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没能发现里头沸腾着的炽热的情绪。
时隔许久,又揽她在怀抱里。
许久是漫长得令人不耐烦的岁月。
在这种岁月里贝茜过得很好,还给养得胖了些,这样的认知令人五味杂陈。
希里兰德没有五味杂陈,他只是换了另一种不太舒服的心态。
与赫恩不同,他熟悉贝茜跳舞时的每一个动作。知道她提裙的时候两只手指总要搓一搓,如果跳错了舞
步,嘴上不说,睫毛总要先出卖情绪地乱动。
毕竟在聊以解闷的血族的夜宴上,除了品血,最经常做的就是趁着月光跳舞。
贝茜从前未必肯给他抱,但因着知道跳完了舞就可以回去,总还是愿意好好地配合。
就像现在。
“伊丽莎白。”希里兰德道。
他说话,贝茜好似没听见一般,也不应,支着耳朵只在听乐师的演奏。
于她而言他现在还不是希里兰德,总归因为她看着这副与原来身体一模一样的皮囊就很不舒服,难有多热
情的态度。
“你不可能待在赫恩身边一辈子。”他道。
贝茜这才来看他,还是不说话。
不说话就不说话。
低头闻嗅见她身上淡淡的鲜活的香气,奇异地便令人心情平静。
这是他的伊丽莎白。
“托弗雷德的福,这是我第一次跟你在春神节舞会上跳舞。”夏洛蒂道。
交换舞伴,贝茜被希里兰德牵走,她自然就成了赫恩第二支舞的女伴,嘴巴闲不住,即便身体前倾、摇
摆、旋转也还是要说话,只是眼神并不往赫恩脸上放。
“你前缀加得太多。”赫恩笑道,“你太早离开王都,从前并没有什么机会跟你跳舞。”
夏洛蒂一瞬间想到希里兰德拦住自己时说的那个“遗憾”。
这个遗憾赫恩也不知道,如果不提,她自己都快忽略了。
没有跟喜欢过的人跳舞,一次也没有。
她离开王都的时候还差半年才能参加舞会,偶尔回来行程匆匆,再后来赫恩就有了贝茜。
“那我真幸运。”夏洛蒂打趣道,“毕竟有了王妃之后你就不必再交换舞伴了,赶在那之前也好。”
赫恩还是笑,却没有否认。
夏洛蒂就有点想叹气。
这个人向来很温柔,对谁都一样温柔。也爱笑,所以从小就招人喜欢。
温柔归温柔,他在乎的事情并不很多。
其中贝茜可以算头一宗了。
眼神是不会骗人的。
夏洛蒂对贝茜没有恶意,只是突然自心底涌上来一股不甘,不甘往往不过大脑,催生着话语脱口而
出:“想想我并不能算了解你……见到伊丽莎白之前我甚至不知道你喜欢她那种类型的小姑娘。”
“我也不知道。”赫恩道。
舞曲将近尾声,他倒是好好地将夏洛蒂这句话想了想,补充道:“或许因为伊丽莎白这种类型的只有她一
个人,之前没遇上,遇上了才知道喜欢。”
第二支舞简直太过漫长。
贝茜终于能从希里兰德手里抽出手,心肝砰砰的,却跟悸动没半点关系,实在靠近他就想到希里兰德本
人,压力大得很。
她这样着急走不过为了回到赫恩身边,希里兰德手指曲了曲,没能握住她,虽目光温度骤降,不知想到什
么,到底暂时没有强求,任由她低头快快地踩着高跟的舞鞋溜了开去。
贝茜是想回去找赫恩来着。
但在回赫恩身边之前,先看见老早摆脱了舞伴候在一旁、脸皱得苦瓜一般的丽塔。
贝茜:“……”
丽塔本来要鼓起勇气找希里兰德跳第三支舞,哪成想才一眨眼的工夫原本还站在显眼地方的将军就没了影
子,顿时丧得不行,想独自跑出去吹吹夜风。
贝茜想了想,正好也不喜欢在人类这样多的地方待,就说要陪她一起去。
这个决定转述到赫恩那里,他反倒有些意外,抬手抚了抚礼服的袖扣,最终还是答应让她出去玩:“让人
跟着,不要乱跑。”
维克托见殿下身边人都散了,夏洛蒂也离去,只是不见贝茜的影子,不由上前来询问:“殿下?”
“这里太闷,让她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也好。”赫恩道,“将那件事再推迟一会儿吧。”
于是就有了贝茜听丽塔吐苦水的这一幕。
丽塔羡慕贝茜,却远远算不上嫉妒,顶多想想自己是不是魅力不足,但想着想着生出点委屈来,抱着腿,
眼睛里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我好想哭,贝茜!”她道。
贝茜想掏手帕,没有掏出来,沉默一下,道:“你哭吧。”
她既然不介意,丽塔就真打算抹眼泪,然而还没摸,先发现水雾朦胧的眼帘中似多出来点别的什么东西。
“有人。”丽塔道。
贝茜背对着她说的那头,看不见人,也没有扭脸去看,问:“是安娜贝尔么?”
西塔眯起眼:“好像不是,很壮啊——是个男人!”
其实不用说,贝茜也已经在下一秒便知道了。
她往空气里轻轻嗅了一下,警惕之心突起,飞快转身,立马看清了不远处正往这边走过来的黑袍男人。
那男人出现得诡异,周围竟没有其他人觉察。
但再诡异,靠近之时还是让贝茜觉察出身份,令她变了脸色。
那人身上有种特殊的气息。
气息嗅进鼻腔,传递出再熟悉不过的信号。
血族。
事。
宁芙饶有兴致瞧着跟前挺拔俊朗的儿子,抬手掩了下唇:“几年前你第一次独当一面料理国政,也不见有
这样的反应。”
赫恩脸上淡淡的,眸光却似缀了星光的柔风,温温地亮着,问:“什么反应?”
“紧张。”
他这样正经,反而更令人生出调侃的意趣来,宁芙忍了忍,总算没有,很有几分怀念地道,“但比你父亲
要厉害许多。他当时说话声音都是抖的。”
赫恩不说话。
宁芙怀念完过去,瞥见他手里握着的小盒子,渐渐地又正经起来,脑海里想了许多,最终都不过化作与儿
子相对站立的沉默。
须臾,王后的话响起在夜风里:“我还要再问你一次……真想好了么?”
“想好了。”赫恩道。
“她身份特殊,在一起说不好就是一生的事情。”
王子就弯眸微笑了下:“您跟我父亲也在一起了,母亲。”
宁芙的话便全噎在喉咙里,一时竟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最后一摊手道:“好,我确认完了。”
话音未落,走廊里响起咚咚咚的跑步声,是去找贝茜的维克托飞快返回。
只是他身后没有跟着金发的小人儿,脸上的表情更是异样,就差在看见赫恩的一瞬叫嚷出来。
赫恩抬眼望见维克托的脸色,眼里的笑意瞬间褪去了,往前几步,问:“怎么?”
“殿下!”维克托掐着侧腰大口喘气,尽是惶惶,“伊丽莎白小姐她——”
贝茜不见了。
这是稍后便很快得到了证实的事情。
安娜贝尔原先跟着贝茜与丽塔到花园,见她们两个要说悄悄话,吩咐女仆在能看得见的地方尽量站开去,
又碰见有王宫内务要处理,便暂时走开了一会儿。
哪里知道回去的时候就只看见倒地的女仆与丽塔,再寻不见贝茜的影子。
整个王宫的士兵都没有看见任何可疑人进出,事出之后,城堡登时给围得铁桶一般。
贵族们在大厅乱糟糟地挤成一团,也完全没有了过节的乐趣。
谁还敢有乐趣。
从前几乎没人见过赫恩生气的样子,原本个个都带了几分不满,因着在国王的城堡里,都忍着不敢表露,
但被走进大厅来的赫恩沉默地扫一眼,背脊都是冰凉的,只剩下怕,哪里还有抱怨。
丽塔被安娜贝尔弄醒了。
睁开眼睛那一刻,她分明还保留着昏倒之前的惊惶,以至于下意识从床上弹起,连连往后躲,后来才看清
站在床边的是内务官。
安娜贝尔还没开口,她便急急道:“那个人要带走贝茜!”
“什么人?”房门口有个男声问。
丽塔这才发现赫恩也在,后怕与惊慌汇作一股,但远远没有对上赫恩眼睛时的惊吓可怕。
王子脸上其实还是淡淡的没什么表情,说话声调语速都很正常,不看眼睛,还要佩服他此时的平静。
但那一双黑眸里的光分明已经完全沉没下去,四目相对,以为自己入了深渊。
深渊之下是凛冽又雪亮的杀意,刀刀入肉,能活生生将人的灵魂剜出体外。
丽塔结结巴巴,终于想起脑子断片之前要说什么,跪坐在床上,颤着手往窗外指:“披黑斗篷的男人,很
高大,脸上有道很长的疤痕。”
她再回想一下,不由自主地颤了颤:“还有一双很尖很尖的獠牙,就像……”
砰砰砰几声巨响,窗外夜幕中骤然绽开大而璀璨的焰火。真有些讽刺。
丽塔后半截话没有说完,听得人根本已经能将答案脱口而出。
有獠牙,像传说中的吸血鬼。
她不知道那个究竟是谁,赫恩也不知道。
唯独一个人清楚得很。
丽塔跟赫恩结结巴巴说话的时候,将军的马匹已经踏着倏然冰冷起来的月色改道,越跑越快。
他眸光比夜色更森冷。手上一用力,捏断了缰绳。
贝茜过了许久才醒来。
她这一觉睡得非常不舒服,不舒服得竟令她久违地觉出几分寒冷。
睫毛颤颤地睁开眼睛,身下是潮湿又冰凉的地板,眼前伸手不见五指,纵使眼力惊人,也只能看个昏昏的
影,知道这是个密闭的房间。
她在黑暗中坐起,太阳穴闷闷地胀疼,很快便想起在睡过去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
先被丽塔看见的那个男人是血族。身手很快,几乎一眨眼睛便化作黑风席卷而来,连她也来不及反应。
但那张脸。
贝茜的手往旁边慢慢摸索着,发出微小的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脑海里也在摸索记忆——那个男人的脸,看见的时候分明觉得很眼熟。
想不起来是谁,但心跳砰砰的,身体在记忆之前反应,竟反应出几分微微的颤抖。
她有点想叫人,念头一出,第一时间跳到喉头的是赫恩的名字,给硬生生忍回去。
坐着一双手摸不到边,贝茜撑着地板站起身,扶着黑暗往前走出几步。
也只能走出几步。
几步之后,身子便被什么硬邦邦的东西阻挡了去路,用手一摸是金属,冷冷的,一条一条。
她再沿着这桎梏往两边摸,转了一圈,脚步画出一个圆来。
一颗心倏然往下沉了沉。
这是一个无门的牢笼。
第66章
春神节的狂欢已经接近尾声,大厅里的客人们几曲舞罢,纷纷坐下浅酌,高脚酒杯里的酒倾斜到唇畔轻轻抿一口,手指叩着杯壁,在计算时间。
十二点的钟声。
等到钟声响起,亲眼看见飞升绽放在城堡上空的巨大焰火,这样的节日才算最完满。
然而有人等不到那个时间,先一步离去。
那位新晋的“女神”果然如卡特所说在舞会上出了不小的风头,最后也得了同贝茜一般的殊荣——同时受到几位贵族的邀舞。
但她如今却一个人拿着酒坐在角落里,听见侍从说亲王已经离开王宫,脸上便挂了些失望。
失望的人何其多,光芒才引人注目,也没有人拿着酒过来问她为什么心情不好。
国王与王后坐在上位。
宁芙原本正同自己的丈夫低声说着话,偶尔弯一弯唇,瞧着心情很不错的样子,不经意抬头往下边望了一眼,却发现本该留在座位上的赫恩没了踪影。
她眉头一动,招手叫了个侍从过来,问:“王子呢?”
“伊丽莎白小姐跟丽塔小姐到花园里玩,殿下在外头等她们。”
这么做其实有些不合规矩。
宁芙脸上浮现出一个想笑但最终没笑出来的表情,最后只道:“我知道了。”
她知道了的结果就是,国王不过转身去与旁人饮酒说了会儿话,再回过头来便不见了自己的妻子。
再问侍从,侍从说王后也到外面等贝茜与丽塔。
等待着的不止王子一个人。
维克托在走廊的墙根已经站立许久,见贝茜不回来,自家殿下也不去催,估摸着再磨蹭下去十二点就要到了,忍不住上前唤了一声:“殿下。”
赫恩仰头看夜空。
今晚的天非常好,是贝茜最喜欢的天气。
上次说要带她出去看星星,结果忙了一阵,到现在也没有兑现诺言。
他一贯是宠着她的,想起这件事来,还是觉得她太乖了些。
不给的东西也不闹着要。
赫恩敛眸打开握在手心里的一个黑丝绒面小盒。
盒子正中央有枚碎钻簇拥红宝的戒指,精致可爱,倘若将戒指拿起来翻转了看,能看见指环里圈雕刻的双剑纹章。
带着这种纹章的首饰不是什么人都能戴的。
他面庞的线条又柔和许多,明明带着点儿笑意,却还轻轻叹息出声。
贝茜想要的赫恩从来不会不舍得给。怕只怕他想给她的她却不肯要。
适逢维克托出声,令得他收回游离着的神思,顺带将戒指盒子也合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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