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东西?”宋诗意脱下手套,搭在一旁的柜子上,接过了那只礼品袋,莫名其妙,“谁给的?”
目光扫过纯黑色的包装,正中有一行烫金小字,不偏不倚正是她昨日逛过的珠宝品牌。
她一怔,似有预感。
下一秒,郝佳的回答印证了她的猜想:“不是你让程亦川给你带的吗?嘿,那小子真欠揍,过河拆桥,气死个人……”
郝佳站在门口,唠唠叨叨吐槽着程亦川,可宋诗意没听进去。
她拎着那只礼品袋,明明很轻,却又莫名烫手。
郝佳觉得奇怪:“怎么,不是你让他帮你带的?难不成——”
恍然大悟的表情,她贼兮兮地笑起来,“哎,师姐,那小子当真在追你啊?”
宋诗意回过神来,瞥她一眼:“胡说八道些什么呢?他多大,我多大了?我看他就一乳臭未干的愣头青,毛都没长齐,哪懂什么谈恋爱?”
“那这东西——”
“是我让他帮忙买的。”
八卦泡泡被戳破,郝佳撇了撇嘴,伸了个懒腰,伸到一半,又扑哧一声笑出来,拿胳膊肘捅捅宋诗意:“师姐,你刚才说得不对!”
“哪儿不对?”
“什么叫乳臭未干的愣头青,毛都没长齐?那天早上他穿背心在隔壁训练呢,你又不是没瞧见,那么鼓鼓囊囊一大坨,壮观得不得了,何止毛长齐了呀?”
郝佳挤眉弄眼地说着,边说还边伸手在肚子下面比了比。
宋诗意:“…………………………”
“你走开,赶紧回你宿舍去。”她没好气地戳戳郝佳的头,“周身黄暴之气,都快蔓延到我的房间来了。”
郝佳:“哎哎,我这是实话实说啊!”
“走吧走吧,你这心思要肯用在训练上,早八百年就不是现在这样了。”
“师姐你不地道,我才刚帮你做了快递员,你就戳我痛脚……”郝佳嘀嘀咕咕、垂头丧气地走了。
门关了。
宋诗意拎着袋子坐在桌前,皱着眉头打开来看。
袋子里还有一只纯黑色礼盒,小心翼翼掀开盖子,天鹅绒的绸布为底,正中是一只镂空雕牡丹的黄金手镯,流光溢彩、精致贵气。
她定定地看着那只镯子,片刻后,重新盖上盖子,原封不动地将礼盒放回袋子里。
手机在充电,她站起身来,一把拔下数据线,走到窗边。
她没有程亦川的手机号,只有昨天刚加上的微信。点出对话窗口,看见那笔转账已经退了回去,顿了顿,她按下了语音聊天。
*
程亦川心情好着呢,解决了一桩烦心事,又当了一回活雷锋。
哎,说真的,他都开始羡慕他爸妈了,不知道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这辈子竟然生出他这么懂事的孩子。
感人。
这乐于奉献、不畏牺牲的大无畏精神,除了他也没谁了。
他哼着小调回了宿舍,打起精神来,把笔记本电脑打开了,准备浏览一下国外的滑雪网站、论坛。
没进省队之前,他是狂热的滑雪爱好者,时刻关注全世界的大众滑雪比赛,还兴致勃勃飞去世界各地参加过一些。后来虽说进了省队,也依然关注着国际滑雪形势,常常去论坛瞎逛。
当初考上大学,选择英语专业,说到底也是因为这个。
上网原因之二:消费。
程亦川不爱乱花钱,但该花的地方绝不手软,这么些年来他一直随时关注着最新最科学的尖端装备。毕竟是要当冠军的男人(……),滑雪装备不能差。
国外的滑雪设备素来比国内先进,这倒不是科技问题,主要还是因为滑雪在我国不够普及。也因此,程亦川没法直接购买看上的装备,总是在国外的网站选好想要的,把图片和型号一起发给他爹,由常年在外的程翰和莫雪芙同志亲自采购,邮寄回国。
就在他一脸轻松地挨个把图片发给程翰时,一旁的手机亮了。
屏幕上三个大字:鸡汤王。
程亦川手上一顿,忙不迭扔了鼠标,手忙脚乱拿起手机。
接电话前,还做作地清了清嗓子,然后才接起。
“喂。”他淡淡地出声,成熟而稳重……
哪怕心里有个小人儿在手舞足蹈地叫嚣着:师姐她一定感动得泪流满面,这是要打电话感恩来了!
下一个念头:等等,我在背地里为她做了这么多,万一她,她情窦初开,想要以身相许怎么办?!
别。他眉头一皱,严肃地想着。我来国家队是有大理想大目标的,实现理想之前,我是不会动歪心思的。
……
思想异常活跃,但表面依然稳如泰山的程亦川同学,为难地等待着对面开口。
可千万别太感激他啊,他脸皮薄,她要是太热情了,他会吃不消的。
正想着,宋诗意开口了。
“你在哪?”
他稍微有点失望,这声音、这语气,听着很是冷静,好像不如想象中那么喜出望外啊……
他撇撇嘴:“宿舍啊。”
“下楼。”宋诗意言简意赅命令道。
“什么?”
“马上下楼来,我去你宿舍楼下等你。”
这下程亦川察觉到哪里不对了,眉头一皱:“干嘛,你要把东西还我?要是你打的是这个主意,我就不下去了。”
他理直气壮耍无赖。
宋诗意站在窗前,看着远处的雪山、近处的训练场馆,深吸一口气。基地建得很别致,除去大气的场馆,小楼房均是复古的红色砖墙,这也是她热爱这里的原因之一。
她叫他的名字:“程亦川。”
“干嘛?”他的语气里带着防备。
“谁让你这么做了?平白无故买只金镯子给我,你是被卢金元一拳打傻了?”
“谁说是送给你的了?借的。”程亦川强调一遍,“有借有还的借。”
“我都跟你说了,这镯子不在我消费范围之内,我不要。”宋诗意皱眉,“你现在,立刻,马上下楼,我去你楼下等着。”
“我——”
“你不下来,我就一直等,有本事你就一直窝在里面不出来。”
宋诗意冷静地说,然后不等他回答,立马切断了通话。
程亦川:“…………………………”
说好的感激涕零、以身相许呢???
*
程亦川不肯妥协,坐在宿舍里生闷气。
真搞不懂女人这种生物,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啊?大家都这么熟了(错觉),人情世故你来我往的(错觉),她到底在别扭个什么劲儿?
他打定了主意不理她,她总不能横冲直撞闯进男生宿舍来,硬把东西还给他吧?
可气鼓鼓地坐在书桌前,程亦川克制不住自己,眼睛总往窗外瞧。
那女人说到做到,性格执拗,该不会真的在楼底下傻等吧?
他慢吞吞地走到窗边,探头探脑地望外瞧——操,她真的在下面!
宿舍大门外,穿黑色棉衣的女人身姿笔直站在那,一动不动,耐心十足,仿佛就是等到天荒地老也要把他给等到。
十分钟后,来回踱步的程亦川骂了句他的经典台词:“Shit!”
最后还是别无他法,从衣柜里拿出套衣服换上,然后风风火火冲下了楼。
跑出宿舍大门,他中气十足地叫了一声:“宋诗意!”
女人回头,一脸平静,仿佛早就笃定他必然会如期而至。
程亦川快给她气死了,这表情几个意思啊?代表她把他吃得死死的,是吧?
他气势汹汹,先下手为强:“那镯子我是不会收回来的,你要么自己收着,要么就扔了!”
宋诗意都快憋不住笑了,这家伙到底怎么回事啊?每次惹人生气的同时,又叫人哭笑不得,气不起来。
她把礼品袋递过来:“别小孩子气,拿着。”
程亦川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小孩子气?她这是打算一辈子拿他的年龄说事了?动辄说他是小孩子,要么就小孩子气,能不能有点别的台词了?
盛怒之中的人压根没想到,自己每次骂起人来也就一句shit,谁也没比谁有创意。
可往天他都能忍,今天她怎么能还说他小孩子气?
程亦川扯了扯自己的衣服,怒目而视:“小孩子气?我怎么就小孩子气了?宋诗意你看看清楚,我明明浑身上下都是成熟男人的气概!”
没错,那一身崭新的装备,纯黑色的男人味,连店员都夸他成熟稳重有气质!
宋诗意一顿,目光落在那套衣服上。
这不就是他昨天在商场试穿的那一套吗?有什么特别的说法?
她抬眼看了看他带着怒气的表情,跟哄孩子似的说:“是是是,你最成熟了。来,成熟的你快讲讲道理,把东西拿去退了吧。”
“……”
她当他是智障吧?有她这么敷衍人的吗?
程亦川快给她气死了,忍了又忍,才按捺住跟她吵架的心情:“我是一片好意,你就不能简简单单地收下镯子,说声谢谢吗?”
宋诗意笑了:“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也很感激,但是钱我已经借到了,礼物也另有钟意的,这镯子还是麻烦你退了吧。”
程亦川一愣,狐疑地问:“你借到钱了?”
为了让他宽心,宋诗意点头,毫不迟疑地说:“昨天晚上在食堂碰见丁教练了,你知道他是我师哥,一听说我需要钱,二话不说就借给我了。”
假的。
但她笑得很真诚,骗一骗从来不懂掩饰的程亦川,绰绰有余。
可程亦川还是恼了,眼睛一眯:“怎么,他的钱是钱,我的钱就不是钱了?”
这下换宋诗意一愣,有点琢磨不透他生气的点在哪。
“他是我师哥,我和他好多年交情,这样我一时半会儿还不上,也用不着内疚——”
“所以呢?我昨天不是说了吗,我又不急着要你还,你就算等个三年五载不还我,我也不会催。”
“……”
宋诗意抬头看他,哑然失笑,摇摇头说:“程亦川,你讲讲道理行吗?哪有你这样逼着人借钱的?我从来只听说过上门催债,没听说过上门强借的。”
她拎着那只沉甸甸的袋子,抿了抿唇,“我们俩总共才见了几次面?两只手就能数得出来,说熟吧,你对我一无所知,要说不熟,又是同门师姐弟,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可就是因为抬头不见低头见,我才更不想借你的钱,欠你这个人情。人与人之间相处,自在最重要,我一旦欠了你钱,每次见你都矮你一头,我这人自尊心强,最不愿意低头了。”
少年穿着一身黑衣,像这冰雪寒冬里的一抹异色,拧着脖子说:“没人叫你低头!”
宋诗意终于恼了,没好气地把袋子一把塞进他手里:“这东西你是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程亦川,我真是搞不懂你,无缘无故的你干嘛非得帮我一把?我都说不需要了,你何必这么热心肠?”
程亦川也忍无可忍了,又是一把将袋子塞回她怀里。
“那你呢?你又为什么老是无缘无故帮我?我来基地的第一天,受了气,一个人出来晃悠,你干嘛跑来安慰我,说什么我的天地在雪山上?”
他皮肤白,生气起来面色通红,仿佛鲜血都要透出来了,眉眼生动得不像话。
“那天专项训练,卢金元在起点说我坏话,我人在山下,反正也听不见他说了什么,你又干嘛帮我挤兑他,害他滑到一半摔了个狗啃屎?”
“……”
“还有,我在食堂跟他打架,人人都看热闹,你又为什么跑来插一脚?让我打架,让我自讨苦吃不就好了,为什么担心我被重罚,还帮着我来了出苦肉计,免得局面一边倒?”
“……”
程亦川那一连串掷地有声的质问叫她彻底哑口无言。
少年用不甘又忿忿的目光瞪着她,说:“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凭什么就准你当老好人,不准我当红领巾?你帮我那么多回,就不能让我也帮你一次吗?何况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他妈不叫问题,我这忙帮得毫不费力,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他嗓门儿太大,乍一听是愠怒,细品之下却带着一星半点儿的哀怨,依然是十足的孩子气。
可那孩子气是柔软的,善良的,带着冰雪的质朴与单纯。
旁人纷纷侧目。
已近黄昏,远处的落日西沉而下,挂在雪山顶,照得满目生辉,天地一片敞亮。
宋诗意与他对峙片刻,忽而低低地笑起来。
程亦川眼珠子都瞪圆了:“你还笑?”
他都快气死了,她怎么能这么没有良心?还笑!还笑?!
就在他的怒气到达峰值时,女人终于开口:“行,东西我收下了。”
“就没见过你这么没良——什么?”抱怨的话都说了一半了,他戛然而止,不可置信地抬眼看她,“你说什么?”
“我说,东西我收下了,人情先欠着。”她语调轻快地说。
程亦川还有点摸不着头脑,半信半疑地看着她:“是真收了,还是有什么下文在等着我?”
宋诗意扑哧一声笑出来,有点无奈,又有点好笑:“没有下文了。镯子是我的了,钱先欠着你,麻烦你这债主给点面子,不要四处宣扬。”
先前还垮着的脸一下子明朗起来,黑漆漆的眼珠子里淬满了欢喜。
“不借丁俊亚的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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