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什么?”
“正好练练手啊,下回你谈恋爱了,收到花也不会紧张,我要追女生,送起来也得心应手了。”他永远有正当理由,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宋诗意失笑,抬头看看那飘在空中的粉色气球,它是那样轻盈地飘荡在后海的夜空里。
起风了,天上飘起了小雪,可行人们热情不减,还纷纷说着好浪漫。
她收回视线,再看面前的少年。
他一身烟灰色大衣,双手随意地插在兜里,年轻的面容英俊好看,因为笑意染上了一星半点的温柔。
他说:“怎么样,这个圣诞虽然没有圣诞老人来送礼物,但有我这个圣诞帅比千里来作陪,又是鲜花又是气球。是不是很感动?”
她蓦地笑起来,点头,十分配合地说:“感动,特别感动。”
内心却升腾起一个奇怪的念头。
他将来要追的那个姑娘,一定会活在惊喜之中吧?这样一个真挚热情的少年,对待朋友尚且如此,若是真喜欢上谁,那人该有多幸运。
这样想着,她觉得自己都有些羡慕了。
走了一圈,两人找了个石凳坐下来。
程亦川问她:“真不打算回队里了?”
“不了。”
“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
“谈不上很满意,但也不差劲。”
“如果让你再回队里,你——”
“都说不回去了。”她的目光落在腿上,笑笑,“这样子,回去也没法子了。”
程亦川的笑意消失了,沉默片刻,忽然开口:“那要是你的腿伤能完全康复呢?”
宋诗意一顿,抬头看他。
程亦川郑重地问:“如果有机会东山再起,你愿意回来吗?”
宋诗意有些好笑。他总有那么多的歪点子,变着法子套她的话。知道他希望她回去,知道他对于梦想异常执着,巴不得所有人都在追梦的路上义无反顾。可她已经做出了选择,不能回头了。
她弯起唇角,抬头看着头顶的气球,说:“真的不回去了,程亦川,你用不着劝我。我现在过得很好,就是能东山再起,也不想去尝试了。”
说过的很好,也许是自欺欺人。
但迈出了这一步,就不可以后悔。
程亦川是满怀希望问出那句话的,听到这样笃定的回答,仿佛当头棒喝,蔫了。
“真的吗?”他还不肯死心。
“真的。”她笃定地点头。
于是那仅有的希望也被人掐断在摇篮里。程亦川泄了气,想摇着她的肩膀问她,知不知道为了联系上TomGilbert他费了多少心思。好不容易才争取到这个机会。
好不容易……
他张了张嘴,有一股脑的埋怨想咆哮而出,可最后出口的却是一句。
“那我就放心了。”
你过得好,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呢?
没有了。
他惆怅地看着宋诗意,看她含笑回望自己,有七分的失望,剩下三分却是欣慰。他知道她过得好,也该满足了。
可这样窝心的时刻,宋诗意的手机却忽然响了起来。
她把气球递给程亦川,拿出手机,他也趁机瞄了一眼……丁俊亚???
“我先接个电话。”
程亦川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师姐接起了电话,走到湖畔:“师哥。”
下一句含着笑,语气轻快:“你也是,圣诞快乐!”
然后就开始旁若无人地说起话来,什么中午吃了烤鸭,你呢。什么待在基地干嘛,出去放放风啊。
他听得牙酸,气愤地想着,姓丁的怎么贼心不死啊?人都离队跑北京来了,隔着大老远的还能有非分之想。
直到他听见宋诗意那一句:“行啊,下回你来北京,我也请你吃烤鸭去。”
小宇宙彻底爆发。
他倏地从凳子上站起来,快步走到她身边:“别聊了,宋诗意。”
宋诗意一愣。
程亦川沉着脸,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别打电话了,外面冷死了,我想回去。”
她还有点愣,拿起电话说:“师哥,我先不跟你说了——”
“程亦川在你那儿?”丁俊亚的声音有些凝重。
“是。他来这边过圣诞,我——”
手机忽然被人粗鲁地夺了过去。
宋诗意诧异地看着程亦川,他却接过电话,言简意赅:“外面太冷了,丁教练,我先带她回去了。你有事之后再说吧。”
下一秒,挂断了电话。
宋诗意不可置信:“你在干什么,程亦川?”
“我冷。”他别开脸,拿着气球说。
“冷就可以随便干涉别人的电话了?”她皱眉,程亦川一向是个很懂礼貌的人。
“我大老远跑来跟你过节,你却把我抛下,一个人去打电话亲亲我我。”程亦川咬牙,“这说得过去吗?”
“说不过去也该我来结束通话。”
气氛一时凝滞。
片刻后,程亦川泄了气,说:“对不起。”
宋诗意没说话。
他烦躁地皱起眉头,踹了脚路边的石子,“我是真冷。”
说着,还缩了缩脖子,也不知道在骗谁。
宋诗意看看他,又看看他手里的气球,慢慢地呼出口气,说:“走吧。”
“你不生气了?”少年狐疑地抬头看她。
她把气球拿了回来,头也不回地往酒吧走:“看在花和气球的份上,勉为其难原谅你了。”
程亦川又笑起来,大步追了上去:“我就知道你最大方了。”
“没有下次。”她警告。
“好好好,保证没有下次。”他举手保证,傻乎乎的。
宋诗意没忍住,又笑起来。
第49章 第四十九个吻
小胡同住不下俩大老爷们儿,程亦川也不爱麻烦别人,来北京之前就订好了国子监大街的酒店。
周日早上十点半,接到宋诗意的电话时,他和魏光严都还在呼呼睡大头觉,迷迷糊糊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喂了一声。
“还没起来?”宋诗意的声音倒是清爽利落。
“这才几点啊。”他嘟囔着翻了个身。
“十点半了,运动员同志。”
“谁让你拉着我们熬夜了?”床上的人嘀咕一句,揉着眼睛坐起来,“都是一起浪的人,为什么你起得这么早?”
“快起来吧,不然要错过午饭了。”她是特意早起,筹划着要请他们吃一顿好的。
已是周日,两个从哈尔滨千里迢迢来蹭饭的人即将失去自由身,只来得及匆忙感受一下北京的家常菜,就要心情沉重地踏上归途。
魏光严从早上起来就有些蔫了吧唧的,总是心不在焉。
程亦川问他:“你怎么回事啊?昨晚也就喝了杯自由古巴,一杯就宿醉了?”
魏光严长吁短叹,一再摇头:“没事。”
末了,准备离开酒店了,还是没忍住,搭在程亦川肩膀上:“那个,如果一不小心说错了话,怎么办啊……”
“道歉啊。”程亦川答得干脆利落。
“可我说的时候并不知道状况,是无心说错了话啊。”魏光严有些踌躇。
“无心说错话怎么了?过失杀人都得进局子,只要造成了伤害,有心无心都一样。”
魏光严不吭声了。
程亦川从背包里拿出发蜡,临走之际对着镜子抹了又抹,直到镜子里的人没了刘海,只剩下“成熟稳重”的老干部大背头,才心满意足地停手。
他从镜子里看着没精打采的魏光严,嘴角一扯:“大老爷们儿做事,敢作敢当,不就跟陆小双说句对不起吗?有什么难的?”
魏光严吃了一惊,霍地抬头望着他。
程亦川穿上大衣,拍拍他的肩:“兄弟,你长了一张会说话的脸,瞒是瞒不住的。”
午饭就在胡同里吃的。
宋诗意带着他们穿街走巷,进了家写着“七十二号”的小院,院子里是家家庭餐馆,陈旧的铁皮门,复古的陈木窗,红色的漆已近斑驳,脱落得左一块右一块的。
但小院里栽满了花,在这寒冬凛冽里盛放着许多不畏严寒的娇艳。
“到了。”她轻车熟路进了门。
午饭很丰盛,宋诗意亲自点菜,选的全是老北京特色。小吃有爆肚、炸灌肠、卤煮和褡裢火烧,主菜是八旗炙羊肉、醋溜木须、溜松花,至于主食,除米饭之外,她还点了一份炸酱面。
“尝尝看。”她满怀期待地看两人一口一口尝过去,“怎么样?”
程亦川含着那卤煮里的一块猪大肠,想吐又不敢吐,对上宋诗意亮晶晶的眼,憋得脸红脖子粗,作势嚼了两下,强咽下去,“……好吃。”
“这个好吃?”一旁的魏光严听了,也夹了一块乌不溜秋的东西,嗷呜一口,下一秒,扭头找垃圾桶,噗的一声吐掉,“什么玩意儿,好腥!”
程亦川:“……”
宋诗意哈哈大笑,起身去柜台要饮料:“你等着,我去给要点儿喝的。”
于是这边的程亦川趁机在桌下重重踩了魏光严一脚。
“你看她那献宝的样子,能不能不要这么耿直?说句还行敷衍一下也行啊。”
魏光严申辩:“我妈从小教育我做人要诚实!”
“你他妈干脆替你妈写本语录吧,句句不离你妈。”
“嘿,我说你提到我妈的时候,放尊重点儿行吗?”
……
一顿饭也算吃得热闹,宾主尽欢。
虽然说两位宾客其实吃不太惯北京菜,羊肉太膻,卤煮太腥,但表情看上去还是很欢乐的。至少魏光严在程亦川的虎视眈眈下,不敢再乱发言,只能丧权辱国地强颜欢笑,连连点头:“好吃。”
这个圣诞就这样落下帷幕。
宋诗意亲自将两人送去机场,止步于安检口。
“回去吧。”她笑着叮嘱,“好好训练,早日出人头地,我也好指着电视对大家说,那是我小师弟。”
程亦川大言不惭:“那大家一定很羡慕你,有个不仅滑雪技术好,长得还这么帅的小师弟。”
宋诗意哈哈大笑。
她在拥挤人潮里仰头看他,少年臭屁又臭美,像歌里唱的那样,将头发梳成了大人模样,又穿了一身帅气大衣。
他眉眼漂亮,散发着蓬勃朝气。
眼神明亮,带着不可一世的张扬。
他低头看着她,有些惆怅地叹口气,欲言又止,最后言不由衷地说:“那就祝你工作顺利,在北京当个漂漂亮亮的白领了。”
她化着素净淡妆,闻言笑了,伸手想敲敲他的脑袋,却又顾及他那精致的发型,只得又缩回手来。
“努力发光吧,程亦川。”她笑着,又扭头去看魏光严,“你也是啊魏光严,有的事情别心急,只要耐心等待,想要的都会来。”
魏光严仿佛有话要说,一直有些心神不宁。
宋诗意忍俊不禁,对他说:“手机借我一下。”
魏光严不明就里,下意识掏出了手机递给她。几秒钟后,宋诗意还给他了,屏幕还停留在通讯录的界面。
她存入了新的号码,联系人:陆小双。
魏光严睁大了眼睛。
宋诗意挥挥手:“回去吧,别误了时间。”
一直到过了安检,程亦川还在频频回望,大厅里的人始终未曾离开,直到他的身影即将消失时,她看见他回望,还笑容灿烂地抬手挥了挥。
他听不见她在说什么,却能看见她的嘴型。
她说:“加油,程亦川。”
带着她未完的梦,用力发光。
他那一颗心忽然就山摇地动起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激烈情绪,也用力挥了挥,大着嗓门儿喊:“知道了!”
那一声太洪亮,吓得一旁的地勤姐姐们心头一跳,纷纷侧目。
少年的眼里却只有大厅中的那个小黑点,末了,他垂头丧气地收回视线,喃喃地说:“太快了吧。”
耀眼如他,全然不知周遭的目光如何。
他只知道时间过得太快,还没来得及好好说几句话,就又要离开。
魏光严一路神情凝重,手机里不过存了个新号码而已,却好像忽然重了十斤。到了登机口,程亦川还兀自沉浸在感伤里,他也沉浸在自己的挣扎里,终于没忍住站起来:“我上个厕所去。”
找了一处安静的角落,他深呼吸,拨了通电话过去。
心跳如雷,咚咚咚响个不停,仿佛有个小人在里头打鼓。
他屏息以待,终于等到对面接通,脑子里嗡的一下,乱了节奏。于是下一秒,只听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地说:“陆小双我是魏光严昨天的事是我不对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说你没家教其实你人很好爽快利落又不矫情我为昨天的无心之失跟你道歉对不起希望你能大人不记小人过别放在心上!”
几乎是一口气说完了这么多话,他大口喘着气,只觉得心头一块大石落地。
那头却陷入奇异的沉默里。
魏光严面红耳赤,生怕听见她不接受道歉的回答,于是又一次赶在她开口前说:“我的飞机马上要起飞了我要关机了那就这样——”
他被一声很轻很短的笑声打断了。
另一边,被电话吵醒本来一肚子气的人,伸了个懒腰,翻了个身,望着天窗上刺眼的阳光,忽然火气全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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