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鸢谢过姑娘赏赐,”那素色罗裙的丫鬟抿了抿茶水,道,“姑娘茶艺过人,奴婢自愧不如。”
顾央微微一笑,“三年来这种话你不知说过多少次了,今日我便要你好好品品这茶如何。”
少女清秀的面容已经长开,虽然仍旧比不上如今名满京城的第一美人的明丽,但也生得明眸皓齿,琼鼻柳眉,再加上她时时噙着温和的笑意,只令人觉得如沐春风,自有一股让人移不开眼的韵味。
“茶香清而不腻,色泽通透,就是不知这茶饮起来如何。”不待卿鸢开口,便有浅淡低沉的声音传来,正是她熟悉的音色。
顾央当即站起身来,提起裙裾快步到苍豫面前,嘴角笑意柔软,“王。”
苍豫面色柔和的点了点头,三年时光流逝,他已将近而立之年,面容却依旧清隽如昔,只是一双眼眸越发深邃内敛,反倒更添了别样的魅力。
此时他嗓音微微含了笑,不经意间便引人沉沦,“阿央不请我去尝尝你的茶么?”
“不,”她挽住她的手臂,眉目清秀又带着这时候少女独有的妩媚,“我的手艺向来比不得王,王既然来了,便煮茶给阿央尝尝罢。”
苍豫并未因她直白的拒绝而生气,或者说三年来他早已习惯了包容她的一切,亲昵刮了刮顾央的鼻梁,他淡淡笑道,“好。”
他煮茶的模样格外好看,抬手之间般般入画,顾央在一旁欣赏着美人煮茶图,忽然听那“美人”道,“再过十日你便要及笄了。”
及笄,便意味着从此可绾髻插簪,也意味着......可以嫁人了。
顾央心中想着,面上依旧温和无害道,“是。”
苍豫将那煮好的清茶沏入杯中,盖上茶盖微微摇晃,再揭开,便见那茶末正成一幅云雾山水图,他淡淡将那茶盏递与顾央,似是慨叹,“阿央也是大姑娘了。”
顾央捧着香茗笑了笑,却并没有接话,苍豫的语气与这三年来的做派,无不说明了一个她并不愿意看到情况——他分明是在养女儿。
她自信苍豫并非对自己无动于衷,只是他向来克制内敛,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而她又不可轻易点破,否则以他的性子,要么是终成眷属,要么便是老死不相往来,而她承担不起后一种结果,只能求一击必胜。
而十日之后的及笄礼,更是印证了顾央的猜测。
三年来,京城里无人不知摄政王宠着一个小丫头,起先有些人还不甚在意,觉得她不过一个玩物,只是某次府宴上一家小姐当众羞辱了那小丫头,不仅被她反驳得哑口无言,其父更是在朝廷上被摄政王当堂训斥教女不严,小皇帝也直接罚去了他三个月的俸禄。
一时间,不论众人心里想着什么,面上见到顾央都会客客气气地称一声“顾姑娘”。而顾央的及笄礼,也是各怀心思前往赴宴。
及笄礼大办,顾央一早便被卿鸢叫起来梳洗打扮。
服饰是前些日子苍豫同她一起挑的,蓝边浅粉莲花绣纹高腰儒裙,秋香色纱缔昙花纹披帛,鹅黄忍冬纹绣鞋,白玉嵌珠缠丝耳坠,鸦色的长发以樱色的缎带系于脑后,温软而殊丽,娇俏而清雅。
摄政王府的花园中,小皇帝特遣了宫中的礼仪官前来,待到绾发插簪之时,按古礼应是由长辈持礼,而顾央身为“孤女”,并无长亲,则应由福泽深厚的老人来持礼。
只是待礼仪官唱了礼,却是苍豫来到了她身后。
他虽未言明,但此举也算是在众人面前说明了两人的关系,无关风月。
顾央心中感到棘手,也知道不可当众驳了苍豫的面子,只得跪在蒲团上轻声道,“王?”
苍豫淡淡笑道,“怎么,我亲自来为你绾发不好么?”
顾央微微摇头,“王能为阿央绾发,阿央高兴都来不及呢,只是王会绾发么?”所幸苍豫也并未言明,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还有回转的余地,只是攻略一事,要抓紧了。
见她一副不太信任的模样,苍豫不免失笑,他抬手解开她发上的缎带,顺滑的发丝顷刻落入玉白指间,“你且看罢。”
苍豫绾发的动作并不十分熟练,但却很轻柔,连一根发丝都未扯到,将最后一缕发绾好,顾央只觉头上微微一沉,便听得身后那人温和的声音道,“阿央,恭祝你成人。”
她还来不及答,便见那礼仪官自袖中取出一卷明黄的绸布,高声唱道,“顾央接旨——”
宾客们闻言,也口中高呼万岁跪下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孤女顾氏,温婉清端,孝善仁和,德才兼备,朕感其孤苦,侍帝有功,着即册封淮安郡主,钦此——”
众人哗然,顾央侧首去瞧那人的神情,日光刺目,恍得那人的神色不辨,只见一双幽邃如深夜的眸子,一如既往的温和,亦是一如既往的淡漠。
“淮安郡主,”礼仪官见顾央迟迟不动,唤道,“接旨罢?”
......
月色朦胧,摄政王府的亭台楼榭都蒙上了一层飘渺的雾色,而苍豫的屋内,窗上影成双人。
“可喜欢?”
换在以往,顾央自然不会这么晚了还来打搅苍豫休息,只是近日发生的一切,让她有必要走这一趟,可苍豫不待她说话便递了一套头面过来,说是及笄之礼,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她低头打量起及笄之礼,苍豫知道她向来不喜欢什么艳丽之物,便送的是一套鎏银镶珍珠蓝宝石头面,既不张扬,又恰到好处不失她如今郡主的身份,头面上的每一处细节都做得极为精细,没有个十几日是做不来的。
抚摸着头面上的精致蝶兰暗纹,顾央沉默了片刻,还是开口,“王......早已想好要让陛下册封阿央为郡主了?”
“是,”他的眸光如同案上烛火般温和,“阿央不喜欢吗?”
“为何?您明明知道,阿央并不需要这种名头!”可不是只空有一个名头,既无封地也无赏赐,册封郡主必定要太后的首肯,苍豫去求这道圣旨,不知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不必想那么多,阿央,”苍豫伸手似乎想要抚摸她的脸,最后还是只将手落在她的发顶,他温柔道,“我护着的人,自然是要最好的东西。”
他虽然一直温和待她,却从未像今夜这般温柔,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眸子仿若雾气缭绕的群山,仿佛有许多东西,却又仿佛什么也看不出,她心中微沉,眼眶不由自主地发涩。
“阿央已经有了最好东西,不需要其它。”
“乖,”苍豫神色包容,仿佛在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我的阿央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这样,旁人才不会看轻了你。”
“阿央不在乎!”她急急打断了他的话,面上霎时滚了泪珠,固执地不愿去听他将说的话,“阿央从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
苍豫一时间有些怔愣,他见过许多模样的顾央,温和的,柔顺的,娇俏的,沉静的,只是,从未见过这般流泪的她,那个无论何时都看起来都年少老成的少女,原来还有这般脆弱的时候。
“别哭,”他无奈抬手去拭她腮边的泪,微微叹道,“阿央,别哭。”
想他在万马千军刀光剑影前也不会眨眼,却会因她一滴泪而慌乱,真是......孽缘。
看她终于止了泪,苍豫无奈道,“怎么这般容易便哭了,往后你的夫君怎么受得住?”
顾央心里暗叹一声还是不能将苍豫糊弄过去,面上煞白,“王要将我嫁出去?!”
“大姑娘了,自然是要出嫁的,”他揉了揉她的长发,只有自己知道心中有多复杂,“我们阿央,定然要嫁这京城里最俊逸的才子。”
“我不要!”第一次,她猛然挥开他的手,踉踉跄跄退了几步,神情满是不敢置信,只是这般显然不能改变他的主意分毫,半晌,她露出似笑似哭的神色,“您......也不要阿央了么?”
“阿央......”他的声音哽在喉间。
她眼中的光亮黯淡下来,恢复成了平日里冷静的模样,却让他胸口的涩痛渐渐扩大。
“阿央一直以为,这三年伴在王身边,王已经明白阿央的意思了,”顾央微微笑起来,直直看着苍豫的眼睛,“您一直知道的,对不对?”
他张了张嘴,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阿央......我长你十四岁,身陷轮椅,半只脚踏入土的人,若是再年少轻狂一些,孩子也该有你这般大了。可你还年轻,你还有大好年华,找个门当户对的夫君,有我在他不会纳妾,你们琴瑟和鸣好好过日子,再......再生几个儿女,比起在我身边,要好过太多。”
顾央静静地看着苍豫,将近而立的男人,即使是在轮椅间仍旧清俊美好的不似人间,她知道他是真心为她着想,以她玩物的身份,能得他如此对待,是此生之幸。
其实她一直对苍豫这类人很有好感,他们成熟、优雅、体贴、包容,岁月的洗礼使他们更加稳重妥贴,和他们在一起,能感受到被包容的温暖。然而他们也往往更加理智,并不会因为情爱而冲动,总是有更多顾虑,而她却将他逼到如此地步。
只是为了任务,顾央也不得不继续逼迫他。
“阿央只问一句,”她看着他,莫名悲凉,“王能否告诉阿央,在王的心里,可有一丁点儿喜欢过阿央?”
“阿央......”他微微蹙起眉,声音几近虚无。
“......我知道了,”顾央再一次笑起来,“阿央从未违背过王的意思,既然王希望如此,那便,如您所愿。”
苍豫瞳孔猛地一缩,只是那人再不给任何反驳的机会,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夜里起了风,那人雪白的衣裙高高卷起,犹如蝶翼,孤意而决绝。
“阿央......”他攥起手,看着那抹雪色终究消逝在夜色里,缓缓阖上眼,仿佛从未有过去追她的念头。
原先总是她看着他的背影,如今,总算轮到由他看着她离开。
他看着长大的姑娘啊,值得最好的——最好的身份,最好的首饰,最好的衣裙,最好的夫君。
不是他。
不会是他。
他垂眸看了一眼毫无知觉的双腿,唇边牵起一个弧度。
剜心剔骨,不过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我开始洒狗血了,虐摄政王副本正式开始......
这一章很肥对不对,小天使们爱不爱我?!!!
我感觉我停不下来了,越码越多......虐的剧情码得特别快,喜欢虐的小天使可以去听《翩跹》,某九就是听着这个码的......我立志要把人虐哭,不知道写得怎么样,哭了的告诉我!!!
最后,关于摄政王要把央央嫁出去这件事,小天使们不要说他渣,他是真心为央央好,因为他觉得他自己又老又残(为什么我想笑?),而且我前面提过了他原来的身体是活不长的,但是他又不知道央央把他治好了......所以这是个误会,恩.....
谈恋爱的人都容易矫情,这是实话,总是会多愁善感一些,而摄政王他马上就要受惩罚了,所以不开森的小天使不要喷他,他真的很温油!!!!
第十八章 侍女&摄政王(九)
“主上,郡主来了。”南总管推开房内的雕花木门,低声禀道。
苍豫抬眸,便见顾央缓步走了进来,浅碧色轻柳软纹束腰长裙随着她的步伐泛开波纹,一如她面上笑意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恭谨,“给王请安。”
“......你来了。”苍豫只看她一眼便匆匆移开视线,每日盼着这时候能见到她,却又不敢多看,不愿多看,宁愿她因为那件事同他置气,也好过这般亲疏有别若无其事。
那夜不算争执的争执,终于绵延成细密的隐痛。
顾央的目光在他未束的墨色长发与裸露于锦被外的双腿上停留了一瞬,继而恍若未觉地垂下眼眸,“原来王还未梳洗,是顾央失礼了。”
苍豫看着搁在一边的玉梳,淡漠了声音,“无事,你......先回去罢。”
“是。”她答道,姿态柔顺。
南总管看着这两人,暗暗叹了口气。
......
“哀家原以为阿豫你会将那小丫头封作正妃,怎么的,竟是来为她求一桩好婚事的?”太后口气倒是温和,只是看着苍豫的目光却复杂。
“阿央的琴棋书画是由臣亲自教导的,若是谁娶了她,往后摄政王府便都是他的助力,”苍豫神色淡淡,“太后娘娘也可得偿所愿。”
太后沉默下来,若是她心腹里的哪家娶了顾央,照苍豫所说,确实能解她最后一点忧虑,也就只看那小丫头,究竟有没有苍豫说的那般重要。
思虑片刻,太后复又笑着开口道,“照阿豫所说,你是给淮安相中了哪家的公子?”
苍豫垂下眼帘,语气波澜不惊,“永安侯世子,萧家大公子,吏部侍郎之子。”
太后挑了挑眉,“这些可都是些人中龙凤,哀家说句不好听的,阿豫真觉得他们会真心待淮安?”顾央虽说有郡主的名头,但原先到底还只是个孤女,即使有人娶了,也难保不是为了苍豫这个助力。
“太后不必顾虑此事,”他眸光淡漠地直视她,语气是不动声色地狠戾,“若是有人目的不纯还得偿所愿,臣自会将他碎尸万段。”
太后被他冰寒的目光看得一颤,知道这是苍豫在警告自己不要多动心思,当即勉强笑道,“哀家自然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那便让淮安与他们都见见,往后哀家再为淮安赐婚,阿豫觉得如何?”
苍豫顿了顿,缓缓点头,“甚好。”
太后亦微笑着点点头,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问道,“阿豫你也不小了,怎么还不娶个正妃回去?你给淮安求了婚事,自己也该担心担心自己的婚事才是。”
“臣的身子不好,不必耽误那些官家小姐了。”他淡淡道,毫不在意地拿自己的腿疾说事。
太后眸光微闪,但显然并不打算放弃,“再怎么说,也该留个后人。就这么说定了,哀家做主赐你几个美人,便不再强求你娶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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