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好笑,姐妹之间,你穷我也穷的时候,大家可以穷开心。你富我也不差钱的时候,大家可以欢欢喜喜。可当一方有钱,一方穷的时候,这状况似乎就变了。
……
宋诗意当然知道钟淑仪厚着脸皮去二姨那里为自己求来这份工作,已经算是很放低身段了。所以这几个月来再难再煎熬,她也咬牙干了下来。
可看着那只红包,她脑子里最后一根弦也断了。
她笑了笑,说:“钱我就不要了,二姨夫,您还是收起来吧。然后我今天也确实不想上班了。”
“回去好好休息,不要紧。”李成育点头,安抚她,因为心里有愧,还打算再劝一劝她收下这红包。
可宋诗意却说:“不止今天,明天后天,春节之后,我都不会来了。”
李成育表情一愣。
宋诗意说:“谢谢您对我的帮助,本来以我的履历就进不来公司,多亏您和二姨。如今要辜负你们的好意了,不好意思。”
她鞠了个躬,转身走了。
她走得很快,像是风一样掠过大厅,格子间里的人都好奇地抬头看她。
宋诗意穿得很精神,OL套装,深蓝色大衣,头发高高盘起,脚下是一双高跟。她的个头原本就很高,如今这么一打扮,格外引人注目。
妆倒是很简单,眉毛一描,大红色的口红一抹,自然而然就精神了。面颊上有一抹因发烧而起的红晕,倒是天然的腮红。
她踢踢踏踏走到赵卓的办公室门口,重重敲门。
这一阵脚步声和敲门声,引来了所有人的关注。
“进来。”赵卓的声音响起。
她面无异色地推开门,微微一笑,看着表情顿时变了的赵卓,叫了一声:“赵经理。”
赵卓兀自维持镇定,说:“什么事?”
宋诗意笑笑:“没什么事,我要离职了,临走前想送您一份大礼。”
因为二姨夫,她不能报警。
因为自尊心,她不能忍气吞声留在公司。
但走可以,不能就这么便宜了赵卓。所以宋诗意当着所有人的面,脱下了脚下的黑色高跟鞋,对着桌后的人狠狠砸过去。
赵卓一惊,下意识躲闪,可下一只已经接连袭来。
咚的一声,正好砸在他脸上,划出一道血痕,砸得他人仰马翻。
宋诗意微微笑着,从拎包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拖鞋,好整以暇穿上。离开办公室时,她对大厅里目瞪口呆的众人说:“如果将来他对你们动手动脚,我建议你们不要忍让,直接报警。”
她穿着拖鞋,以如此嚣张的气焰扭头离开,扔下一句:“打扰了。”
可这样的潇洒立场固然帅气,接下来迎来的却是家中的一场风暴。
钟淑仪是在几天后才得知她辞职的消息,大怒,冲回家里:“你二姨说你辞职了,你居然一声不吭,还告诉我你二姨夫放你假?!”
宋诗意顿了顿,说:“二姨夫的确放了我的假,是我自己打算年后不去上班了。”
“为什么不去?我那么拉下脸去给你求来这个饭碗,你说砸就砸了?”
“我做不了。能力不够,学识有限。”
“你都做了三个月了,这个时候跑来跟我说这些?”钟淑仪几乎按捺不住怒气,厉声说,“宋诗意,你给我滚回去上班!你要是辞职,这个家你也别回了!”
一场无法避免的争吵简直要掀翻了房顶。
可宋诗意清楚,这事不能说,说了也没有用。钟淑仪能做什么?在得知女儿被职场性骚扰后,她无非就是找上公司闹事,然后怒气冲冲要求开除赵卓。
第一,钟淑仪的闹腾没有任何意义。
第二,二姨夫不会开除赵卓,钟淑仪的争吵对象会直接变成二姨,在丈夫和穷姐姐之间,二姨的选择再清楚不过。
宋诗意当然也知道,以钟淑仪的性子,一旦得知此事,绝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更加不能说。
她疲倦地坐在沙发上,说:“妈,年后我会重新找份工作的。”
“什么工作能比这个好?你也知道你学历不够?学历不够还不好好珍惜这饭碗,怎么,打算去扫大街吗?你以为五百强的工作是天上随随便便就能掉下来砸你头上的?”
……
一波又一波的怒火,一句又一句的争执。
宋诗意累急了,起身往外走,说:“妈,您消消火,我先出去一趟,免得您看着我心烦。”
心烦的不止钟淑仪,还有她。
*
离春节还有两周的时候,国家队放假了。
同志们欢欢喜喜收拾行囊,回家过年,程亦川也不例外。
在这两周里,他总是接到魏光严的电话,那家伙在贫困山区里成天叫嚷着:“我妈舍不得开电热毯,这日子没法过了!”
“肉都不给我吃饱,我还不如回基地!”
“我讨厌过年!我不想回家!”
……
程亦川过得不太好,回了家和爷爷奶奶待在一起,隔了两代,话说不到一处去。他偶尔上上网,偶尔出门转一圈,后来干脆开始上网查,打算去欧洲找爸妈,然后一个人旅游。
他是如此严于律己,没有再和宋诗意联系,偶尔盼着她主动找他一次。
可她没有。从来没有。
他的日子过得焦头烂额,有了什么值得说道的事,竟也只能对魏光严和薛同等人说。后来他灵机一动,开始发朋友圈。
某日见到路边一只仰躺着晒肚皮的狗,他拍照,发朋友圈说:是我本人了。
她看见,一定会哈哈笑吧,也许会发来信息说:“哪有人说自己是狗的?”
可令人失望的是,她毫无动静。
某日爷爷奶奶去参加书法协会的聚餐了,他一个人出门解决午饭。途经一家日式拉面馆,顿了顿,抬腿走了进去。
他替那碗拉面拍了照,说:“这种分量的,至少要来两碗。”
她看见了,一定也会想起去年在日本的那一次共进晚餐吧?也许会发来信息说:“哪天再请我一碗?”
可她没有。
他开始把一些琐碎小事发在朋友圈里,盼她能看见,可她从来没有评论,没有点赞,也没有再找过她。
他想,真是个绝情的女人。
再一想,他干嘛老惦记着她?他对她又没意思。
反正生活莫名其妙就过得不太好。看什么都不顺眼。程亦川像是来了大姨妈的女人,动辄唉声叹气,哪儿哪儿都不顺心。
直到离春节只有几天时间了,街上挂起了大红灯笼,自家也贴上了倒着的福,他百无聊赖地在房间里逛国外论坛,又一次接到魏光严的电话。
本以为又会是一通来自贫困山区的吐槽,却没想到魏光严语气严肃地说:“你听说没,师姐遇到事儿了。”
“哪个师姐?”
“还能有哪个?宋诗意啊!”
程亦川一顿,腰都挺直了:“她怎么了?”
“她被她上司性骚扰,然后辞职了。”
书桌前,有人噌的一下站起来,椅子都带翻了,“你说什么???”
魏光严重复了一遍从陆小双那听来的消息,然后莫名其妙被挂了电话。
“程亦川?”
“程亦川????”
“操,挂我电话也不说一声!!!”
另一边,挂他电话的人拎起大衣就冲出了门。
他在小区外打到了计程车,上车后气息不稳地说:“师傅,去机场。”
第53章 第五十三个吻
上飞机前,程亦川给宋诗意打了无数通电话,对方始终处于关机状态。
到了北京,他还没下飞机就又开始打,可宋诗意仿佛人间蒸发,回应他的永远是冷冰冰的关机语音。
“有本事一辈子不开机。”他咬牙离开机场,招了辆计程车,“去国子监大街,箭厂胡同。”
别无他法的程亦川只能找魏光严求助:“把陆小双的电话给我。”
魏光严的声音听上去很警惕:“你要她电话干嘛?”
“少废话,快给我。”
“我不。你不说清楚找她干什么,我是不会把电话给你的。”
程亦川骂了句脏话,忍无可忍说明原委,总算让魏光严松了口,顺利要来陆小双的号码。
两人在胡同口碰头,陆小双穿了身单薄的机车装,他也两手空空,压根看不出是出远门。
“到底怎么回事?”他开门见山。
“进去说。”陆小双带他走进胡同口旁边的咖啡馆,避一避外头的北风和寒意。
都是干脆利落的人,做事情也不拖泥带水,一个问,一个答,很快有了眉目。
程亦川听了郝佳的话,还亲自来了趟北京进行实地调查,也听宋诗意亲口保证了无数次她过得很好,也不打算再归队,他这才死心。哪知道千算万算,没算到一切都是她安慰人心的谎话。
“她过得好?哈,每天在办公室里焦头烂额,被人呼来喝去,一天下楼三次买咖啡,当牛做马送外卖。”
陆小双冷笑着往椅子上一靠。
“她那二姨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表面上是姨父,其实就是只大尾巴狼。一边装腔作势当个好长辈,一边知道侄女被人性骚扰,还反过来劝她忍气吞声别说破。最要命的是什么?他劝完之后,假惺惺拿了只红包出来,想给钱打发人。这种操作你敢信?”
程亦川的嘴唇紧绷成了一条线,没吱声,由于手攥得太紧,隐隐可见手背上的青筋。
陆小双别开脸去,隐忍着说:“那天晚上我在胡同口接到她,她浑身都湿透了,头发也结冰了,整个人抖的跟筛子似的。我留她在我家住,她怕她妈担心,回去了。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晚上她发烧到三十八九度,一整晚都浑浑噩噩的。我听了真想去把那畜生给打死。”
“你知道他有多嚣张吗?光明正大找上了她二姨夫,说自己对她动手动脚了,而那个所谓的二姨夫,合起伙来欺负人。我他妈气得要命,都叫了人准备上去干了,被宋诗意拦着,她说她要自己处理,不让我动手,动手就翻脸。”
……
陆小双显然也是憋急了,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再抬头,才发现对面的人脸色难看,浑身紧绷,处处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杀气。
她靠在椅子上,说:“我说完了,现在轮到你了。”
“轮到我?”
“说吧,你来北京干什么?总不能就为了从我这儿听一遍事情经过,就大老远跑过来吧?”
程亦川顿了顿。
他并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来之前也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没有清晰的规划和明确的目标,只是在听魏光严说了这件事后,大脑里有闪电劈过,整个人都空白了。
他像个无头苍蝇,联络不上她,却心急如焚地想要第一时间赶来见她。
可如今听陆小双说完了事情经过,想见到她的冲动被另一个念头压了下来。
程亦川抬头,问:“你找得着她公司在哪吗?”
陆小双一怔,睁大了眼睛:“你该不会——”
“找得着吗?”他干脆利落打断她。
“找得着。”
“那就走吧。”他风一样站起来,桌上的咖啡一口没动,转头推门而出。
门上挂了串风铃,被猛地带起来,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陆小双追了上去:“就这么杀上门去?让她知道了咱俩会不会死定了?”
程亦川脚下未停,只咬牙问:“我就问你现在还想摁着他往死里揍吗。”
“做梦都想。”
“计程车!”他抬手拦车,上车后,冷笑一声,“她不让你找人动手,那我们自己动手。”
*
午后的公司,人人昏昏欲睡。
冬日的室内开着暖气,空气不太流通,咖啡的香气也没法令人提神,反而催人入睡。
前台拨通了总经理办公室的内线电话,说是有人找。
赵卓问:“谁啊?”
“他说是您的客户,请您出来见一面。”
“叫什么名字?”
“我问了,他没说,说是您见了面就知道了。”
赵卓眉头一皱,靠在椅子上没精打采地说:“让人进来吧。”
挂了电话还嘟囔一句:“有病吧,找我有事还使唤我出去,神神秘秘的,什么玩意儿。”
两个所谓的“什么玩意儿”,等不来赵卓,对视一眼。
程亦川问:“进去吗?”
陆小双冷笑:“进去就进去,谁怕谁啊。本来想在外面解决,他自己不要这脸了,那就把事情闹大。”
她大步流星往里走,程亦川忽地扯住她的胳膊,说:“动手的事情交给我,你是女人,在旁边望风就好。”
“怎么,你看不起女人?”
程亦川的目光落在灯火辉煌的大厅里,一顿。
“我想亲自替她出口气。”
就像她为了我费尽心机去整治卢金元一样。
纵使她什么也不说,落难了也从未对他抱怨过一个字,仿佛压根不把他当朋友。可在他心里,她永远是那个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师姐。
他的眼前一晃而过许多相处的场景,有她在小院里吃涮羊肉时泪光盈盈的眼,有她在老树下指着远方雪山轻快鼓励的笑,有她饱含怒气地在他问她为何不加速时要他少多管闲事的横眉冷眼,也有临别之际她温柔又孩子气地朝他挥手,用嘴型说着:“程亦川,加油。”
她是那样好的一个人,值得人生里最美好温柔的一切。
若是可以,他愿意将自己拥有的坦荡人生、优越条件倾囊相授,哪怕老天爷要分走他的一半运气给她,他亦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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