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爹好像终于想起这茬,惊道:“是啊,那怎么办?”
静默良久后,才又传出她继母的声音:“不然,就让阿敏代替戗歌嫁过去罢!”
她爹当即否决:“不成,王府当时指定的是戗歌!”
于是她继母放缓语调:“姐姐品貌绝佳,誉满天下,或许王府那边觉得戗歌既是你和姐姐的血脉,又是南公的关门弟子,就想当然的认定她必将不凡,万万没料到竟然如此,假如把戗歌就这样嫁过去,没准从揭盖头的那一刻起,世子便要怨上我们,更是要给戗歌委屈受的,就算你不在乎卫家的前程,难道也舍得让自己和姐姐的亲骨肉去遭罪?”
她爹果然动摇了:“但我好像记得,你已经在和袁氏三房议亲,要将阿敏嫁给他们家的嫡次子?”
将将停止抽噎的她继母一听这话,突然放声哭起来:“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她爹疑惑道:“说得好好的,这又怎么了?”
“你总念叨没时间去看戗歌姐妹,可你常年在外,连我想要见你一面都难,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偶尔能陪陪阿源已是难能可贵,你可曾记得自己还有个大女儿?不记得了吧,连记都记不住,更不可能知道,她明明和阿源同样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就因为早出生了几年,不管去哪,只要有贵女在场,她就变成低人一等的笑料,更不缺那些嘴贱的,当她的面就开始背《吕氏春秋》中的什么‘纣之同母三人,其长曰微子启,其次曰中衍,其次曰受德。受德乃纣也,甚少矣。纣母之生微子启与中衍也,尚为妾,已而为妻而生纣。纣之父、纣之母欲置微子启以为太子,太史据法而争之曰:有妻之子,而不可置妾之子。’然后以此为据,说她只能算是个庶女。那袁氏三房的嫡次子就是个病秧子,都不知道能活多久,好人家的女儿都不愿意嫁过去,就跟这种人议亲,他们还挑挑拣拣的!幸好我阿敏乖顺贤良,不与他们一般见识,关起门来勤学苦练,才出息成如今的模样,看在她那么努力的份上,谁舍得将她随随便便托付给一个病秧子,女人这一辈子,嫁个好夫君才是最关键的!”
“可说好嫁戗歌过去,临时又换成阿敏,这样不太好吧?”
☆、两全其美
她继母当即反驳道:“怎么就不好了?”
她爹:“嗯?”
她继母接着摆事实:“不说远的,就看看当今皇后,想当初贾太宰也是想把小女儿嫁给彼时还是太子的当今圣上,可他小女儿年纪轻,长的小,最后不也是临时决定让姐姐代替妹妹出嫁,如今再看她们姐妹二人,姐姐成了说一不二的皇后娘娘,妹妹也嫁给了心爱的如意郎君,两全其美,多好的结果?”
她爹:“嗯!”
她继母继续讲道理:“姐姐她一生活得恣意洒脱,受士族推崇,但也正因为太过随性,难免留下遗患,就说对待琅琊王的态度上,她罔顾人家颜面,执意悔婚并在随后不久大张旗鼓下嫁于你,虽然后来各自安好,但要说没让王府和卫家结下芥蒂那是不可能的,而你今次之所以会同意这桩婚事,一来是因为欣赏世子的为人,但最主要的还是为我们卫家的将来着想,说到底,连府里看门的都明白,这就是一桩为了家族利益而进行的联姻。”
她爹:“嗯……”
她继母最后下结论:“既然是联姻,那就让阿敏去吧,反正她是个温软性子,又够懂事,只要让她明白,这么做完全是为了卫家的前程,她一定会答应的,而等阿敏嫁入王府后,戗歌既有你这个当护羌校尉的父亲做依傍,又有阿敏那个做琅琊王妃的姐姐当靠山,虽然模样不够标致,可她才十三岁,完全可以等两年再议亲,这期间我遣人去洛阳请来最好的宫人教导她,但凡她还有些悟性,到时候言行举止即便不如阿敏出挑,也比寻常人家女郎优秀得多,我们尽量给她创造最好的条件,让她可以像她母亲那样随心所欲的过日子,而且不提前给她定下婚事,将来就不会留下任何麻烦,等她自己相中称心的郎君,我们再陪送她一笔丰厚的嫁妆,管保她一生无忧,如此一来,也算稍弥补了这十来年亏欠她的亲情,对得起姐姐了!”
她爹:“可世子会同意么?”
她继母:“别告诉他不就行了。”
她爹还是有点踌躇:“等世子知道实情后,会不会怪我们蒙骗他?”
她继母笑了一声:“只要过了那一天,世子已经和阿敏生米煮成熟饭,他要真为被蒙骗而生气,那就让他和戗歌见上一面,比照一下阿敏的言谈举止,容貌气度,他就会明白我们的用心良苦,将来慢慢体会到阿敏的好,更会感激你这个岳父做出的正确安排。”
有理有据,于是她爹被说服:“你看着办吧。”
蹲在窗外听壁脚的卫戗忍不住大力点头,心中附和:对,就这么干,这绝对是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我也会感激您的英明睿智的!
就在卫戗为万事如意而感到通体舒畅,窃喜不已时,竟又听到:“既然是替戗歌出嫁,那嫁妆也便抬了戗歌的过去吧!”
恰如一桶冰水劈头盖脸浇下来,瞬间浇凉她澎湃的热血——她是太过得意以至忘形,怎么连如此关键的重点问题都给遗漏掉了,她房已相中,地也圈好,就等着抬了嫁妆去交付定金,再等王瑄回来去结清尾款,然后带着余下钱财,领着她的妹妹,赶着那牛车去做她富贵安逸的地主婆……
然而,寄予厚望的嫁妆就要随卫敏一起被抬进狼窝,这怎么能行?
“这怎么能行?”她爹说出了她的心声。
“怎么就不行?”她继母高声反问。
“那嫁妆都是戗歌她娘留下来的吧,当初桓公登门,我们也承诺过,把那嫁妆将来陪给戗歌。”
她继母哼了一声:“那十几抬哪里够,为了不丢卫家的颜面,我豁上脸皮,东挪西借,还是不够,又从我的嫁妆里拿出几抬,才凑上你看到的那些。”
她爹诧异道:“我记得阿辛的嫁妆有很多,怎么就剩这么点了?”
她继母委屈道:“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些年,我过着守活寡的日子,给你操持着家事,给你养着儿子,也不知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来给你当牛做马,我任劳任怨这么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吧,你不安慰我也便罢了,还怀疑我贪了姐姐的嫁妆?”
她爹无力道:“看你说的,我不过是问问罢了。”
她继母开始抽搭:“姐姐她爷爷是桓氏族长桓公的族叔,据说姐姐她爷爷对桓公有救命之恩,而姐姐家这一支到姐姐这一代,只剩下姐姐这一根独苗,桓公自然要对姐姐多加关照,姐姐过世后,姐姐的父母只管伤心,顾不上别的,所以后来的事都是由桓公出面处理的,而姐姐留下的嫁妆,也是经由桓公的人清点过的,你觉得就算我真要是丧良心在姐姐的嫁妆上动手脚,桓公会置之不理?”
垂头丧气,倚墙坐在地上的卫戗受到启发,右手攥拳轻敲左手心:对了,有困难,找桓公啊!
桓公,桓昱他爷爷,上辈子桓昱就是经过桓公首肯,所以才一直跟了她那么多年……所以只要桓公出面,那她就可以慢条斯理把那煮熟的鸭子一点一点吞进肚!
她爹到底还是问出来:“那阿辛的嫁妆呢?”
她继母便道:“既然你不信我,那我就给你一笔一笔好好算算,首先是姐陪嫁过来的那些奴仆,你说看了伤心,我便替你把他们都打发了,你又说都是跟了姐姐十几年的老人,看在姐姐的面子上,不能轻怠了,给姐姐操办丧礼,已经把家里掏空,哪还有闲钱?但人家全都等着拿钱走,我只好从姐姐的嫁妆里拿出一些,用姐姐的钱打发姐姐的人,这是合情合理吧?”
她爹没吱声,她扒拉着手指头算,这话说的,好像没什么不对?
她继母再道:“发送完了姐姐后,你一走三年没登家门,好在那三年你在外头也算熬出了头,不过就算你俸禄多了,可这偌大府邸哪天不要钱花?你升迁了,需要打点走动的地方也更多,花销自然跟着水涨船高,根本攒不下钱来,三年过去,你还不回来,说是怕睹物思人,心里难受,那好,我为了让你能回家,咬牙搬家换宅院,钱不够怎么办,便又从姐姐那里暂时借用一些,想着等你送回俸禄就补上,可这几年你的俸禄不是贴补你的将士,就是填了二叔那无底洞了。”
卫戗抬头环顾一周:原来这宅子是用她亲娘的嫁妆置办的啊!
她继母最后道:“还有戗歌和芽珈两姐妹,当初耗费那么多稀有的药材才保住性命,让人家帮忙养孩子已经落人话柄,要是药费再不出,将来还不被人戳断脊梁骨?反正姐姐的嫁妆早晚都是她俩孩子的,提前用一些也无可厚非吧?”
卫戗扒拉又扒拉几个手指头:成片种植的药材是多少五铢钱来着?还有姨婆念叨让她们姐妹长大成人后一次结清这些年欠她的月钱,好让她去养老,是在讹她们啊?还有她好不容易攒下的那些五铢钱,买两个巫医几句话都不够,她现在还欠着裴让呢!
虽说她师父那老头子时常不着调,但大是大非面前,还是很正经的……
“姐姐的嫁妆是很丰厚,但你自己算,这样一来还能剩下多少?”
“桓公那边……”
“这些都是摆在明面上的账目,不管谁来都说得过去。”
她爹沉默好久,最后叹了口气:“你不是已经在给阿敏议亲了么,难道就没给她准备嫁妆?”
她继母怏怏道:“准备是准备了,可碍着所谓的‘嫡庶’之分,总遇不上可心的人家,我便只给她准备了嫁进寻常人家的妆奁,而戗歌这个亲事议得太匆忙,令我措手不及,我怕凑不够,连阿敏的嫁妆一并塞进去了。”
她爹的一颗慈父心被触动:“委屈阿敏了。”
她继母附和:“的确如此,戗歌和芽珈有你惦着,阿源是嫡长子,将来还可以继承卫府家业,唯独阿敏,什么都没有,是我们委屈了她!”一阵长吁短叹,又道:“手心手背都是肉,戗歌是你女儿,难道阿敏就不是了?我们之前已经很对不住她,现在还打算让她代替妹妹去联姻,在嫁妆上做一些弥补也是应该的,而且,如果嫁妆太过寒碜,会让世子低看我们一等的,也不利于你将来的发展,更会让阿敏在王府内遭人嘲笑,继而举步维艰,我们现在咬咬牙,把这关挺过去,最终受益的还会是我们卫家,等一切步入正轨,戗歌也长大了,要是出嫁,我们再照着现在的礼单,给她置办上一份完全一样的不就行了,说到底,也不是要她的嫁妆,只是暂时借用一下而已!”
☆、龙阳之癖
她爹这耳根软的,跟棉花絮似的,焉有一口回绝的硬气?
当然,反思一下她过去种种,还不是随那司马润的枕头风飘来荡去,简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连五十步笑百步的资格都没有!
算了,还是回去早点睡吧,明天就去拜见桓公,看看有没有可能既让卫敏神不知鬼不觉嫁给司马润,又能保住她生母留给她姐妹二人仅剩的小部分遗产。
卫戗退回去,沿着来时路,飞檐走壁,顺利抵达她暂住的西厢,屋里一派宁静,看来寒香果真是个表里如一的老实人。
今夜,月光皎洁,不必点灯就能看清室内情景,卫戗顺利摸回自己卧房,一撩床帷就要往上爬,却在这时突然发现被子起伏了一下。
她僵住,定睛再看,原本仿照她身形垫起的被子明显粗壮许多,而且正在蠕动,惊得她心脏快跳几下,慢慢抬手握住腰间木剑的剑柄,正要发力,就见被头探出两簇黑毛,紧跟着就是一颗毛绒绒的大脑袋,卫戗松了口气,放开剑柄,压低声音道:“噬渡,你搞什么鬼?”
噬渡掉头转向她,从被子里钻出半个身子来,将一双肉呼呼的毛爪子交叠在一起,眨巴眨巴水汪汪的大眼睛,就那么一脸委屈的仰视她。
于是她跟她爹一样,轻而易举被攻下阵来:“好吧,毕竟初来乍到,你可能还不太适应,今晚就留你在这住一宿,但我们事先讲下,明天可不许你再这样乱跑。”
见她同意,噬渡猛地从被窝里蹿出来,欢快的摇晃着小短尾就想扑上来,结果被卫戗一巴掌拍回去:“趴下,睡觉。”
噬渡得令,乖乖的挨紧裹着她衣裳的褥子卷趴好,只是小短尾仍快速的扑腾,敲打得被褥“噗噗”作响。
“安静!”卫戗呵斥道。
噬渡这才彻底没声,服帖的就像一只绒抱枕。
见它这样,卫戗无可奈何的摇摇头,自捡到它之后,从相熟开始,芽珈便多了一个竞争对手——明明是只禽兽,却像个人类一样争风吃醋,并充分发挥它远高于同类水平的智商,欺负思考能力远低于同龄人的芽珈,从而占据卫戗卧榻之侧的绝佳位置。
闲来无事时,卫戗也会想,这样的噬渡,有没有可能其实是她的诺儿托生来的,但假如当真如此,那老天也委实太残忍了些——造孽的明明是司马润,凭什么报应到她儿子身上?
转念一想,怎么可能呢!自嘲的笑笑后,对噬渡却更加爱惜,也直接造成它越来越离不开她的后果,就像眼前这情况,她之前把芽珈托付给姨婆,将噬渡托付给裴让,芽珈是没办法跑出来,但噬渡狡黠,估计裴让一时不察就叫它逃脱,顺着府里狗洞找到这间布满她味道的房间,习惯性的爬上榻紧贴着裹住她衣裳的褥子卷潜伏下来……
卫戗脱衣上榻,伸手轻捋噬渡下巴上的长毛,脑子里却由狗洞联想到明天要去拜访的桓府,忍不住笑了一下——因桓昱那呆子的关系,她熟知桓府内每一个狗洞的具体方位。
桓昱,家中排行第九,人称桓九郎,乃桓公长子的嫡三子,因人品悟性,深得桓公宠爱。
前世最初是受桓公指派前来助她,许是觉得给她这个小他四岁,四肢不发达,头脑更简单的“表弟”打下手有点丢人,所以每天都拿一张臭脸对着她。
她也是年少气盛不能忍,就跟他打赌,最后三擒三放,彻底挫败他的锐气……当然,她不会告诉他,自己作弊了。
时隔多年后,儒雅的他微笑着告诉她,其实他当时就察觉到她在作弊,但经过桓家特殊培养出来的他,举凡比试皆战场,不管过程如何,结果输了便是他技不如人,还连输三次,岂能不低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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