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赫恩回得比贝茜与安娜贝尔还要早。
马车一路驶入城堡大门,经由中庭抵达王宫前,等在那儿的黑发青年斗篷猎猎,大步过来,见马车门开,
只有安娜贝尔走下来,俊脸上便有些诧异。
“殿下。”安娜贝尔侧身给赫恩让开位置,双手垂放在跟前,低头歉道,“是我失职。”
“发生了什么?”王子眉头一动。
他脸上倒不见给那一句“失职”惹出的惊慌与动怒,附身便看见躺在里头安安静静睡着的贝茜,小身子上
下起伏着,没有被马车停顿的那一下颠簸弄醒。
“伊丽莎白。”赫恩低声唤道。
自然没人应他。
他伸出手去,顺势将她用盖在身上的毯子裹了裹,搂抱进怀里,慢慢地出了马车,直起腰身。
在阳光下看贝茜并无异常,微微抿紧的嫩唇花骨朵一样,只是眼皮感知到外头强光的刺激,不安稳地动起
来,一张脸直往他怀里拱。
赫恩抬手用斗篷替她遮掩了太阳光,转头对安娜贝尔道:“说吧。”
“伊丽莎白小姐喝了加糖的水就睡过去。”内务官脸色并不好看,双眉深锁,“叫不醒。请殿下责罚
我。”
随后用简短几句话说清了事情的始末。
赫恩看贝茜脸颊上还未褪去的那一点子绯红,便知同方才猜测的差不离,心下稍安:“光睡着么?有没有
乱碰东西?”
上回醉奶的小吸血鬼那一手墨着实给他留下了不浅的印象。对他娇滴滴地恶作剧尚可,若对着别人撒娇,
他心里未必愿意。
“没有。”内务官道。
“谈不上责罚,你不知道她喝旁的会醉。以后进她嘴里的水务必由你先试过,吸取教训就好。”
安娜贝尔抬眼看给赫恩抱在怀里的贝茜,神情复杂,嘴唇翕张,要说的话最后都只成了一个低低
的“是”字。
赫恩原本要走,视线在她脸上一掠而过,转身之际想到什么,问:“还有其他事要说么?”
她就看他。
彼此都有耐心,这么对视须臾什么也不说,最终是安娜贝尔开口打破了这突如其来的沉默:“没有了,殿
下。”
“那好。”赫恩感觉怀里这团又有些乱动,大概还是不喜欢在阳光底下睡,低头对贝茜说了句“就回
去”作安抚,才又对安娜贝尔道,“处理好后面的事情。”
毕竟财政大臣家一群人都还忐忑不安着。
贝茜给赫恩抱着上了楼梯穿过走廊,终于回到再熟悉不过的王子的寝室里,待赫恩附身松开手臂,就软软
躺到大床上。
喝醉了就有点似人的气色,连指尖都带着点迷醉的淡粉,诱得人将那小手捉起来放在唇边亲一亲。
原本绑成辫子的金发在马车上已经叫安娜贝尔解了开去,免得睡觉不舒服。
“今天这么乖吗?”赫恩拉了被子过来替她盖上,看那一张酣甜的脸,若有所思,黑眸中又浮沉起捉摸不
透的暗色来,果真握了她一只绵软的手,看她五指张开扣着他的五指,闭目静静呼吸,再睁开眼睛就风平浪
静,看看睡着的这个,低声笑道,“撒娇也认人的话,还算是个好习惯。”
加了糖的水不如牛奶浓厚,醉的时间也不很长,在大床上睡了没多久,贝茜就揉着眼睛坐起来了。
她身体里有了那样粉碎人于眨眼间的强大力量,却无法对乱糟糟的饮品免疫,如今醒来,脑子里懵懵的,
抬眼看见赫恩还以为在梦里。
毕竟醺醺然之时发生的事情全没印象,看他坐过来,伸手去摸了摸他的手才确认是真实的。
“你在丽塔家喝的水里有糖,喝醉了。”赫恩知道她想问什么,干脆先开口说清楚,“以后我不在,喝东
西小心些。”
看贝茜还有些睡眼惺忪,小脸粉粉的,却已经在空气里闻嗅着什么,且越发挨过来,知道她一觉醒来犯
饿,便抬手去解颈上勋章。
只是解到一半,似乎临时改变主意,探身过去在贝茜侧脸上亲了亲。
“好不好,伊丽莎白?”
王子殿下每次亲人都很温柔,偏偏这种温柔最撩人,轻轻碰一下,反叫人想抱着再啃回去的,奈何贝茜此
刻更喜欢他的脖子,一时没反应过来他问的“好不好”指什么,不解地“嗯”一声,凑得更近些,想伸手去摘
他半解的勋章。
赫恩难得不让着她,手臂揽着她的腰再亲一口,只不让碰脖子,诱得贝茜直馋,最后没奈何照样子也亲了
亲他,才给抱到他腿上顺遂了心意。
否则这么一折腾,还不知要折腾到什么时候去。
但感受着那小身子渐渐软下来,又令人有些失神地想,再逗两下也不是不行的。
小吸血鬼的绵软,还有一个人也将将用臂膀感受过。
希里兰德的酒喝得越发凶,手腕一斜,酒杯倾倒,醇红湿润的酒液流了一地。
苏站在他身后不远处,默默看着,连脚步也不曾挪动一下。
自跟着希里兰德到那坍塌的山洞去看过,他的精神状态明显有些糟糕,一双璀璨异瞳下是淡淡的黑眼圈,
分明已有好几晚没睡过安稳觉。
不知不觉也有许久没再见女人踏足将军的宅邸了。
希里兰德闭着眼,脑子里却还清醒得很,知道自己在哪里做什么,也知道那软凉的触感早已远离了怀抱,
如何想象也成不了现实。
安娜贝尔在长久的对峙之后选择妥协。
他很清楚她会妥协,因为这个身体——或说苏醒之前的他对她有大恩德。
大到他要求还,她就不得不还的地步。
抱一下……实在太过便宜了。
大概也因为这个要求并不难,他本无意害贝茜,倘若不是还有事情没做完,根本不需要这样等待。
安娜贝尔小心翼翼将还睡着的贝茜放到希里兰德怀里。
她紧盯他,不知道她自己已经成了背景,浑然融化在周围无生气的景物中。
那是一种非常熟悉了的触感。隔着许多年她再回到他怀里,脸上没有表情,身体却一瞬间爆发出种近乎颤
抖的本能反应来。
希里兰德知道这叫什么,这叫失而复得。
贝茜在他怀里,因着睡着了而显得那样乖巧,不知道抱着她的人是他,抗拒照到脸上来的阳光,往外面钻
了钻,被他搂回来之后便安分许多。
她身上每一寸肌肤都是他无比熟悉的,甚至于呼吸声听在他耳朵里也跟旁人的完全不同。
唯独这回体温对调,他没了獠牙,她却还带着他给的天赋与力量,都凝成软软皮肤上的凉意。
贝茜的金发挂了一缕在希里兰德军装的银扣上。
那张小脸无害又纯真的,跟他第一次看见她时一模一样。
真是令人不舍得放手。
安娜贝尔对贝茜倒不能算不忠心,碍着这一份恩德将贝茜交出去,脸色一直很难看,见希里兰德抬了手缓
缓放到贝茜脸上,似还要有另外的动作,眨眼之间身影已经到了跟前,将贝茜从他怀中掳回,冷冷道:“弗雷
德大人,我该带小姐回王宫了。”
希里兰德眼里有某个瞬间分明起了一抹凉如刀刃的杀意。
只是这抹危险的情绪还未让人捕捉,他便狭眸,很配合地往后退开一步,双眼望着贝茜,启唇
道:“走。”
“大人。”安娜贝尔上车前问,“小姐这样子,当真与您无关么?”
他就似笑非笑:“你说呢。”
希里兰德此时此刻没有笑容。
他大概是终于喝酒喝腻了,抑或是终于从回想中拔足,手指一松,任由酒杯落到地毯上,听沉闷又轻的一
声响。
另一只手搭在他眼睛上。
露着半张脸,情绪便全展现在那绷直了的唇角。
苏过来收拾他弄的这一地狼藉。
弹钢琴的手已经许久不弹钢琴,指尖沾着那被遗弃的一片红,酒味很苦,他看着也有几分苦涩。
冷不防希里兰德的手一下子伸过来握住了他的手腕。
苏的身体僵了一下,并未闪避,任由那只手抓着,低声道:“大人。”
“我醒了,那霍尔呢?”
这个名字在哪里也没听过。
但放在从前的吸血鬼耳中,就要放在与希里兰德同等的地步,低级吸血鬼见了这个名字叫“霍尔”的,也
要向见了希里兰德一般低头跪拜。
希里兰德突然提及,苏的脸上除开那种不可说的罪疚感,还添了几分凝重,如实道:“当年那件事之
后……他也不见了踪影。我的能力只够找到大人您。”
“从前找不到,现在难道就不找了吗?”希里兰德冷笑一声,“哪怕藏在地底下,也要把他挖出来。”
“我要亲手剜出他的心脏。”
第49章
贝茜在丽塔家喝着喝着茶倒下睡了的事情不过虚惊一场。赫恩没责备丽塔招待不周,还让安娜贝尔亲自过
来安抚,可以说给足面子,非常贴心了。
但丽塔还是给吓得不轻,以至于第二天进王宫来看贝茜的时候还是眼泪汪汪,坐在椅子上一边喝水一边用
手帕擦眼睛,抽抽噎噎地道:“我已经罚过那个厨师了,贝茜。”
“跟他有什么关系?”贝茜道,“我睡得少了才那样子,你不用想太多。”
她正坐在地上拼图。
一张玫瑰图给裁成了大小均匀的许多块,慢慢地拼接在一起,就能看到图本来的样子,成功之后还是很有
成就感,也算有效打发时间。
这是赫恩用来给她解闷的玩具,自己一个人也可以玩。独自下棋太闷,如果不是要忙国事,他自然很乐意
陪着贝茜一起玩。
赫恩今天又不在城堡,若非丽塔提前打了招呼说要过来,贝茜已经裹着被子在床上睡觉。
“要是真出什么事情,殿下还不摘了我的脑袋……”丽塔一双兔子眼终于没有再流出眼泪来,旁人安慰那
么多句也无用,此刻得了贝茜一句话,竟神奇觉得心里那股负罪感终于驱散些,伸手指着地板上,“你那块图
放错了。”
贝茜一看果然是,便将拼图挪了个地方。
这两个人不再说话,安安静静地一起拼拼图,倒一时也显得非常和谐。
有小女仆想进来送点心,被守在房间外头的安娜贝尔一个手势示意,顺从地又退了回去。
丽塔将最后几块拼图放到贝茜手心里,转脸看看她,见那小脸恬静的,不总有非常强烈的情绪,却也不见
烦恼。
心里便不由得生出几分羡慕来,托着腮道:“你会成为殿下的王妃吗?”
“为什么这样问?”贝茜不抬眼地把玫瑰花瓣填补完整,统共才几十片,很快就拼完了,成就感过去便只
剩无趣,听见丽塔问话,就知道她又在进行童话故事式的想象,放在从前也许不在意,但此刻竟也跟着好好想
了一下。
她又不傻,知道赫恩大概是喜欢自己的,她也并不排斥他,甚至开始产生出几分依赖来。
当初留在王宫不过是为了赫恩一口甜甜的血,如今给喂养得越发好,习惯了身边有人陪着,也就一直没想
过要走。
但丽塔说什么王妃。贝茜觉得一点也不现实。
丽塔不想自己随口问了个问题,居然令得贝茜若有所思许久,老也得不到回应,伸手在贝茜面前晃晃,才
见她双眸重新聚拢了眸光,淡淡问:“什么?”
合着并没有听进耳朵里去。
丽塔面对贝茜简直没脾气,托着腮继续道:“你不担心这个问题么?我可好愁啊……再追不到弗雷德大
人,我以后的婚姻幸福就堪忧了。”
追得到弗雷德恐怕更要担心婚姻生活的质量。贝茜想。
她注意到丽塔话里有话,就问:“难道你跟谁在一起还不能自主吗?”
“能嫁给喜欢的人当然好啦。”丽塔丧丧的,“但我父亲什么身份你知道的,他跟我母亲就是政治联姻,
虽然感情也还不错,放在我身上就不一定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丽塔觉得唯独赫恩家里连经也没有。
王国国力这么强盛,几场胜仗将周边的小国家掏空了一半,王室并不用通过所谓的政治联姻来巩固统治,
大权全握在他们自己手里。
所以国王娶的王后是真爱,王子挑王妃也完全不必考虑出身,像贝茜这样无论何时何地都被赫恩放在手心
宠的,哪一天真宣布要举行婚礼也不奇怪。
丽塔在心里嘀咕了这么多,倘若说出来让贝茜听见,贝茜会回她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但贝茜不知道她想的这些东西,低头将刚刚拼好的玫瑰图又打乱,装进盒子里摇晃摇晃,打算再重新拼一
遍。
丽塔对这玩意儿的新鲜度却早已经在图成形之后便消耗了个一干二净,盯着贝茜的一双手看,觉得有些无
聊,又还不想回去,脑海里搜刮着最近听说的新闻八卦,要再找找话题。
她不哭的时候还是比较可爱,虽然有时候会一惊一乍,就像现在这样想着想着“啊”一声,随即作淑女态
地掩住了嘴巴。
“我想起来。”丽塔道,“前两天在茶会上听说,夏洛蒂回到王都来了。”
这个名字很陌生,贝茜并不关注谁的八卦,听了也不知道是谁:“那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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