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王耐着性子听了听, 这眉头不禁一皱——都是些个什么乱七八糟的?不过他也听出个轮廓。大约是崔家遭了讹诈, 于是琼娘便寻来这柳将琚帮忙。
但是这伙骗子, 却似乎就是他柳家有人使坏支使的……
这么一细细琢磨,琅王顿时明白了七八分。
他们柳家一向持重,能想出这么下作路数的,除了那个不要脸的柳萍川还能有谁?
待得官差沿着小路走了,琅王又折下马头,沿着小路现自赶到了素心斋。
素心斋为了“迎接”前来砸馆之人,休息了半日。现在送走了瘟神,自然要卸下板子开门迎客。
只是已经是错过了正午日头,大约是来不了多少的客人了,琼娘想着趁着空闲,点拨下新聘来的厨子也不错。
现在两家食馆,琼娘一人分身乏术,干脆聘了六个厨子,各自管着冷食、热菜和面点。
这样一来,她的活计便大大减轻,只需要把控着菜品出锅时的色味,指点厨子注意过油的火候,烹制的分寸便好。
这般想着,她便将两家食馆的厨子叫到了一处,准备让他们试一试自己新研出了的一道浇汁赛海参。
可没想到,居然来了客人,还指名叫琼娘前来招待。
琼娘从厨房里转出来一看,原来是江东王大驾光临。
只见他一身杏色长褂,宽面描金的镶玉腰带,漆黑长发紧束在银冠之中,长眉深目,从马上下来时,衣袂翩然,俨然是鲜衣怒马的谦谦美男子。
琼娘微微叹了口气,若真是个谦谦君子,该是多么省心啊!
因着父母被那赵家姐弟气得够呛,俱留在家里教训着哥哥自省。
琼娘倒是免了向父母解释自己为何跟这位琅王过从甚密的缘由。只福了福礼,请琅王去了雅房上间儿。
琅王将一干侍卫留在了雅间外,只拉着琼娘的手问:“遇到了麻烦,怎的不找本王?宫中事务冗繁,你也太不体贴兄长,这般折腾柳侍卫来回周转,是怎的不懂事?”
琼娘没想到这琅王不知从何处听了传闻,竟是一副全知情的样子,这般一脸严肃地教训她做事不够周全,不禁诧异地拿眼打量他的神色。
琅王见自己唬住了这小娘,便接着绷脸诈道:“而且这事,既然跟柳家有关,你叫你大哥来管,他岂不是投鼠忌器?”
这句话,倒是正说在了琼娘的心坎了。柳萍川做下这等恶心之事,她却是无可奈何。
一个官家小姐的清誉,岂容她一个商门小娘玷污?若是她真的在官衙揭发了柳萍川的恶行,养父与养母也会为了柳府的清誉,暗中做手脚反告她诬陷。
现在告知给大哥知道,也不过是通过他敲打下那柳萍川,别拿她当前世里好面子的软柿子拿捏,实则也不能指望柳将琚会拿自己的亲妹妹怎么重罚。
想到心灰意冷处,她也懒得去管琅王是从何处知晓的,只微微叹了口气,径自问道:“王爷要吃些什么?”
楚邪原等着这小娘想到委屈处,眼角湿润,泪意朦胧地跟自己告状求个公道。
可是没想到,她只是眉间暗了暗,一副吞下委屈的样子,便若无其事地问自己要吃什么。
这下,他楚忘山与柳将琚在她心里的亲厚远近竟然一比之下,立竿见影。
自己乃是她未来的夫君,安身立命的根本,岂能排在兄长之后?这让琅王细思琢磨下,很是不舒服。
就在这时,又有伙计在门外说道:“小姐,雍阳公主与一干贵女前来食斋,需得小姐相迎。”
琼娘一听,便请琅王稍坐片刻,她好起身下去迎客。
可惜琅王不乐见自己的排位竟然还要在一群丫头的后面。便拉住她的手,拖着长音道:“既然是来吃饭的,坐下来点菜便好,需得你去跑前跑后?给本王坐下,哪儿都不能去!”
琼娘心道,你不也是来食饭的?怎么就不能自己好好点菜?
可惜琅王压根不知“讲理”二字如何去写,只拽着琼娘,让她用那细滑轻柔的声音给他念食单,这清音袅袅,竟然隐约带了梵音雅乐的清心功效,只听得琅王浑身懒洋洋的,只想无所事事地与这小娘消磨一下午。
不过雅间里梵音阵阵,食斋的门前的人,便不大畅快了。
雍阳公主乃是第一次来这食斋,加之上次琅王开宅时,并没有邀她,也无缘尝到那道誉满京城的熊掌。
只听闻这间食斋主人的厨艺出神入化,顿生了好奇之心,想要看看这食斋的主人乃是何等人物。
可没曾想,那伙计去通报后,却一脸尴尬地笑脸道:“掌柜的为贵人们备菜呢,请公主与小姐们入席,小的已经备下了竹林茅亭供贵人们赏玩。”
雍阳公主顿时心下不悦,心道:什么老板?好大的架子!
而跟在雍阳公主身后的柳萍川心内也起了狐疑,这食斋里的伙计都是满脸喜气,各自做事的勤恳模样,并不似有人来闹。
难道……那对姐弟还没有来闹?心内猜度着,她的嘴上也是适时地挑唆道:“你们的老板好大的架子,连公主亲临也不曾相迎,是不是店大欺客,不识好歹啊!”
雍阳公主是个不禁挑唆的,听了这话,心内的不满愈盛,当场便要发作。
幸好云曦看出了这位公主神色不对,适时拿话拦了拦,岔到了别处,免得这公主发威搅和了众人的性子。
方才那伙计所言的竹林茅亭,是云曦小姐拣选的地方。
她先前曾在这竹林里用过餐,伴着篁音竹香,凉风习习,便有与其他食斋不同的意趣。所以这次,她特意拣选了此处,与公主和众位小姐一起赏玩。
待得拿出了食斋的菜单子,雍阳公主发现,这食斋的菜单与别处不同,乃是厚厚的一本,锦缎包裹,纹理都是兰花青竹一类的雅致之物。
心中起了好奇,翻开才明白为何是厚厚一本——原来每道菜便占了一页,菜名的旁边都附上了一幅彩画,将这菜品的形、色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
也不知画者何人,一盘盘菜肴绘制得栩栩如生,带着菜色的油光。明知是素斋,也不禁让人馋涎欲滴,食指大动。
雍阳公主来了兴致,便依样点了几道,其他的小姐们待得公主点完菜后,也依次拣选了自己心爱的菜品。
等到菜品端上来时,公主久在宫里,被那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的制式御膳房约束了的味蕾,便争先恐后地觉醒了。
明明不是荤菜,为何竟然这般鲜美好吃?
去掉了什么公主贵女的身份,这群人也不过是群天真烂漫的少女,恰好处在最贪嘴的年纪,此间又无长辈、教习嬷嬷,一时吃得很是开怀。
柳萍川也吃着菜品,越吃却越不是滋味。
这些菜肴,对于她来说竟然透着股熟悉的味道——前世里琼娘在府中下厨为尚云天和她的一对儿女做菜时,便是这般相类滋味。
一时间,柳萍川的心内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难道……琼娘也重生了不成?
想到这,她心内一阵的恐慌:不会!她不可能是重生的!
如果她是重生的话,怎么会毫无防备,被她设计丢回了崔家。到了崔家后,也是毫无章法的哭闹不休,直到哭得冷了母亲尧氏的心肠。
而且,琼娘一直对尚郎视而不见,她怎么可能不趁重生的时机,牢牢把握尚郎的心思,修正自己前世慢待丈夫的错误,重新成为一朝权臣的富贵正妻呢?
看看她现在做的,虽则赚取了万贯家财,可还商户女的名头却是坐实了的,而且闹得满京城的贵人皆知。
就算尚郎日后显达,想娶她为正妻也不可能了……
就在这时,却又为精于饮食的小姐出声道:“这味道不对,似乎不是食斋的那位掌柜厨娘亲自掌勺,欠缺了三分火候啊……”
柳萍川心内一松,是了,天下的素斋都是差不多的味道,除了琼娘,还有人也会做的。
那琼娘是个灵巧之人,到了崔家受穷,想起了自己以前在柳府里曾经吃过的素斋,专研出了做法,开馆自做生意也说不定,根本不可能是重活了一遭。
这般细细一想,心自安定了下来,冷笑着暗道:这等子上天的眷顾怎么会落在那贱种的身上?
想到这,她用手帕擦了擦嘴,细声细语道:“方才听那伙计说,掌柜的小姐明明在食斋,却不肯出门迎贵客。原以为是在厨下掌勺,没曾想,这满席的素斋也是让手下的伙计去做……这位小姐好大的脸面啊,怎敢怠慢了公主尊上?”
雍阳公主原本吃得高兴,可是才知自己吃得竟然不是最美的佳肴,顿时生出千万分的不满意,她自幼娇生惯养,除了父皇和忘山哥哥,哪个敢给她这么大的委屈?
顿时一拍桌子道:本宫今日到此,闲着无事,便要教这里的掌柜懂得规矩,一个商户女子,怎的不知个高下尊卑?
第47章
公主拍了桌子, 一旁服侍的食斋婆子心里一颤, 连忙去找寻小姐,快些熄灭贵人的怒火。
而那边琼娘也刚安抚好了琅王,只许诺以后再有麻烦,甭管是杀人还是越货,尽管第一个找王爷来帮忙分尸销赃, 又许诺去亲手下厨, 给他做些菜品来,这才从雅间里得以脱身。
谁知才出了雅间, 便见婆子急冲冲来寻, 得知公主勃然大怒,琼娘微微叹了口气。
别人不知,她可最是了解那位公主的性情, 虽无什么坏心思, 可炮仗的脾气, 点火便炸裂开来。
她也没急着去见那群贵人们, 只入了厨房, 选了新送的羊乳,调味、定模后入锅,吩咐厨下看好了火候,便解了围裙,朝着厅堂后的竹林走去。
待入了竹林时, 她远远的拿眼一扫, 便先看到了那笑吟吟的柳萍川。
原本重生之后, 她对这个夺了自己前世丈夫的女人无甚感觉。
既然尚云天在她眼中如癞狗一般舍弃不要了,那么狗身上的虱子又与她何干?
可是这虱子却偏生恼人,自来寻不自在,还真是要害得人鲜血直流。
琼娘狠狠抓了自己的手心,定一定神,朝着一干人等走去。
那雍阳公主拍了桌子后,自有云曦小姐等人开解。
她们这个贵女常来食斋,倒是对那女掌柜印象不错。虽则公主申斥个商家之女,是无助轻重的事情,但她们也不愿闹得太僵,弄得此番诗会消散了清雅之意,全然不自在。
所以那婆子传话去后,云曦便让贴身的丫鬟捧来收上方才在府里写下的诗单子,笑着说道:“我们几个,只柳小姐一人出了诗集,便由着柳小姐开局如何?”
柳萍川微微一笑,她当初整理琼娘留下的诗稿时,发现这些个俱是琼娘年少青涩的诗作。
其实琼娘真正出挑的诗乃是成婚之后写下的。
那时她表面跟琼娘维持着姐妹情深,帮琼娘誊写过不少的诗文,自然记下不少。
这也是她敢大胆奔赴云曦小姐诗社之约的缘故之一。
方才在靳府摸签时,摸到了“雨”这一签,心里更是有底气,当场便在诗单子上书写下心中熟背的诗作一首。
而当琼娘窈窕的身影出现在竹林子时,那诗正好念了一半。
雍阳公主原本就被这没规矩的食斋女掌柜气得不轻,听起人念柳萍川的诗更是闹心。
原是不耐烦地抬头四处张望,却一眼看见了琼娘款款走来。
自从在别馆一见后,雍阳公主便对这位才情极高却命运多舛的女子心生好感。
更何况她还传授了自己喷墨作画的绝技,堪称她书画上的恩师。原以为她沦为王府厨娘,恐怕与自己几无见面的机会,哪里想到,却在这见到了这位妙人儿。
当下心里一喜,雍阳公主竟然站了起来。
琼娘瞟见了,觉得自己之前与公主相识的机缘皆是不宜让他人知道,毕竟自己一个小小商女向堂堂公主授业成何体统。
当下没等公主开口,便自跪下道:“敢问哪一位是雍阳公主,奴家方才一心想为诸位贵客准备些别致的甜品,一时怠慢竟未曾远迎,还请公主恕罪。”
那雍阳公主见她假装不认识自己,也有些醒悟,便自忍住了涌到嘴边的惊喜,只一脸深沉道:“原来你便是这食斋的女掌柜,竟是这般年轻……”
柳萍川见琼娘来了,脸上的笑意更盛,轻轻道:“公主所言甚是,就是太年轻了,所以做事不知轻重,什么甜品,竟然比给公主接驾还重要?”
她之前便一直用话轻轻地撩拨那雍阳公主的怒火,这个头脑简单的公主,也难怪前世里让男人骗得那么惨,白白替夫君养了小妾的儿女,且看她再引撩几句,管叫那公主出面,将这琼娘狠狠地羞辱一顿。
可是她哪里想到,雍阳公主不知食斋的主人是琼娘还好。等到醒悟过来了,再想起这位柳小姐方才处处针对食斋老板的话,便顿悟自己竟被这柳萍川做了筏子。
她乃是众位贵女中,了解柳家换了女儿的知情人。当然也知道这柳萍川抄袭了琼娘的诗集,对琼娘不安好心。
等这次再听见柳萍川慢条斯理的挑唆时,竟然朝着她凌厉地瞪了一眼。
柳萍川一时有些哑然,不知公主为何会变了脸色。
那云曦小姐倒是笑着接过话来:“什么甜点,这般用心?我以前可曾吃过?”
琼娘含笑看着云曦小姐,说道:“应该是不曾,待会儿便要出锅了,还请公主与众位小姐品鉴。”
靳云曦见公主脸上的怒色稍缓,并没再发作的意思,心里也是一松,只笑道:“你且先别走,我们一会听完了诗作,还要品鉴你的甜点,到时少不得你为我们讲解妙处。”
琼娘福了福礼,便立在了一旁。
今天应承念诗的小姐,方才被打断了一下,见大家又重新坐定,便清了清嗓子,重新念了一下那柳萍川的诗作:
“愁雨氤氲虚空影,暖浸不知人间寒。……”她念到一半,琼娘便抬头望向了柳萍川。
可真不知耻,上次琅王明明跟大哥说出了柳萍川剽袭诗作出书的事情,竟然还不知悔改,还继续用她前世写下的诗作……
琼娘深吸一口气,想强忍下去时,便听竹林外有男声道:“这雨乃是秋雨,真么会有蒸汽腾腾,氤氲之感?这是何人拼凑的诗作,简直不堪一读!”
众人循声望去,顿时眼前一亮,只见京城里有名的美男子卢卷卢公子不知为何行经此处。
雍阳公主笑道:“卢公子,你也在此,那是再好不过,以前你在御书房里陪读书时,可比我大皇兄的诗情出色几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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