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挽笑道:“万都督放了我们半月的假,让我们回去过个年。你们家在哪里,离云州远吗?”
见周建尴尬地不说话,刘方隅先说道:“俺家就在向楠镇旁边的刘家村,半天就能到了。”
“我……我家在云州城里。”不知怎么的周建说到这个就没有先前那么活跃,好半天才喃喃道。
“哇,阿建你居然是城里人!真好啊……云州城大吗?漂亮不?俺还没去过呢……”
叶挽别有深意地看了周建一眼,莞尔道:“那正好,我们能一起走。我家也在云州城。”
“啊?”周建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闪躲着叶挽笑意盈盈的目光,硬着头皮嗫嚅道,“嗯……好,我们一起走……”
“正好你的腿不方便,我能顾辆牛车送你到家门口。方隅,前半程我们也顺路,载你一起。”叶挽似乎一点都没察觉到周建的不对劲,拍了拍他们俩的肩膀。“回去收拾行李吧,明早出发。”
……
右护军军营内,几个山匪正戴着镣铐被押送到了主将军帐中。
帐中坐着一个年过花甲却精神烁烁的老人,正在自得其乐的跟自己对弈。
下方那几个押送着山匪进来的士兵抱拳道:“袁将军,属下们已将紫云山山匪押回。”
袁老将军随意瞥了底下几个山匪一眼,挥挥手就要手下士兵将人带下去押入大牢,突然看到了底下的山匪大当家目光一凝。
那大当家楚随风抬起头一愣,不明白为什么这位镇西军大将军要盯着自己看。
袁老将军抬起手抖了抖,示意帐中其他人退出去,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楚随风身边,动作急切地差点打翻了桌上的棋盘。“随、随风……”
楚随风一怔,怀疑地上下看了袁老将军几眼,不确定地开口:“您……您是……”
“我是弘大哥。”袁老将军苦笑了一声,将楚随风和二当家扶起。一张年迈却英气的脸上此时充满了欣喜和悲怆。
楚随风眼前瞬间氤氲起了水汽,满脸络腮胡的汉子竟是当中就要流下泪来。他嘴唇颤抖着嗫嚅:“弘大哥……您怎么,您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我竟然一点都认不出了……”
楚随风身边另一个山匪、二当家也不禁喊道:“弘大哥,是我,我是楚扬!”
袁弘仔细上下打量着已到中年,面目清隽的二当家,满是沟壑的脸上老泪纵横:“好,好,你也活着啊……还有呢,还有人吗?你们是怎么躲过的,快仔细跟老夫讲一讲!”
……
第二日午后,云州城外,早已挥别了刘方隅的叶挽和周建觉得两个大男人坐着牛车进城实在是不太好看,给车夫结了工钱叶挽便搀扶着周建步行进了城。两人的通关文牒是早已准备好的军籍,守城的士兵们看到他们还友好地露了个笑脸。
“你家住哪,我送你去。”叶挽扶着一蹦一跳的周建淡淡道。
周建连连摇头:“不不不不不用了,我可不敢耽误叶哥的时间!我自己回家就好了!”说罢就要把手从叶挽扶着自己的手中抽出,可却像是被铁钳钳住了一般,怎么都抽不出来。
他脸色难看地求饶道:“叶哥……你这是干嘛呀……”
“等你什么时候跟我说实话了,我就什么时候放你走。”叶挽轻笑了声,眼底却没有多少笑意。
“说、说什么实话呀……”周建目光闪躲着不敢看她,头皮发麻地搓了搓自己的脖子。
“你家真在云州城?”叶挽道。
“……”周建在她的目光压力下越来越觉得不自在,好半天才脖子一梗,破罐子破摔地粗声道,“我……不是。我家在向楠镇,不过……家中只有我一个人了。”他只是想趁着过年到人多一点的地方热闹热闹,不想一个人冷冷清清地在家里过年。这才随口撒了个谎说自己住在云州城,想着到时候随意找个地方,在街上逛逛喝碗热汤圆。
只是没想到自己随意撒的谎竟然一下子就被叶挽看穿了,巧的是叶挽也住云州城!是了,那新军营本就是云州的征兵处,大部分新兵们都是云州人士才对。
叶挽见他终于说了实话,这才无奈地摇摇头,扶着周建往记忆中的那个方向走去。
云州城是云州的主城,繁华不是一般的小城小镇可比。即使现在纷纷扬扬地下着雪,街边还是热闹非凡。
外城的各色土味小吃在寒冬中氤氲着热气,馋的第一次进城的周建吞了口口水。
叶挽好笑地掏出几个铜板给他买了个蒸糕,这才止住了他馋嘴的样子。
周建不好意思地吃着叶挽买的蒸糕,看着两人越发地往内城走了,这才眨眨眼问道:“叶哥,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呀。”
“去我家。”叶挽淡道。
“啥啥啥?去你家干啥?”
“去我家过年啊。”不知道还好,知道周建是个孤儿,叶挽却是不好意思把他一个人丢在城里自己回家了。虽然不知道叶家家中有多少豺狼虎豹,但是周建怎么也喊自己一声哥,总不会让他被人拆吃入腹才是。
周建一愣,有些感动的低下头,更用力地咬了几口蒸糕。半晌才听到他吸了吸鼻子,瓮声道:“不是去你家吗叶哥,你往内城去做啥?”
内城不都是一些贵的没有天理的店铺和达官贵人乡绅富贾住的地方吗。
叶挽浅笑着没有回答。又走了约半个时辰,两人才站在了一家恢弘壮阔的府邸前,上书两个正楷——叶府。
☆、第10章 回府
雪后初晴,温煦的阳光洒在身上暖融融的舒适。
叶府的守卫们暗暗搓着手,趁没人注意的时候偷偷打了几个呵欠。见不远处两个年纪不大穿着军装的少年正悠闲地往这儿走来,其中一人还有些脚跛。
一个守卫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着,被另一人用胳膊肘拱了拱,惊愕地指着那两个走近的少年:“喂喂……你看!那、那不是……!”
那守卫被他拱的一激灵,顺着另一守卫指着的那个少年看去。只见那少年虽身材纤弱,但是扶着身边脚跛的少年完全没有费力,神色淡然,闲庭信步,周身笼罩着一股令人忽视不了的清冷气度。“那,那个是不是……是不是四公子啊?”守卫怀疑道,虽然长相相似,但是那真的是平日里胆小懦弱,见人就害羞的要躲到后面去的四公子叶挽吗?
另一守卫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吞了口口水。不一会儿的功夫,见那两个少年真的在叶府门前驻足,这才恭敬地开口问道:“请问两位官爷……”虽然叶家是云州首府,但是士农工商,商人永远是排在最底层的。即使是两个年纪轻轻的小兵他们也不敢擅自得罪。
叶挽只觉得记忆流露出了一丝对守卫的嫌恶,显然这两个家伙平日里也不曾对四公子有多好的态度,她眼睑微阖,竟也不理会那门口的守卫,抬步就往里走。
两个守卫这下就肯定了这个面貌熟悉的少年真的是离家两月的四公子叶挽,但碍于她身上冷的能冻死人的温度,竟然一个也不敢开口相拦。
“还、还不快去禀报老夫人和几位老爷!”一个守卫待两名少年走进去一会儿后,这才反应过来似的对另一守卫喊道。
叶挽顺着记忆往自己的院落走去。一路上收到无数惊疑的目光和窃窃私语声。
周建从站在叶府门口时到现在就没有敢说话,他还是不敢相信,他们崇拜的叶哥竟然是云州首富叶家的子孙。看着那一路走来雕梁画栋银砖玉瓦的精美府邸,还有那修剪精良仿佛天然植园的花草树木假山流水,周建只觉得自己的眼睛都不够看了。他以为方才在内城看到的那些恢弘精致的店铺酒楼已经是很大气,没想到这叶府中竟然如此华丽富贵!
更别提那一个个身材袅娜穿着富贵的漂亮丫头们,虽然她们个个目光怪异,但是仍然抵挡不住周建内心的害羞和惊讶。
这就是云州第一首富的府邸啊!周建艳羡地四处张望着。
叶挽淡定地接收着一个个鄙夷又嫌弃的目光,脑海里不自觉地传来一阵阵不自在和愤怒,大概是原主留下的记忆作祟。她轻车熟路地扶着周建走了许久,才走到了府中最偏僻的院落——汀玉院。
汀玉院几乎是整个叶府最小最偏僻的院子了,走到这儿需要经过一条长长地竹林,隐在府邸的最角落。路边还有不少积雪,几个粗使婆子正漫不经心地扫着积雪。看到翩翩走来的军装少年,不由地一吓,手中的扫帚都掉到了地上。
叶挽幽深地目光从她们身上撇过,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地表情,便搀着周建走进了这个小院。院中,一个清瘦的老人正在兴致缺缺地负手看着竹子上的雪,见有人走进这才看过来,几乎眯成一条缝的眼睛却猛地睁大了。
他颤抖着伸出手就朝叶挽伸了过来,嘴里嗫嚅:“阿……阿挽?”
“叔公,我回来了。”叶挽莞尔一笑,一点也不觉得眼前的老人陌生。正是她在这世上最亲的亲人,把她从小拉扯大的叔公叶富贵。
叶富贵声音有些尖利,不像正常老人一样沙哑,而是一种听了让人有些不舒服的尖,因为他身有隐疾。但是叶挽一点都不觉得那声音刺耳,而是熟悉又和蔼。“阿,阿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叶富贵不自在地搓了搓手,想像以前一样亲密地抱抱小阿挽,又觉得面前这个冷隽的少年似乎哪里有些不一样了。他注意到了叶挽搀扶着的受了伤的少年,连忙拂开了院中石凳上的积雪,邀着周建坐下,让身边一个小厮去泡茶,随即问道:“这位是?”
周建本来就性子跳脱,虽然一路走过来被不少人瞩目有些尴尬,但此时立刻机灵的明白这老人也许是叶哥最亲近的亲人,扬起亲切的笑脸自来熟地喊道:“叶爷爷,我是叶哥军中的小弟,叶哥可怜我孤苦无依,就带我一起来云州城过年啦!”
他语气可爱又活泼,叶富贵一愣,心中对这少年也有些好感,却又奇怪性子怯懦地小阿挽怎么这么快就在军中收了小弟了,却也不多言,连忙又叫那刚泡好茶的小厮去小厨房做些吃食上来。“你们一路赶来一定饿坏了吧,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一会儿……”叶富贵说着面色迟疑起来。叶挽从军中休沐回家,他有许多问题想问。可是按规矩却是要先去给叶老夫人和几位老爷夫人请安的……
正想着,汀玉院门口走来一个窈窕的身影,真是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墨绣。那丫鬟神情倨傲地环顾了一眼着寒酸的小院落,娇声道:“四公子回来了,老夫人和大老爷大夫人等正在花厅,特地请四公子去请安呢。”她把“请”字咬的极重,颇有些幸灾乐祸。按理说小辈们归家第一件事就应该去向长辈请安,可是这叶挽竟然通报都没有先回了自己的院子,真是不懂礼仪呢!不过,想到他只是个死太监教养出来的,也有理可循了。想着墨绣嫌弃地看了一眼院中的老人。
叶挽嘴角噙着淡笑,凌厉地眸子扫过抬着下巴用鼻孔看人的丫头墨绣,悠然道:“是么,还请墨绣姐姐稍等片刻,我去沐浴更衣后就去向老夫人和大伯父请安。”
墨绣秀眉一皱,刚要开口喊她立刻就过去,却听那叶挽淡淡地拂了拂自己衣袖上的灰尘:“我从军中风尘仆仆赶回,衣服鞋子都有不少脏污,就这么去见老夫人实在是有些不像话,也省的被外人知道了说我不尊长辈。”
这话让墨绣噎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叶挽丝毫没有听自己继续说话的意思,转身就进了厢房。墨绣气的面色通红,恨恨地剁了剁脚。她看向一边神色好奇看好戏一样的周建,冷哼了一声却不敢开口。
虽然叶挽也是当兵的,毕竟是叶家的子孙,老夫人要打要罚外人怎么都不敢说什么。这个外来的小兵她却不能轻易得罪,说严重些,是藐视官兵威严。
这时去厨房准备吃食的小厮过来了,叶富贵道:“周……周大人,你受了伤,先去房内休息吧?”他想了想,觉得喊周公子也不好,喊周少侠也不好,犹豫了半天还是喊了个周大人。“银风,扶这位周大人去阿挽隔壁的厢房休息。”
周建被他的叫法一囧,红着脸道:“叶爷爷,你喊我阿建就好了……我,我还只是个新兵呢。”
叶富贵也挺喜欢这个讨人喜爱的少年,点点头喊了声“阿建”。
叶挽在房中磨了足足两刻钟,她在军中都不能好好洗漱,只能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悄咪咪地摸去井边打水擦个澡。此刻在自己的房间里,又有下人准备热水,心满意足地泡了个热水澡,这才磨磨蹭蹭地把自己胸前已经开始胀痛却还没鼓起来的小笼包仔细地用裹胸布包裹起来,换上了一身银白的便装。
虽然这汀玉院又小又偏僻,但是到底是二老太爷的院子,下人们不敢太过苛刻。加之有大老爷时不时地暗中接济,这院子内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厢房内的家具精致干净。
叶挽随意地将湿漉漉的头发用毛巾擦干,没有再系在军中的发髻,而是高高地在脑后束成辫子。看着铜镜中模糊又风流的少年,叶挽满意地勾起嘴角开门走向院中。
墨绣早已等的十分不耐烦,见叶挽走出来了,刚要开口讽刺几句,却看到一个清秀泰然的白衣少年,正目光幽深的看着自己。尖锐的话语怎么也说不出口,半晌墨绣才硬邦邦地先扭头出了院子。
叶挽和叶富贵跟在她身后,神色淡定。
叶富贵觉得那个唯唯诺诺的小阿挽从军中回来整个人都不一样了,显得大气又潇洒。心中犹疑却也将她的变化归结于在军中磨练所致。虽然叶富贵整日为她提心吊胆的怕她身份暴露,但是看到自己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小姑娘此时气质变得如此脱俗,又觉得欣慰不已。
叶挽虽然有原主留下的对叶富贵的感情,但她前世也是个孤儿,着实不太擅长和亲人相处,见叶富贵沉默着不说话,也松了口气。
不多时,三人便穿过了竹林,绕过各种亭台楼阁,来到了叶府金碧辉煌的主厅内。
主厅内的人却是早已到齐了,强忍着怒气的叶老夫人看着姗姗来迟的叶挽,刻薄地尖声讽刺道:“四公子真是好大的架子!”让这么多人在花厅内干巴巴地等了约三刻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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