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你别乱说话,一会儿我妈听见可了不得——”
话音未落,电话被人一把夺过。莫雪芙的声音尖得像气球漏气,程亦川几乎看见眼前有只气球冲上天的影子。
“你受伤了?!”
“………………”他都已经第一时间制止程翰了,哪知道还是迟了一步。
程亦川一个脑袋两个大:“我没受伤,你别听我爸乱讲——”
“伤哪儿了?严重吗?都要找康复专家了?”那头一连串抛来十万个为什么,一声比一声大。
“妈,我都说了我没事——”程亦川没好气地打断她,“总之受伤的不是我,你别瞎操心了。快把手机给我爸。”
“真没受伤?”莫雪芙狐疑地问,“小川,你可不能骗妈妈。你要是为了不让我担心,就跟我撒谎——”
“妈!”
“行行行,妈妈相信你。”
“把电话给我爸!”
“好好好,拿去拿去。”
……
通话末尾,程亦川再三嘱咐:“他是冰岛人,当初看新闻我也只看了个大概,至于是在医院还是哪家康复中心,我记不清了。爸,你帮我多打听一下,如果他在冰岛,你替我上门拜访一下——”
“等等,你以为冰岛离瑞典很近吗?开车十分钟就到了?”
程亦川难得严肃:“爸,算我求你,这事儿你务必帮我的忙。”
程翰也一愣,片刻后,说:“好,人我帮你找,但找不找得到,这我就不知道了。”
他松口气:“反正你要拼命找,使劲儿找,我可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等等,我问你,打听到了又如何?”
“如果打听到了,帮我跟他谈谈,我这边有一位曾经受过伤的速降运动员,希望能得到他的帮助……总之你先打听着,要真成了,我亲自跟他联系,把详细资料给他发过去。”
程翰沉默了一会儿,“替谁找?你们队里的?”
他含糊其辞:“嗯,一个队友。”
“关系不错?”
“还行吧。”
还行吧?还行吧都这么苦苦哀求上了,程翰扯了扯嘴角,这家伙还真当自己活雷锋吗?
“男的女的?”
“女——爸!”程亦川想也没想就回答了,刚出口一个字后,又立即反应过来,恼怒地说,“挂了!”
“哎哎,别急着挂啊,爸爸也是关心——”
嘟,通话结束。
回头,程翰与妻子对视一眼。
莫雪芙:“真是女孩子?”
程翰点头:“八九不离十。”
“我看这小子有点不寻常。”
“是啊,也没见他对别人的事这么上心过。”
“那你帮不帮?”
“还能不帮吗?儿子都开口了,不帮他还会认我吗?”程翰不仅是妻奴,还是儿子奴,一心做个好父亲。电话打完,觉也不睡,任劳任怨地爬了起来,打电话找人去了。
*
庭院里,一通电话打了好一会儿,程亦川挂断电话才察觉到冷。
屋内开了暖气,乍一出门,冷热交替。他惊觉拿手机的右手都冻僵了,赶紧回屋。
宋诗意还坐在那,抬眼看他,说:“打完了?”
“打完了。”
“那走吧,账我都结好了。”
“诶?酒还没喝完啊,这就走了?”
宋诗意朝那堆卡和钱努了努下巴:“你都喝得脑子糊涂了,还喝?”
“谁说我脑子糊涂了?!”程亦川怒气冲冲,把卡和钱朝她面前一推,“我清醒的很。出手的东西,恕不退货。”
说是没醉,可也喝得满脸通红。他皮肤白,更显醉态,面颊红红像是大苹果,还因为生气,眼睛也亮的可怕。
可是丝毫没有杀伤力。每回他生气,宋诗意都觉得看见了一只愤怒的小奶狗。
他打电话的这段时间,足够她平复下来。一吐为快的滋味令人动心至极,哪怕说故事的时候肝肠寸断,可说完之后,仿佛一口浊气吐出散尽,整个人都轻松了。
她说:“把钱收起来,程亦川。”
“我不!”他愤怒地拒绝。
“你已经帮我很多了,但同情心不是这么用的,父母的钱也不该拿来这么挥霍。”她把卡推了回去,“俗话说得好,救急不救穷。我感激你的一片好意,我心领了。”
程亦川张了张嘴,找不到劝服她的理由,近乎无赖地质问她:“怎么,你怕将来还不起债,我威逼利诱要你以身相许?”
宋诗意都快被气笑了。
他却信誓旦旦地说:“你放心吧,我不是那种人。我可以保证,我程亦川决不催债,也不会因为咱俩的债主关系就对你颐指气使,更不会占你便宜。”
说着,他还想起什么,理直气壮地问:“你看,上回买镯子你还欠我钱呢,这段时间我不是照样对你很好?一点儿也没欺负你。”
他的眉眼在昏黄灯火下生动好看。眉是远山之黛,浓烈飞扬。眼是上好的宝石,流光溢彩。
宋诗意活了二十五个年头,虽说运动员生涯单调蔽塞,可托老胡同和小卖部的福,从小到大倒是见过不少人。她见识过陆小双的豪爽热心肠,领略过队友们的或虚情假意、或真心相待,更与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
可是没有一个——
没有一个像眼前这个少年一样,干净漂亮,柔软善良。
说他傻吧,他冰雪聪明,一点就透。说他机灵吧,又怎会对人毫无防备之心,随随便便将大笔钱财送出手?
从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可他偏偏送来了,还不止一次。
宋诗意看着他,唇角笑意渐浓。
她替他斟满酒,也替自己满上:“程亦川,你就不怕我是胡说八道,看你有钱,所以诓你?还有,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这么轻易把钱借出手了,万一将来收不回去怎么办?”
收不回去?
他一顿,反应了一会儿,然后理所当然地说:“收不回来,那就当我瞎了眼,错信了人呗。”
“就这样?”她不敢相信他竟然真有这么傻。
“不然能怎样?我还能打你一顿不成?”程亦川嗤笑一声,“再说了,我长这么大也不是有眼无珠的人,从来没信错谁。你不是那种人。”
“这么笃定?”
“那是。也不想想,你今天再不济,好歹也是拿过世界亚军的人,要真没出息到骗钱来了,我随便上什么微博朋友圈哭诉一圈,你就二次出名了,上哪儿都有人认识你。”
“………………”
宋诗意立马否定了先前的判断,这小子一点也不傻,精明得没法说。
两瓶白酒,最终下了肚。
两人都是运动员,平常滴酒不沾,哪知道一沾就是两大瓶。这酒后劲足,喝完时,站起来才惊觉醉意,两人七倒八歪、互相搀扶着往外走,哥哥姐姐叫不停,满口胡话。
老板娘哭笑不得:“你俩等等,我替你们叫车。”
她亲自穿了外套,心惊胆战带着两人往巷外走,生怕他俩半路摔一堆。她是开餐馆的人,经验足,深知醉鬼的可怕,可怕到再瘦弱的人只要喝醉了,根本扶不住。
所幸这两个身体素质好,一路偏偏倒到,看着是提心吊胆了点,但也真没倒下。
她叫来计程车,把两人弄了上去:“我就不送了,你们悠着点儿。”
司机闻着一大股酒味,搔搔头:“去哪儿啊?”
老板娘替他们回答了:“去国家高山滑雪集训基地。”
车开走了。两只醉鬼半醉半清醒的,一会儿说句胡话,一会儿正儿八经说点要紧事。
直到某个瞬间,宋诗意浑身一激灵,猛地坐直了身。
程亦川吓一大跳,大着舌头问:“整么了?”
宋诗意瞪着眼睛说:“不能回基地!”
“为什么不能?”酒精麻痹了人的生理反应,几秒钟后,程亦川才回过神来,也跟着一拍脑门儿,“操,真不能回去!”
他俩喝大了,回基地岂不是自投罗网?
要真被教练逮到他们溜出来喝酒,估计几千个下蹲都是轻的,处分绝对跑不了。
“怎么办?”小师弟没犯过这种原则上的错,眼巴巴望着师姐,一副以她马首是瞻的样子。
师姐肩负起了重任,义正言辞地说:“为了我俩名誉不受损,我们今晚还是别回队里了。”
“那我们去哪儿?”
“酒店。”斩钉截铁的两个字。
前排的司机一个脑袋两个大。
为了两人的名誉不受损,所以不回基地,要去酒店开房?
这是什么逻辑?
他从后视镜里看看后座,试探着问:“二位,咱们到底去哪儿?”
“酒店。”响应他的,是两人异口同声、斩钉截铁的回答。
司机把他们放在了市中心的某家七天酒店门口,黄橙橙的招牌大老远就看见了。
两人互相搀扶着到了前台。
服务员理所当然地问:“一间大床房?”
两人整齐划一地晃脑袋,像两只哈巴狗。
“标间。”程亦川说。
宋诗意先点头,马上又摇头,纠正他:“是两个单间。”
他反应了一会儿,笃定地点点头:“对,你考虑得很周全。”
指指自己,再指指她,他傻乎乎地笑:“我是男的,你是女的,不能一起住。男女授受不亲。”
服务员:“………………”
“您好,这是您二位的房卡。祝你们入住愉快。”
看着两人又是互相搀扶状走进电梯,走到门口时,男的还伸手弯腰:“您请。”女的忙不迭回应:“您也请。”服务员的下巴抖了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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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大了真的啥鸟都有。
第29章 第二十九个吻
两间房在走廊倒数第一二间,最末那间正好就在安全通道旁。
醉酒的程亦川还挺有绅士风度,顾虑安全问题,指指那间:“我睡这。”
他拿过房卡,胡乱在门把上找感应区,滴的一声刷开了门。礼貌使然,他回头咧嘴笑:“要不要参观一下?”
宋诗意东倒西歪往里走:“好啊。”
“豪,豪华总统套间,您里面请。”程亦川领着她往里走,拍拍房间中央的大床,点评道,“柔软,弹性极佳。”
抬头看看她,咧嘴:“试试看?”
宋诗意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了上去。
程亦川坐在她旁边,上下颠了颠:“软吗?”
宋诗意跟着颠了颠,使劲点头:“软。”
“有弹性吧?”他一脸与有荣焉。
“弹性十足。”她十分捧场。
“要不,躺下试试?”
……
两分钟后,两人毫无防备躺在一块儿呼呼大睡起来。
窗外是又一场雪,纷纷扬扬落了一地。屋内却因暖气的存在温暖如春,师姐弟带着浓浓酒气,一人占据着大床的一边,蒙头大睡,画面竟也异常和谐。
半夜里,程亦川饮酒过多,被尿憋醒。
他迷迷糊糊爬起来,全凭本能往卫生间走,解放完毕,走出来时,借着窗外传来的微弱灯光,忽然瞥见床上隆起的影子。
这是???
一瞬间,睡意全无。他怔怔地站在原地,张着嘴回忆睡前的种种,总算没喝断片儿,还能记起个大概。
嗬,亏得他二十年来洁身自好、纯真善良,要不这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程亦川吓出一身汗,脸涨得通红,赶紧把扔在地上的外套捡了起来,打算去隔壁房间接着睡。可走了两步,一拍脑门儿,房卡在宋诗意那!
她放哪儿了?
程亦川小心翼翼打开手机灯光,鬼鬼祟祟走到床边,摸摸枕头旁,又掀开被子找了找。
在哪里呢?
他四处搜寻,目光落在宋诗意身上。先前她因醉意直接睡了过去,外套都没脱,此刻被暖气熏得面色潮红。
他一眼瞥见她外套口袋里露出的房卡一角,松口气,弯腰凑近了,轻手轻脚抽了出来,却迟迟没有直起腰。
她前额出汗了,晶莹透亮一片。
这样睡不太舒服吧。他这样想着,又皱眉警告自己,别瞎操心,要是把她弄醒了,那才是多少张嘴都说不清。
他一边告诫自己,一边直起腰来,走了两步,到底没忍住,回过身去替她把窗户开了些。
离去时,他在门口停顿片刻,看着熟睡中的人,喃喃地说:“做个好梦。”
梦里没有那么多伤心事,她得以无忧无虑安睡。
梦外,他轻轻阖上门,踩着影子打开隔壁的房门,洗了个热水澡,出神地想着什么。披着浴巾坐在床上,他没有继续睡,反而拿出手机搜索起什么。
八年前的温哥华冬奥会,年过三十的澳大利亚老将Lashley一举夺得跳台滑雪冠军。她曾是澳洲滑雪名将,因伤病退役很久了,那时候已为人母,忽然宣布复出,苦练半年就找回状态,还一路过关斩将,取得了参加冬奥会的资格,引起了全世界的关注。
三十岁对一名运动员来说简直是个可怕的分水岭。而Lashley以如此高龄,带着伤病累累的身体站上了跳台,没有任何人对她抱有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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