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觉得现在的人生实在乏善可陈,曾经寄希望于失忆之前有过别样的人生,如今想起来也不过狼狈二字。
对于过去的探寻,像是抽着抽着突然断了的毛线,不是正确的颜色,她不想去接上,就任凭剩下的一团杂乱地堆在那里。
米嘉看了一眼怀里呼呼大睡的小朋友,烦躁之中伸手往他口袋里摸了摸,如愿找出几颗包装精美的糖果。
撕了一颗,放进嘴里,苦涩的味蕾一下被浓甜的糖味冲击,她皱了皱眉,又找纸过来吐了。
“哎,季先生。”她引起他注意,有点艰难地说:“以前的那些事挺荒唐的,真是对不起了啊。”
季舜尧一愣,听见她接着道:“以前我那样缠着你,连带着你名声都坏了,应该让你挺困扰的吧。”
季舜尧踩着油门的一只脚稍稍用力,车速一下飙到八十,导航里传来此处限速五十的警告,他方才回神过来,踩了踩刹车。
“以前的我应该是被宠坏了,喜欢什么就一定要夺过来,从来不知道怎么样去尊重一个人,怪不得你家里人那么反感我,就连我自己也对那个人喜欢不起来呢。”
季舜尧握着方向盘的手渐渐用力。
“不过呢,”毕竟是自己做的缺德事,有机会的话,还是要替自己辩解一下:“你答应娶我也是挺让人意外的,所以这些恶果就要你自己尝咯。”
季舜尧默然,半晌,他带着几分讥诮说:“是啊,我们都做错了事,所以米小姐后来失忆,我则被罚独自照顾哪吒。”
米嘉心里小小纳罕一声。
侧了侧头去看他,侧脸绷得紧紧。
所以,是因为被说中心事,生气了?
季舜尧等红灯的同时,开了窗户,将屈起的手肘搁在窗户上。早秋的风已经带上了几分凉意,刺得皮肤起了鸡皮疙瘩。
为什么要娶她?因为权势?因为金钱?因为唾手可得的成功?
季舜尧不知道是她小看了曾经的自己,还是小看了曾经的他。
他决定牵起她手,告诉告诉所有人这就是他季舜尧的女朋友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了背负上一切的非议与质疑。
不是因为她是谁的女儿,对他有什么样的助力。
就只是因为她是她自己,那个让他一见钟情的女人。
她在窗户边撩动长发的时候,阳光轻轻洒在她的身上。
只是那么一眼,他就知道是她了。
他不想跟他打那个赌,赌谁先喜欢上谁。
他一直都很想告诉她,不一定是她赢,因为他也已经喜欢她了。
她不知道,她不懂。
因为她真的不再是她。
米嘉不知道自己又有哪里得罪到了脾气很大又很小心眼的陌生丈夫季舜尧先生,从他父母家回来之后,他就又开始了跟她的新一轮冷战。
是的,尽管他什么都没有跟她说,但……真的就是因为什么都没说,她才这么确定啊。
米嘉觉得自己忽然挺像哪吒爷爷斗蟋蟀时的样子,蟋蟀动得太快,就忙不迭地用小棍拨它,等到蟋蟀不动了,又忍不住拿小棍去撵。
可季舜尧是吞了秤砣,铁了心地不理她,不管米嘉多有存在感,忽略,一律忽略。
哪吒小朋友沉浸在自己要去见米老鼠和唐老鸭的兴奋中,虽然他这一代根本没看过如此古早的动画片,但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能出去玩就足够开心了。
他从回来的第一天起就掰着手指头在数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去迪士尼,并且整天缠着米嘉给他收拾东西。
而在米嘉看来,这样小的小孩子,是真的没有什么好收拾的,所以从初一拖到十五,直到后一天就要出发,她这才拎出哪吒画着孙悟空的行李箱。
出游定了两天,加上前一天的准备和后一天的休整,哪吒要在爷爷奶奶家创纪录地待上四整天。
米嘉如今做事稳妥,给他准备了五套换洗衣服,想得是哪怕一天一套,就是不洗也还能多出一套来备用。
她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十分满意,将那印着孙悟空的行李箱关上,哪吒正坐在她身前,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向她。
似乎在问:“这就完了?”
米嘉耸一耸肩:“好了哦。”
一天没见的季舜尧这时进来,哪吒听到动静,就如同上了发条的钟,滴答滴答地快速走起来。他飞奔过去,抱在季舜尧的长腿上。
季舜尧立刻蹲下将他抱起,依照惯例先三百六十度地开了一次飞机。再把儿子扛在肩头,大步流星地走过来。
见到她,他充满喜悦的眼睛似乎都晦暗几分,米嘉假装没看到,向他点了点头,他也礼貌还礼,问:“东西都收拾好了?”
这句话听起来是问的米嘉,但她觉得更多的还是在征求哪吒意见。哪吒小朋友忽然皱着眉,发出十分哲学地一声叹息。
米嘉也不知道为什么,十分不愿意在季舜尧的面前露怯,所以抢在并不伶牙俐齿的哪吒小朋友面前道:“都整理好了。”
哪吒小朋友吃了哑巴亏,可又觉得自己反驳她的理由不够有力,只是默默从季舜尧身上下来,跑去床上摸了两件玩具下来,交到他爸爸的手里。
季舜尧差不多能明白他们俩的分歧,开箱子之前先征求了米嘉的意见:“要是你不介意的话,我能不能再帮哪吒检查一下?”
如果他二话不说,当时就打开箱子,米嘉一定会因为不信任而变得十分恼怒。但他这么语气婉转的提醒,米嘉立刻就没了设想中的尴尬。
“嗯,我可能是少放了一些。”她盘腿坐到地上,静静看着面前的男人。
季舜尧先将外套脱了,又解了袖扣挽袖子,因为害怕袖扣可能会扎到哪吒,他四顾望了望,准备将之安全地放在某个桌面上。
米嘉这时候伸出手,说:“你给我吧,我帮你拿着好了。”
原本冰凉的袖扣,因为被他体温熨帖过,落在手心的时候带着一点点暖意。
米嘉一阵莫名其妙的气短,心脏也跳得不甚正常。
他衣袖挽到手肘,露出白而干净的手臂,肌肉硬实,线条流畅,男性的力量显露无疑。
季舜尧在接下来的半小时里,生动演绎了一个父亲的高大形象。
只有五套衣服,显然并不能让他满意。独立的餐具,消过毒的奶瓶,方便喝水的鸭嘴杯……单是这类生活用具就占去大半箱子的空间。
哪吒还抱着他钟爱的玩具,甚至提议能否将那辆宝马小车带进园区。
“不可以。”老父亲铁面无私,温柔而严肃地拒绝了他的无理要求,从他挑拣出来的一堆玩具中选出他玩得最多的两三样。
米嘉惊奇地看着方才空空荡荡的箱子,此时被装得鼓鼓囊囊。这对于一个全部身家不过一个行李箱的她来说,起初难以理解。
但听过季舜尧一一解释,她又觉得确实都有必要,联想起上次跟他们逛街,孩子的东西占满整个后备箱的事,承认带孩子是一件技术活。
米嘉唯一不太理解的是,季舜尧为什么要给哪吒带这么多的短裤。听到她提问后,哪吒借口要玩玩具,拿着他的变形金刚去了床上。
季舜尧得以跟她好好解释,说:“这算是我们季家最大的一个秘密,我告诉你可以,但是你不要拿出来取笑哪吒。”
米嘉心想怎么可能,就见他勾了勾手指。
米嘉往前稍微一倾,他半边身子已经罩了过来。两个人凑得极近,他贴在她耳边,温热的呼吸不停扑打在她敏感的皮肤上。
“哪吒不喜欢穿纸尿裤睡觉,但他经常会控制不住半夜尿尿。所以你什么都可以忽略,但要记得给他足够多的小短裤。”
米嘉心跳如擂,他说什么几乎没能听清。
季舜尧坐直了身体,勾唇淡笑:“懂了?”
米嘉收回过分炙热的注视,低头看向那箱子:“懂了。”
第16章 Chapter 19
哪吒小朋友的喜悦,在又一次要出发去往爷爷奶奶家前,被过早的消耗了。
只要一想到要跟父母分开这么久,他这颗小小的心脏就像是被泡在酸楚的缸里,被沤得又酸又臭了。
可是跟季舜尧说临时改变主意的时候,他这个向来说一不二的爸爸很利索地拒绝了他,甚至没有给他一点迂回的样子。
哪吒小朋友沮丧又低落,转而想起季舜尧本周起断了的早安糖,转而想起今年的生日蛋糕没有去年的大。
一向坚强的小小少年,忽然仰着一张白胖小脸,“哇”地哭了。
米嘉不是第一次见证哪吒的大哭,但相比于手忙脚乱第一次,有过一次经验的她显然没有学到劝说的精髓。
不管她怎么哄,哪吒都铁了心的要哭这么一次,在她开始因为紧张而结结巴巴的时候,终于情绪转嫁地打了下身边的季舜尧。
季舜尧被她这一下子给吓了一跳,在听到她“你过来啊”的时候,更是吃了一惊。
说好不会纵容孩子脾气的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一双腿如此不受控制,居然蹲到哪吒旁边,给他擦了擦滚烫的眼泪。
米嘉好脾气地说着:“对不起,哪吒,妈妈这两天有事,不能陪着你一起过去。你要是想妈妈了,随时可以跟我视频。”
被“勒令”哄孩子的季舜尧也适时插话:“虽然这次爸爸妈妈不能陪你去,但下一次,我们一定补给你。”
“……”米嘉只是要他来救火,没让他又重新点起一把火。米嘉凑近到季舜尧面前:“小孩子不能骗的。”
季舜尧坦然看她:“我没有骗他,过年的时候,我可以匀出假期,米小姐反正一直歇着,想来时间也不会有什么冲突。”
过年期间?那岂不是还有几个月,就算是有富可敌国的财产要划分,经过几个月的酝酿,恐怕也早就瓜熟蒂落。
那时候离婚的两个人还怎么一起带孩子外出旅行?
米嘉一想这件事就觉得头疼,幸好大哭的孩子已经解决,哪吒尽管还是不太高兴,但见到爷爷奶奶的车时,已经愿意自己爬上去了。
陈钿下车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夫妻俩为了孩子激烈讨论,哪怕是在雨过天晴之后,还是没能停止争论的步伐。
太像一对平凡世界的小夫妻。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不过短短几天,他们之间比上次见到时又好了一点。
米嘉并不知道她跟季舜尧之间是否真的好了一点,但她是真的觉得季舜尧这个人总是有一种独特的能力,往往在她对他有好感的时候,给她重重一棒。
不管他对哪吒而言,是怎样的能干,面对她的时候,总是过分霸道。
他是哪只耳朵听到的她愿意跟他一起旅行?她连跟他共处一室都觉得十分别扭,怎么可能把大把好时光浪费在尴尬的出行上面。
季舜尧显然是读懂了她此刻过分狰狞的表情,明着安慰暗着嘲讽地说道:“我刚刚也是权宜之计,不过米小姐当着我父母的面使唤我的时候,也没想过要给我面子。”
米嘉怔了怔,没想到此人心机如此之深,她只是因为情急之下大声了一点,他居然立马记在小本本上,伺机报复。
米嘉觉得论心思深沉,自己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都敌不过他,只是看他表情其实还挺乐在其中的。米嘉说:“刚刚只是无心之举,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请见谅。”
无心之举?如果是刻意为之,季舜尧还没那么兴奋,一句无心之举反而让他更加得意。
米嘉刚回来的时候,明明旅途疲惫,宁愿抱哪吒抱得双手酸涩,也不肯喊他过来分担。
后来哪吒撞到了头,她宁愿手忙脚乱,任凭孩子哭得满脸是泪,他听到声音赶过来的时候,还被她周身竖起的戒备和排斥给蜇了一下。
时间确实是可以改变一个人的,陪伴也是一样。
季舜尧有些乐观的想,如果再这么拖下去,是不是就可以越来越好了?
没有哪吒,家里一下就安静了下来。
两个人在客厅和餐厅之间转了圈,彼此都觉得兴致缺缺,毫无乐趣。又都上楼回了房间,继续在房间里发呆。
米嘉开了衣柜,把接下来几天要穿的衣服整理好,刚刚想到第三天,门外有人敲门,季舜尧声音响起来:“能进来吗?”
米嘉一手拿着衣架,过去开门:“有事?”
季舜尧已经脱了外套,白色长袖衬衫合身板正,明明是冷淡的风格,硬是被他穿出了几分禁欲诱惑的味道。
结实的肌肉哪怕被布料遮着,也挡不住那流畅的线条和分明的沟壑。米嘉心里纳闷,没见过他锻炼,怎么身材这么好?
季舜尧过来不是一时兴起,他展平了手放在她面前:“我的袖扣呢?”
米嘉反应过来,昨晚他给哪吒收拾东西,曾经脱了袖扣放在她这里,只是后来忘了拿回去,她也一直没还给他。
为了一对袖扣,就这么火急火燎地赶过来,米嘉看了看他袖口新扣的一对,明明还有的不是吗?
米嘉去给季舜尧拿来,这已经是一对很老的袖扣了,尽管保管爱护得很好,还是能看到表面细微的划痕,以及多处修复过的痕迹。
米嘉觉得纳闷:“这是什么非常重要的人送的吗,这么宝贝?”
季舜尧把袖扣拿过来,甚至十分小心地选择用一块手帕包起来,反问:“你说呢?”
有过几次碰壁,米嘉是真的不敢再误会到自己身上了,她怕再这么自恋一回,季舜尧又要摆出她为爱痴狂的往事来让她无地自容。
米嘉摇摇头,她怎么知道这袖扣是从何而来,不过他身边无外乎就是那么几个人,所以她想,大概是:“艾琳?”
冷不丁听到这个名字从米嘉嘴里吐出来,季舜尧还愣了下,也不必多问,调侃他和艾琳的大有人在,她只是如实地反应了她朋友的智力水平。
季舜尧淡淡的:“是我妈妈送的,无所事事的家庭妇女忽然找到了消遣的办法,她在每周两次的手工课上给我做了这个。”
米嘉脸上讪讪,心里却没有一点波动甚至还有些想笑,也不知道是在得知婆婆如此贤惠后心情舒畅,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季舜尧将袖扣灌进口袋,朝着米嘉多走了几步,穿着拖鞋的脚尖几乎碰到一起。
这是季舜尧第一次解释,也可能是最后一次,以前两个人亲密无间,他无须多说,她能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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