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太长时间没有发生什么令人胆战心惊的突发状况了,守岗的将士们像是紧绷的精神状态得到了什么宣泄口一样,不停的和叶挽碎碎念着。
不过叶挽此时并没有那个心情听他说什么,她双手攀扶在连绵起伏的城墙之上,在月夜之下显得尤其白皙的小脸上面无表情,死死盯着不远处被一团如墨般漆黑的浓夜给覆盖住的地平线上。她身上还披着临时随意套上的披风,在这样冰凉如水的初春夜晚怎么看都显得有些单薄。
要不是叶将军已经名花有主,传说中的主还是他们那铁面阎王一样的褚将军,这些中护军兄弟们就恨不得发扬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友好精神替叶将军披上那么一件两件能够御寒的衣物了。
不管身边的人此时心中在想些什么,所有人焦点中心的叶挽仍是一副凝重的神情,身体微微前倾,双手紧紧扣着墙边,努力的眯起眼睛想要从那团黑漆漆的远方看到一些什么。尽管她再怎么努力,眼前都好像是被死亡女神给蒙上了一层透明黑色的薄纱,朦胧又迷糊。
“叶将军?”守夜众士兵们面面相觑,想要与叶将军闲聊一些什么,却发现叶将军的心思好像并不在他们身上。“叶将军?”有人又唤了一声,“你怎么样,没事吧?是不是这几天一直在赶路太过劳累了,不如去好好休息吧?”
叶将军?叶将军?
叶挽?
叶挽的眸子死死的瞪着那片漆黑的地方,脸色越来越难看。身边将士们喊她的声音就好像是透过虚无缥缈的虚空之地传来的一样,在她耳边回响,却怎么都传不到她的脑子里,让她注意不到。
“迎战……迎战!”叶挽嗫嚅了一下,瞳孔陡然就放大了。明明远处的那片黑暗中没有任何东西,整个关外也没有半点声响传来,可是叶挽冥冥中就是有一种预感,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等待着她的到来,就会在今天晚上爆发。
“叶将军,你说什么?可那边什么都没有啊。”旁边一众人对视了一眼。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是纷纷警惕了起来,身为镇西军兵将多年的经验不允许他们有半点反抗主帅的意思,即便这个主帅只是一个经验并不足的女子。
叶挽抿着唇,心中不安的预感越来越深。她刚刚躺在床上阖着眼睛半晌都难以入睡。明明赶了大半个月的路,她理应从身体到心理都已经累到极致的,她却怎么都睡不着。并不是因为这里是人生地不熟的玉岩关,而是这里给她的感觉并不是很好。所以她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出来看看,即便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也好。
有几人留下来陪着叶挽,全身心都放在了远处的黑暗中,还有部分人纷纷四散而去,分别去通知在营中的各位高阶将官们。中护军是褚洄手下最训练有素的一支军队,不过短短半柱香的时间,就已经齐整的围拢在了城墙底下,随时听候叶挽的号令。
这个时候他们所能感受到的已经不是什么都没有的黑暗了,几乎每个人都能听到从那片漆黑当中传过来的各种声响。就像是天地间只剩下他们这些人了一样,似是连对方的呼吸声都能听得清晰。
“敌袭。”叶挽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已经冷静了下来,她身上披着单薄的披风,表情却是冷静又淡然。她平静的看着远方,几乎有眼可见能够看到一团一团黑衣的移动。他们中护军的斥候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是以现在连敌人的半点动向都打探不清。在这样的夜晚,除了能够借着一点点淡薄的月光看到远处此起彼伏的沙丘的轮廓之外,其余的什么都看不清,更遑论是这些身穿黑衣就好像是一只只小蚂蚁这般大小的敌人的移动了。
而放哨的中护军士兵们半夜守岗本就难,对方甚至连火把都没有点,根本就不能看清楚对面的动静。
不过万幸的是今夜叶挽在此,她凭借着出人意料的直觉在敌人还在几里之外的地方就将敌人突如其来的进袭给摸了个透彻。若非她执意在这边站着,只怕一直要等到兵临城下了,他们才能发觉敌人夜袭。
叶挽再一次犹豫起斥候营中斥候消失的事情来了,若是早有前锋打探,根本就不可能给北汉人这样夜半偷袭的机会。一切都是因为他们的斥候损失惨重,甚至燕将军在调查清楚事情的真相之前好像都没有准备要再派斥候出去打探消息。那么这对他们来说就等于是一个绝对的被动,根本就是被北汉人牵着鼻子走了。
有敌袭的事情不出几息就传遍了整个玉岩关,尤其是在这些早就有所准备的将士们眼中更加算不了什么,没用多少时间就整装待发准备在叶挽的一声令下之际就出关迎敌。
偷袭这种事情只有在偷偷摸摸的时候才会成功,北汉人并非兵力远胜于他们,也非十分擅长夜袭之术的民族,若是在玉岩关没有半点准备的时候突然进袭说不定能够引起奇效,但是现在叶挽早已发现了他们的动静,再装模作样的进攻好像就没有什么意思了。
玉岩关众将士凝神屏气,看着那些越来越接近的小黑点,嘴角不由闪过一丝冷笑。
叶挽看着那些蛇行扭曲的黑衣人似乎还以为他们这边半点都没有发觉之际,突然扬声道:“那木亚将军,这么久不见,我刚来这儿你就想送我这么一份大礼,似乎是有些不妥吧?”
人群中的某一个小黑点在叶挽话音刚落之际顿了一顿,随即从暗处闪出身形,站在一块由风霜雕刻磨化而成的形状奇特的巨岩上,朗声用蹩脚的大燕语应道:“这么长时间,没有见面,叶都尉变成已经是,叶将军了。”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不会说外语的话最好闭嘴?”叶挽无奈的支了支自己的额头,每次听那木亚说话虽然都能听懂,但更加是对自己的一种折磨,和他对话根本就是一件很反人类的事情。
不过现在没什么时间给她呕吐那木亚蹩脚的大燕语,叶挽想了想好奇道:“那木亚将军怎么会想到半夜三更的来偷袭?是谁给你的自信你能够偷袭成功的?”燕绥言,前面几次与北汉的试探当中虽然没有次次大胜赢得北汉,但是也绝对没有给北汉占到半分便宜。玉岩关本就是一块难啃的骨头,从前谢家军在场的时候是,现在换了镇西军接手同样也是。作为败军之将,那木亚这么大喇喇的穿着一身黑衣像是别人不知道他是来做贼的一样出现在这里,谁给他这么大的自信?
“哼,跟你有什么,关系吗?”那木亚阴着脸说,“你们的斥候简直就像是送上门来的,肉!来一个少一个,难道你们,还觉得可以在我们的面前,占了便宜吗?”
他刻意提起斥候的事,仿佛故意要惹得叶挽生气,激怒镇西军一样。
叶挽看着他不掩得意的神色,微微眯起了眼。
☆、第465章 自信的那木亚
说话之间,燕绥也来到了城墙之上,表情凝重。
“我们现在太占下风,斥候发挥不了作用,就无法掌握敌人的动向。”燕绥说。
叶挽沉默着点了点头,看着下方在夜色当中若隐若现的黑衣北汉敌军,心中思考着有什么方法可以帮助他们避开北汉人的掌控从而获取情报。
若是近段时间能够查清楚在斥候营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好了……叶挽心道。
与此同时,下方的那木亚见叶挽并不言语,冷笑道:“怎么样叶将军,要不你们还是,直接投降好了?看在我们认识了已经有两年的份上,我就不杀你,怎么样?”诸如叶挽这样的人才,若是能带回去的话肯定会让阿瓦王陛下和狄娜公主高兴的。
段弘杨也站到了城墙上,闻言破口大骂道:“我说你是不是脑子有点不清楚?搞得好像你们已经稳操胜券一定会将玉岩关打破一样,老子告诉你,别说玉岩关固若金汤,就算是哪一天……我是说万一,万一啊!就算玉岩关万一破了,老子也不会让你从老子的身上踏过去半分的,还想劝降,想美事去吧你!”
他插着腰站在城墙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下面的那木亚,说的话同样也是这里一众镇西军想要说的话。
大战伊始,他们不过是你来我往的交锋过几次罢了,也就那木亚这个天真的猪脑子会觉得自己已经稳操胜券了。
等等……叶挽微微蹙眉,看着下面那木亚趾高气昂的手持马刀的模样,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从前那木亚虽然也是这副日天日地的嚣张样子,甚至在鹰涧峡附近还想着用什么卑劣的手段来换取自己的利益,但是怎么看这一次都觉得他像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好像没有什么是能够打倒北汉大军的一样。
仅仅只是因为镇西军派出的斥候派不上用场,甚至在他们手中折损了足足有百余人这一点么?要知道两军相战之时,斥候的确是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无论是探查地形、敌情,还是排兵布阵,都是举足轻重的一环。一军先发制人或是后来居上都能凭借着出色的斥候所获得的情报而有所优劣。
但它并不是绝对的,斥候营是一军的先锋,是一军的明目和利耳,那么掌握着整个大军生死的则是军营中的将士们本尊。在绝对的武力面前,任何小伎俩都是没有用的。
镇西军凶名在外,甚至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对垒北汉也没有占得半点优势,那木亚凭什么就认定自己此次可轻而易举的大获全胜?他的自信心会不会也太膨胀了一些?
叶挽沉默了半晌,心中打定主意,若是有机会的话她一定要想办法潜入北汉军营里去探探虚实。是什么让那木亚嚣张若此,是什么样镇西军折损了百余斥候?而那些消失的斥候们,现在又都到了哪里去,他们遇到了什么危险以至于连放一条识香蜥回来汇报情况都做不到……还有那些出现在大燕境内的北汉人,又是从哪里的缺口混进玉岩关里来的?
“是不是做梦,我们接下来看就知道了!”那木亚沉着脸,突然高举起手,厉声喝道,“进攻!”
刚刚还四处分散在不知名的角落中的黑衣人,在他一声喝令之下,有如蝗虫过境一般不知道从哪些角落里冒出了头来,手中或多或少的都拿着不知名的武器,寻找了安全的角落中站定之后,将手臂高举,用手中武器瞄准了站在玉岩关内城墙上的众人,“嗖嗖”的瞬间发散,在半空中划起了一道耀眼刺目的火花。
叶挽早就准备好了等待他突如其来的出手,见状轻声道:“四散,出城捉拿敌军。”她刚刚趁着与那木亚说话的功夫,将下面他所带来的人数看了个大概。此次跟随那木亚一起前来偷袭玉岩关的不过几千人,确确实实是一支偷袭的小分队。
这千人的小队机动性高,灵活多变,且随时都可化整为零。如若他们并未发现有人偷袭,那么势必会在今夜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但如果他们像现在这般早就有所准备,那这支偷袭队伍也不会受过多的影响,大不了偷袭不成转身就跑就是了。
不过……叶挽神情严肃,一双杏眼紧紧盯着那些瞬间就欺身至眼前的利物。那些带着破空之势袭来的弓弩,在漆黑的夜空当中擦出了一条条闪亮的火花,在玉岩关前的半空中就好像画出了一道道火树银花不夜天的美丽景象。
但是看在镇西军众将士的眼中就不是那么的美丽就是了。
“桐油味道?”有人轻声喊道。
漫天朝着玉岩关城墙飞来的箭矢带着一股刺鼻的油味,就差没有大大方方的告诉别人我们这是火箭,我们要火烧玉岩关了。
早就准备好听从叶挽吩咐的各众兵将早就已经在下方集结,在那些箭矢噼里啪啦的打在玉岩关的城墙上或是越过城墙朝着关内飞射之际,在一阵“吱嘎吱嘎”的开关闸的声响当中集合了一起冲出,吼声震天,带着披靡之势。
燕绥站在叶挽身边,比叶挽高出了大半个头有余。他身上整整齐齐穿戴着盔甲,看着那漫天飞射而来的箭矢瞳孔猛地一缩:“那个是……”
“嗯。”叶挽点了点头。她表情严肃,在不经意间猛地伸出手,只听“叮”的一声清脆响声,蚀日匕首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出了鞘,与那支飞射而来的箭矢相击,将还带着一股难闻气味的箭矢击落在地。那支箭矢不过手掌那么长,手指粗细,长得再眼熟不过。
她弯下身不顾箭身的油腻,将它拎在手心中展示到燕绥的面前:“西秦的袖弩。”她对这支箭矢再眼熟不过,因为与它相类似的一支腕弩此刻就放在她房中的枕头底下,还没有来得及带出。这是当初姚尚书在她去北境之前特意做给她防身之用的,图纸与西秦的腕弩相类似,不过无论是威力还是机巧,经过姚尚书的改造都要比西秦的腕弩更加灵活、威力也更大一些。
当初在燕宫中时,那支腕弩还将花无渐的肩胛骨射穿,形成一个巨大的血窟窿。虽然最后花无渐还是将她捉去交给了元炯……但那支弩箭若一开始对准的就是花无渐的脑袋,想必她也不会有后来一系列奇奇怪怪的西秦之旅了。
而此时她手中拿着的即真真正正是西秦的腕弩,却出现在北汉人的手中。
“西秦和北汉,竟然早就有所勾结了。”燕绥脸色难看的很。他带兵驻扎在此快一年,虽说最近一段时间北汉才有所动作,但是也足足有一个月之久,非但没有发现中护军斥候消失之谜也就罢了,甚至连北汉人手中拿着西秦的武器他都没有发现。“我们派出的斥候,马都尉他们,说不定也是因为发现了北汉和西秦的秘密所以才会……若是我能够早一点发现报给长赢帝陛下,说不定马都尉他们也不会出事了。”
“怪不得燕将军,想必那木亚等人也是第一次将弩箭拿出在众人面前亮相,燕将军没有发现也无可厚非。”叶挽说了一句,秀美微蹙,盯着那支弩箭出神。
以元桢的骄傲,当真会和北汉蛮子联手,就为了拉长赢帝下水么?
应当是不会的。即便叶挽并不算了解元桢,也大抵能够猜到。就算是换做当初豫王殿下发兵攻打大燕朝廷,元桢在其身后明明有那么多次机会可以与曾后或是北汉联手,四面夹击将豫王殿下及其势力一网打尽,他也并没有那么做。
不要说什么是因为元桢身中剧毒无暇顾及豫王,而是因为元桢根本就不屑和曾后或是北汉这样的小人联手。他再讨厌豫王,作为男人应当拥有的尊严也不允许他做出什么不齿的卑劣手段来。就跟当初煽动豫王反叛是一个道理,他想要堂堂正正的和豫王打过,而并非是单纯的只想要萧天鸣死。
这样一个视骄傲和尊严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的男人,会在最后的关头将西秦的秘密弩箭与北汉分享,就为了将整个大燕蚕食侵吞么?不可能的。
关墙底下,因由镇西军将士们势不可挡的冲城门而出,瞬间就欺身到达了那批黑衣北汉人所在的场地,喧哗吼声震天,一个个手或持枪或持剑,带着不可阻挡的披靡之势与黑衣北汉人战作了一团。
甄玉和段弘杨赫然也在其列,出城千人,瞬间就让弩箭飞射的势头减缓下来,北汉人似是应对不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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