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低地笑了一声,懒洋洋说:“一路平安,魏光严。”
通话结束。
魏光严呆呆地站在机场的角落里,挠挠头,一抹可疑的红悄无声息爬上了耳朵。
所以,这算是原谅他了?
*
程亦川回到基地的当天晚上,接到了来自女队教练丁俊亚的电话。
“程亦川,回基地了吗?”那头是男人淡淡的语气。
“回了。”他也言简意赅。
“见个面吧。”
“时间地点。”
“就现在,你来办公室吧。”
程亦川挂了电话,拎上大衣就准备出门,还没走出去,又大步流星退回了卫生间。刚才洗澡时冲去了发蜡,没了早上的发型。
他对着镜子思考片刻,重新打起了发蜡。
这是一场男人之间的对话,他不想因为年纪小、对方是教练自己是运动员,就落了下风。
周日的夜里,办公楼里就只有零星几盏灯还亮着。偌大的教练办公室里,丁俊亚一个人站在窗前。
他看见年轻的运动员脚步匆匆从远处走来,到了楼下,又放缓了脚步,掏出手机照了照,一边摸摸发型乱了没,一边平复呼吸。
丁俊亚原本还有点气,看见他搔首弄姿的模样,又有些无语。
很快,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进来。”
他背对大门,依然看着窗外,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伴随着程亦川那声:“你找我,丁教练?”
丁俊亚回头,“这里就我们两个人,用不着装蒜。”
程亦川点头:“你说得对,就我们俩,确实不用装蒜。”
他眯眼盯着面前的男人,“看来你还是有点羞耻心的,知道自己身为教练,对徒弟有非分之想是件不光彩的事。”
丁俊亚淡淡地笑了:“你可能没搞清楚状况,她现在已经正式退役了,我们的关系只是师兄妹。再说了,我和她之间如何,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是她的谁?”
程亦川一顿,不服气:“怎么就跟我没关系了?我是她——”
说到一半,卡了卡,然后又不死心地说:“你是她师哥,我还是她师弟呢,你能管她的事,我怎么就不能管了?”
丁俊亚一时无语,不知该为他的强词夺理生气,还是忍俊不禁。
这小子真怪,总能让剑拔弩张的气氛变得像是喜剧一样。
他瞥了程亦川一眼:“你以为我看不出你那点心思?”
程亦川一愣,下一秒,恼羞成怒:“我有什么心思?你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似的,一天到晚打她歪脑筋。”
少年面色通红,握着拳头义愤填膺,傻气十足。
丁俊亚似笑非笑看着他:“你心里打什么小九九,是不是君子,恐怕只有你自己清楚。”
“我没有!”
“没有?没有你圣诞节跑北京去,怎么,时间太多,没处打发?”
“我——”
“没有你抢什么电话,我跟她打电话,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我那是冷得不行!”
“冷得不行就自己滚蛋,拉着她做什么?”丁俊亚也懒得跟他维持风度,“程亦川,你心里想什么我管不着,也懒得管。但是宋诗意是我师妹,别说将来会不会更近一步,就凭我跟她这么多年师兄妹,也有资格提醒提醒你。”
“她好不容易开始新生活,你如果真为了她好,就不要老去打扰她。运动员退役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接受的事,她既然离开了国家队,就应该少接触队里的人和事,免得触景伤情。”
“而你,程亦川,你年纪轻轻,前途大好,应该知道队里不会允许你在这时候分心。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不要辜负自己的天资,也不要让对你抱有厚望的人失望。”
丁俊亚说完,下了逐客令:“程亦川,哪怕你把我当假想敌,我对你也没有恶意。我就说这么多,一切出发点都是为了宋诗意好,你自己好好考虑。”
先前还抱有满腔敌意的人,一时之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他来的一路上都在想,一定要好好跟丁俊亚理论理论,非叫他打消了歪歪肠子不可。可丁俊亚一番话说下来,他竟哑口无言。
最要紧的是,他心里乱七八糟的,满是丁俊亚那一句:“你心里打什么小九九,是不是君子,恐怕只有你自己清楚。”
程亦川落荒而逃。
拔足狂奔在回宿舍的林荫道上,他茫然想着,他心里有什么小九九了?
没有!
他就是个正人君子,一切关心不过出于队友情!
程亦川越想越坚定,回了宿舍就把丁俊亚试图“污蔑”他的经过对魏光严义愤填膺地讲了一遍。
魏光严顿了顿,问他:“可她现在也不是你队友了,你怎么还这么上心?”
程亦川一噎,片刻后,理直气壮反驳:“怎么,你断奶了就不认娘吗?”
“…………………………”
魏光严十分明智地选择不和正在气头上的人理论,只说:“其实我早就想说了,你对师姐好像是关怀过头了,队里那么多人,也没见你对别人这么上心。”
“那不是因为队里这么多人,就她对我最好吗?”
“行行行,你说的都对,反正我说什么你都有理由反驳。那你干脆别和我说。”魏光严不耐烦地把手一挥,“会说话了不起啊。你那么能,来什么国家队啊,去辩论队不是挺好?”
程亦川:“……………………”
他气呼呼把外套往衣柜里一挂,“反正我行的端,坐的正,说没歪主意就是没有。”
在卫生间里倒腾一阵,重新洗掉了发蜡,一边擦头一边没忍住继续刚才的话题,“喂,你觉得丁俊亚能追到她吗?”
魏光严翘着二郎腿在床上琢磨:“丁教练啊?长得挺好看,成熟稳重,也不像你是个话唠,女人好像都喜欢这一卦的……我看有戏。”
程亦川才刚消下去的气又腾地一下窜了上来。
“我话唠?我怎么就话唠了?我是整天唠叨你了还是怎么的?”
他把毛巾用力一扔,甩在了椅背上,“他长得好看,有多好看啊?年纪一大把了也没见好好拾掇拾掇自己,整天一身运动服,活得那么粗糙有什么好看的?”
越说越气,走到魏光严旁边,拖了拖鞋,使劲儿蹬了蹬他的腿,“还有啊,我问你,他成熟稳重,怎么,成熟稳重能当饭吃?像我一样活泼可爱不好吗?”
魏光严:“…………………………”
“吐了。”
“第一次见人说自己活泼可爱的。”
最后,他毫不留情地给予致命一击:“还说自己不话唠,你数一数你刚才说了多少个字,创作速度这么快,你怎么不帮人代写高考作文去?字字铿锵,不给满分阅卷老师都对不起你。”
程亦川:“……”
操!
他心烦意乱躺上了床,彻夜被梦困扰,梦里,宋诗意与丁俊亚手挽手步入礼堂,男的对他说:“不好意思,我赢了。”女的笑靥如花望着他,说:“我喜欢成熟稳重的。”魏光严和薛同一行人都在旁边望着他,同情地说:“节哀顺变。”
程亦川气得要命,对着众人咆哮:“说过我不喜欢她,你们怎么都不信?!”
梦的后半段变成了他参加辩论队,穿着西装紧张兮兮地站上台,主持人拿着箱子过来,让他抽一个题目临时辩论。
他深吸一口气,把手探入箱中,抽出了一卷小纸条,展开来看——
辩论题目:程亦川到底喜不喜欢宋诗意。
天蒙蒙亮时,闹钟响了,程亦川从梦中惊醒。
他双目无神地望着天花板,喃喃自语:“我真的不喜欢宋诗意。”
魏光严的声音从一旁传来:“那你证明一下给丁教练看呗。”
“怎么证明?”
“别联系师姐了,别发信息也别打电话,更别有事没事跑北京去了。”魏光严答得老神在在,“反正你也不喜欢她,就别瞎操这个心了。”
“……”
“怎么,做不到吗?”
程亦川从床上一跃而起,眉头一皱:“有什么做不到?你等着,谁再找她谁就是狗!”
第50章 第五十个吻
程亦川的日子忽然变得煎熬起来。
早上的亚布力雪场忽然下起雨来,众人匆忙跑进大厅里休息,没一会儿雨停了,天边出现了一道彩虹。
白雪为底,虹桥缤纷,煞是好看。
运动员们纷纷拿出手机拍照,程亦川一边吐槽这有什么好拍的,一边手痒,按捺半天没忍住,也跟着凑热闹拍了两张,然后下意识点开微信。
一旁的魏光严缓缓扭头,目光如炬:“你干嘛?”
程亦川一顿,指尖还没落在那个头像上,闻言一哆嗦,猛地变了方向,朝下拉动几格,点开了程翰的对话框,将彩虹照发了过去。
“给我爸看看彩虹,你有意见?”他中气十足地反问。
魏光严咧嘴:“没意见,就是监督一下你。”
“监督个屁!”程亦川生气,一把将手机塞回去,忿忿而起。
下午天晴了,专项训练又开始了。
程亦川一共练了五次,第四次时再次突破个人最好成绩,提升了0.36秒,继省运动会后,又一次将原先排在男队第二的于凯稳稳压了下去。
程亦川进队并不算久,小半年里,一而再再而三突破记录,势头不可谓不猛。
于凯如今已不是对手,魏光严又卡在瓶颈期大半年,若是程亦川一直有这个劲头,恐怕空降第一也是指日可待的。
他如今已经是教练们的重中之重。袁华喜不自胜,冲上来乐歪了嘴,伸手想抱,又觉得不太适宜。最后干脆使劲儿捶他两下,出口只有三个字:“你小子——”
剩下的都化作喜悦,站在原地以哈哈哈的方式释放出来。
丁俊亚不远不近地看着这边,手里还拿着女队的记录本,目光落在程亦川面上。
视线相对时,程亦川下巴一扬,趾高气昂,毫不避让。
丁俊亚失笑,淡淡说了句:“滑得不错。”
“哼。”程亦川扭头朝缆车走,扔下一句,“还要你讲。”
十足的傲娇鬼,幼稚至极。
魏光严长吁短叹地跟上来,面有戚戚,“你每个月破一次最好记录,再这么下去,明年就比我快了吧?”
程亦川一顿,瞥他一眼:“你就这点志气,觉得自己到了明年都还在瓶颈?”
“今年都要过了啊。”魏光严没精打采地望着山上。
圣诞已经过去,今天是十二月二十九,新的一年马上就要来了,而他依然在瓶颈里,望不到头。这瓶颈也太长了点吧。
“这不还有两天吗?”
“两天能干什么?”
程亦川没说话,走了两步,忽的侧头看他脚下的雪板,“你的装备用了多久了?”
魏光严一愣,“三四年吧,怎么?”
“难怪,都磨成这样了。”程亦川看完雪板,又去看他的雪杖,最后是护目镜和头盔,“这都是什么年代的东西了,还在用?”
“进队那年我妈给我买的。”魏光严顿了顿,说,“反正也没坏,还能用,我就没换。”
他家里条件不好,这个程亦川是知道的,不仅父母都是偏远山区的农民,家中还有好几个弟妹。魏光严每个月的补助只留下几百块钱傍身,剩下的悉数寄了回去,而滑雪装备太昂贵,他没有更换更新更好的,也在情理之中。
程亦川自顾自想着什么,没再说话。
下午五点,天已昏黄,运动员们坐上大巴返回基地,累了一天,不少人都在车上打盹。魏光严也不例外,很快就闭眼呼呼大睡起来。
程亦川侧头看了眼,小半年的相处,从看不顺眼的死对头莫名其妙变成了好兄弟。那种朝夕相处的日子,虽然总以幼稚的口头争吵为主,但也过得热闹欢乐。
他家庭条件好,自小就没有住过校。在省队时,因为同时要兼顾学业,他得到了队里和学校双方面的批准,住在家中,方便两头跑。
他在省队是个文化水平超过众人的异类,在那所以外语出名的重点大学里又是个独树一帜体育生,加上不住校的缘故,纵然看起来风光,却总是没有很好地融入集体。
魏光严算是第一个这么近距离、长时间参与他人生的友人。
程亦川侧头看他,想起刚来基地不久时,曾在某个夜里听见他压抑的哭声。那时候对他其实就没有什么愠怒,只有同情了。
这样想着,程亦川将昨晚保存的图片发给了程翰。那原本是他为自己看上的一套装备,上个月德国刚出来的,设计科学,弧线漂亮,最适合追求完美的专业竞技滑雪者。只是自己这套装备其实也还很新,他便谋算着春节时再向父亲讨来,权当是过年礼物了。
然而此刻,他将这项议程提前了。
“爸,帮我从德国把这套装备寄回来吧。”
那套装备价值几千欧元,纵使父母不缺钱,他也一向富养,脸皮厚惯了,但这么再三向他们开口,他也有些没底气。末了,他还是悄悄从自己的存款里将钱打了过去。
程翰大概是收到了汇款,很快回复:“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程亦川噼里啪啦埋头打字:“这不是前一阵雪杖断了,才让你新买了一套吗?这么快就要新的了,怕你说我是败家子,打算和我妈抛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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