用那个据说信号很好实际上根本听不出贝芷意本来声音的卫星电话苍白无力的问她是不是真的没问题。
志愿者基地的几面国旗已经近在眼前,和安揉了揉贝芷意的头,点了点头。
他看着贝芷意眼底的喜悦弥漫开来,他把贝芷意背进志愿者大厅,把她放在大厅的办公桌上,她坐着他蹲着。
“我也不想再分开了。”他看着她,说的很认真。
“我很想你。”
“我们房间的家具我都打好了,最后一层油漆在去芝加哥之前就已经晒干除味,现在已经可以用了。”
“房间里的蛇洞虫洞我都重新处理了一遍,本来今晚上想在房间周围种一圈驱虫草的,不过既然你来了,我们明天白天做也可以。”
“如果不要分开。”他眼底有愧疚,“我们结婚这两年都不能要孩子。”
“我不能让你怀着孕一个人回魔都,所以如果要孩子,我们得等两年。”
他很难受,他想要给她最完美的爱情,但是他们现在却只能住在简陋的志愿者基地,他们不能马上有孩子,他说的幸福和他现在能给的差了太多。
所以他心情不好。
所以他在看到贝芷意突然出现的时候,突然就有些别扭。
贝芷意坐在办公桌上愣了一分钟,然后学着和安的手势,曲着指头弹了下和安的额头。
她看了一眼手表,有些困惑:“为什么闹钟没响?”
一分钟前应该是提醒他吃晚饭的时间啊。
……
和安的表情有些撑不住了,他昨天把手机塞到书桌里,应该是没电了。
贝芷意瞪了他一眼,跳下办公桌,熟门熟路的往仓库走。
刚刚很别扭的和安,跟在她屁股后面亦步亦随。
她这次带过来很多调料,拆开箱子拿出来不少,然后在冰箱里挑挑拣拣半天。
和安这三天压根就没有买过新鲜蔬菜,冰箱里全是维克多和依坦之前买的冻鱼冻肉。
贝芷意又瞪了他一眼,打开煤气炉开始做饭。
和安仍然跟在她后面。
贝芷意没打算理他。
锅子都是从柜子里拿出来的,他这三天什么都没吃么?
和安蹭到她背后,热乎乎的贴着她。
“我觉得我有点发烧。”和安耷拉着脑袋靠在她肩膀上。
贝芷意转身,这次连瞪都不瞪了,直接去了仓库拿出了一支体温计。
他觉得发烧,却连量都不量一下。
和安这回听话了,坐在大厅的椅子上嘴里叼着体温计,不敢再乱走。
39.1……
贝芷意咬着嘴唇想把体温计塞到和安的鼻孔里。
就这样,他还出海,回来的时候还背着她,还说了那么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
和安开始脱潜水衣。
“只是发炎。”贝芷意的表情让他变得无比乖巧,主动把身上被芭蕉叶子刮破的伤口露了出来,“回来的时候清理基地,搬芭蕉叶子的时候忘记穿防护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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