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的人连连点头:“好,辛苦你了。”
“那我就先走了。”
“哎,小宋,你等等。”
宋诗意一愣,回头。
“我记得你家在国子监大街,对吧?”
“对。”
“我住在张自忠路,离你那儿很近,顺路送你回去。”赵经理站了起来,从一旁的沙发上拿过外套,不容她推辞,就这么定了下来。
赵经理名叫赵卓,今年三十七八了,当年从知名理工科大学毕业后就来了公司,跟着二姨夫开疆拓土,如今已经是公司不可或缺的臂膀之一。
二姨夫把她安排在赵卓手下,也是一份人情。
虽然工作上有所往来,但宋诗意还是有些拘谨,在车上也没有什么话好说,毕竟是陌生男子,又是上司。
倒是赵卓一直和气地引领着话题走向。
“听李总说,你以前是运动员,练什么的?”
“速降。”知道这项目说出来,恐怕他也不太清楚,宋诗意又补充说,“高山滑雪的项目之一。”
“滑雪?听起来挺高端的啊。李总还说你是国家队出来的,拿过什么国际大奖。厉害啊,小宋。”
宋诗意陪笑,眼里却没有半点笑意。
像赵卓这样的工科男,年纪还不到四十,在众人眼里已是功成名就、事业有成。可同样的,尽管年轻有为,一眼看去也知道他是从不运动,也对体育并不上心的那种人。
身材早已走样,常年在饭局浸淫,由此生出了无论如何也挡不住的啤酒肚。
他嘴上夸着厉害,实际上根本没把职业运动员放在眼里,队里不论教练还是运动员都渴望了半辈子的世锦赛奖杯,搁在他这里轻而易举成了没名没姓的“什么国际大奖”。
赵卓笑着,在红灯处停了下来,侧头打量宋诗意,伸手捏捏她的胳膊:“难怪呢,我说这身体素质看着怎么这么好,看着瘦,脱了衣服倒还有肉——”
他话音未落,宋诗意触电一样,猛地缩回手。
她惊疑不定地看着赵卓,思忖着他那一捏,到底是出于无心还是故意为之。
赵卓微微一顿,不以为意,哈哈笑:“你别误会,我可不是说我看过你脱衣服的样子。公司有暖气,你外套一脱,穿着衬衣短裙也能看出来身材好啊。”
宋诗意像是吃了苍蝇一样,胸口一阵气涌。
偏赵卓这人不识相,看她不说话,反倒更加殷切地自说自话起来。
“不过依我说,你来做文员也挺好的。毕竟是个女孩子,运动员总不能干一辈子吧?体育这种事,当个爱好来做就行了,没什么大出息。女孩子还是要成家啊,嫁人生孩子,这才是硬道理,你说对吧?”
对你妈。
宋诗意忍无可忍,却又碍于对方是上司,不能撕破脸,当下微笑着打断他:“经理,您在前面路口把我放下来吧。我突然想起来,想去那边的商场里买点东西。”
“没问题,我等你啊。”
“不用了,今天跨年,您回家和家里人一起过吧。我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
“不耽误。我年初离婚了,家里就一个儿子,有他奶奶带着,没什么急的。”
宋诗意没说话,到了商场外面,下了车,弯腰对车内人说:“真不用了。一会儿饿了,我就在商场里吃晚饭,您别等我了。”
说完,她不容置疑地走了。
等到赵卓的车消失在视线里,宋诗意又从商场大门里走了出来,步行去了地铁站,匆匆回家,和陆小双一起陪钟淑仪吃了顿跨年饭。
夜里,陆小双和她挤在一张床上,宋诗意把赵卓的事情讲了出来。
陆小双不可置信:“他摸你手?你怎么没剁了他?!”
“他是我上司,怎么剁?”宋诗意一脸烦躁。
“这才第一次坐他车呢,嘴里就开始不干不净的,还他妈动上手了。你就不怕他在公司里对你做点什么?”
“不至于。公司那么多人看着。”宋诗意翻了个身,冷冷地说,“况且他要真的有那个胆子,也要挑对人。就他那样子,我三秒钟就可以掀翻他。”
话音刚落,手机响了。
宋诗意查看新的微信,意外发现发消息的不是别人,正是赵卓。
他说:“小宋啊,睡了吗?今天第一次私下接触,我觉得你挺可爱的。”
那种吃了苍蝇的感觉越发强烈,宋诗意一把关了手机,塞在枕头下面。
几秒钟后,第二条信息涌入。
“新年快乐啊,周一见。”
宋诗意在心里破口大骂,把他的信息删了个干干净净。刚把手机重新放下,提示音又响了。
还来?
她猛地坐起身,一把拿过手机,满肚子火却在看见屏幕的那一刻凝固了。
新的微信来自于程亦川。
他说:祝福你在新的一年,合乐融融,财运滚滚,一帆风顺,二龙腾飞,三羊开泰,四季平安,五福临门,六六大顺,七星高照,八方来财,九九同心,十全十美。
土得掉渣的新年祝福,满屏幕洋溢着“我是群发消息”的气息,
宋诗意怔怔地看了片刻,听见身后的陆小双问:“干嘛啊,还不睡?”
她又慢慢地躺了回去,对着屏幕再看片刻,一字一句打出那句:“新年快乐,程亦川。”
思绪飘远了,就渐渐把恶心人的赵卓抛在了脑后。
*
没想到的是,赵卓的事情还有后文。
那之后的一个多月里,他开始在公司里明目张胆地叫宋诗意去办公室,有时候是处理文件,有时候是跑腿买咖啡、拿快递,并且数次借机搭讪,一句比一句露骨。
“人长得好看就是不一样啊,这普通的职业套装穿在身上也比别人来得漂亮。”
“小宋啊,我老使唤你,你可别跟我生气。每次一有什么事,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谁叫你这么讨人喜欢呢?”
“小宋用的什么护肤品啊,皮肤这么好?简直应了那句诗,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就在那厮还装起了文化人,信口拈来白居易的《长恨歌》时,宋诗意忍无可忍。
她把买来的咖啡砰地一声,悉数搁在办公桌上,“赵经理,人与人相处,贵在互相尊重。希望您言语上多加注意,请自重。”
说完转身就走。
当天下午,二姨夫,也就是李总李成育,把宋诗意叫去了总裁办。
她这位二姨夫是大忙人,成天风里来雨里去,她从小到大也只有逢年过节才和他见上两面。
面对侄女,李成育还是很和蔼的,先是问了她来公司两个月了,是否习惯,工作上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毕竟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侄女,他平日也尽量让二姨去钟淑仪那边,这些事情要问也该是当姨妈的问,他一个大老爷们儿不好嘘寒问暖。
宋诗意其实已经有谱了,在这么敏感的时间节点被李成育召唤——
她说:“二姨夫,那我就直说了。工作上的事情我都还能应付,虽然一开始有些不熟练,但上手之后也慢慢好起来。只一件事想跟您说说。”
聪明人之间的对话,不需要那么多拐弯抹角。
“赵经理对我不太尊重,言语上多有越界,这一点叫我很不舒服。”
李成育也没想到她这么直截了当,当即一愣,然后点头说:“我也是因为这事才让你过来的。今天中午赵经理找了我,说和你之间有误会,他一片好意关心你这个新来的下属,你却出言顶撞了他。”
“他是这么说的?”宋诗意笑了,“二姨夫,不如您问问看他是怎么关心我的。”
李成育不是不知道赵卓这个人,这些年来公司事务他处理得很好,业务能力也很强,但人也是真轻浮好色。年初他才刚离了婚,原因无他,就是因为去年年底在公司和一名女职员闹出了花边新闻。
一边是侄女,一边是臂膀,李成育又安慰了几句,才说了自己的决定:“这样,你从今天开始不用跟着他干了。我让韩姐带你。”
宋诗意还以为这件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却没想到下班时,被人堵在了办公室。
当时办公室里还剩下两人,赵卓直接指使另一个:“你先走,我有话跟小宋说。”
最近他频频找宋诗意,加上去年又被前妻找上公司大闹一场,爆出了和一位女职员的花边新闻,众人私底下都在议论,说他是不是又看上了宋诗意。
如今他亲自寻上门来,那名女同事一脸了悟,匆忙拎着包走了。
赵卓也不再客气地叫什么小宋了,改为直呼其名:“宋诗意,你还真敢说啊,说我骚扰你,是吧?”
“您做了什么,您自己心知肚明。”宋诗意淡淡地说。
“怎么,你以为有李总替你撑腰,我就不敢对你怎么样?”赵卓冷笑,“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放眼望去,全公司最低文凭也是本科生。你倒好,没学历没资历,空降公司,怎么觉得背后有个姨父做主,就没人敢动你了?”
“您用不着阴阳怪气的,有什么话就直说好了。”宋诗意很从容。
“我就想告诉你,别以为你现在跟着韩茜我就动不了你。就算我把你怎么着了,你觉得李总会为了你这么个可有可无的关系户,把他的肱股之臣给下了?”
赵卓的手轻而暧昧地落在她脸上,被她啪的一声打掉。
他也不生气,离开时似笑非笑:“咱们走着瞧,宋诗意。”
*
宋诗意没有怕过赵卓。
一来动起手,他绝对不是她的对手。二来她在国家队经历过大起大落,恶心的苍蝇见多了,不缺这一个。
只是同在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她总能看见那张油腻的脸,难免心烦。
可心烦却也无法对人说,除了陆小双能当她的垃圾桶,她无法对任何人提及公司里的糟心事。尤其对钟淑仪。
钟淑仪如今可扬眉吐气了,胡同里无人不知她女儿从国家队退役归来,进了全国五百强。
日子虽然还是苦,外债依然得挨着还,但她觉得未来一片光明,接下来就该张罗女儿的婚姻大事。
面对她那张总是洋溢着喜悦的脸,宋诗意一个字都说不出。
另外,程亦川和她的关系陷入了僵持地步。仿佛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谁也不曾主动开口说话。
程亦川沉浸在“我不找她她果然不会找我”的悲伤里。
而她,在寂寂深夜里很多次想起那个耀眼的少年,都觉得那一幕幕很适合拿来回忆。如今的人生趋于平淡,可至少还有故人在发光。
她衷心祝愿他一切都好,哪怕两人渐行渐远。
和赵卓正式发生肢体冲突是在春节前夕,公司的年会上。
二姨夫大手笔地包下了金碧辉煌的酒店一整层,举办了一场热热闹闹的年会。员工们的才艺表演,现场的现金抽奖,还有好几十桌的海鲜盛宴,都令这一个夜晚高潮迭起,有声有色。
赵卓又一次不负众望拿到了企业优秀干部的大奖,接过了李成育亲手发的厚厚红包。
宋诗意也意外拿到了优秀员工的表彰,虽然她心知肚明这是二姨夫的关照,但现场都是配合表演的观众,不管心里怎么想,一样在明面上替她欢呼。
宋诗意第一次参加企业的年会,平凡的人们在工作岗位上辛勤劳作一整年,放肆地挥霍着这一夜。
他们喝着酒,起着哄,满面红光。
而她是个外人,她还是不喜酒精,也没能放下身段暴饮暴食。酒店里的大鱼大肉荤腥十足、重口重味,她吃惯了基地的健康餐饮,对着一桌子菜下不去手。
后来现场有些乱了,她觉得大厅里太闷,打算出去透透气。
酒过三巡,喝得五迷三醉的赵卓一扭头,就看见离场的宋诗意。酒精上头,又被人恭维了一晚上,这位赵经理脑子一抽,起身跟了出去,步伐有些虚浮。
有人殷勤地想上前搀扶,被他抬手推拒:“别跟着我,我没醉。”
酒店后面是片小花园,再远点是停车场。他一路尾随宋诗意出了大门,看见她走到了花园里。
深夜的酒店,又是北方的凛冬,宾客与服务员都待在室内,没人出来抗冻。
于是空无一人的花园在树木的掩映下,成为了他发泄这上脑的酒精的最佳场所。
宋诗意走到花园正中的喷水池前,正在呼吸新鲜空气时,冷不丁被人扑在了池子边缘。她吓一大跳,扭头一看,只看见一张硕大的脸。
油腻,肥胖,被酒精催红,像是市场上挂着的毫无生气的猪头。
赵卓扑倒了她,大笑着说:“哈,被我抓到了吧!”
宋诗意一脚朝他腹部踹去,踹得他惨呼一声,捂着肚子倒在地上。
“跟着我干什么?”她冷冰冰地说,从池子边缘爬起来。
赵卓不可置信地捂着肚子,“你居然敢对我动手?”
“赵经理怕是喝醉了,我什么时候动手了?我动的明明是脚。”
“你他妈敬酒不吃吃罚酒!”
赵卓又一次爬起来,用力扑上前,却再一次被宋诗意灵活地躲开,自己一头扎在了池子边上,趴在冷冰冰的水池边缘。
“不好意思,我不爱喝酒。敬酒不吃,罚酒也免了吧。”
宋诗意原本是来透透气的,哪知道会遇见这只苍蝇,此刻只想直接酒店,没想到刚走了几步,忽然被人拽住了马尾。
她见赵卓醉得这么厉害,压根没想到他还有这么大力气,瞬间被扑倒在草地上。
因是参加年会,她穿的不多,外面是件大衣,里面是条针织连衣裙。赵卓凑过来想亲她,手上胡乱摸索一气。
宋诗意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也顾不得头发被人抓住,手肘猛地朝他腹部一击。
赵卓松了手,怒火滔天。
她飞快地跳了起来,和赵卓扭打起来,大腹便便的办公室男人哪里是她的对手?也就几下,被她打得连连后退,眼看退到了池子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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