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想,假如蒋明若说的是真,那她的衣服究竟是被谁扔掉的?
是那个忌妒她,找来蒋明若为自己出气的女同学,抑或是在潮湿阴暗的洗手间一直陪伴着她的、懦弱胆小的张小萌。
这个问题如今已经无解了。
“我的衣服被人丢掉了。”
春夏说完这句话,看到蒋明若很明显愣了一下。
“怎么可能。”
那个微表情倒真不似作伪,春夏蓦地向前迈了一步,逼近蒋明若。
“你知道我无法离开,在厕所里面呆了几个小时吗?你知道一个男人突然向你扑过来力气有多大吗?你知道躲在教室里,外面几个男人走来走去,随时有可能破门而入,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蒋明若一贯强势的气场在那一瞬间竟然弱了几分。她抿紧了嘴唇想说什么,春夏却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
“你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那现在把你的衣服脱掉,从这个窗户扔下去。”
蒋明若目光变了变,春夏还是那副让人看不透的表情。
“如果你真的认为自己没有错,今天不会专程来见我。”
半晌,蒋明若只是略带不屑地道:“我低估你了。以前连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现在心机这么深。也对,没点心计,怎么能把陆壹骗得团团转。”
春夏没说话。
“我本来真没把你放在眼里,想着等他出国你们自然就断了,没想到他竟然为了你跟家里闹翻,被关了这么久都不肯服软。”蒋明若目光讥诮,“你在这里指责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自己又高尚到哪里去?陆壹他太善良了,才会被你利用,若不是他,根本没有人在乎你经历过什么,我甚至不会想起,曾经有过你这样一个可怜的同学。”
春夏看着她,忽然说:“你喜欢他。”
陈述句,而非疑问。
蒋明若蹙了蹙眉:“想多了。我把他当弟弟,看不得他这样被你利用。”
“我没有利用他。”春夏并不避讳地承认,“我喜欢他。”
蒋明若的脸色便倏然难看了几分,冷冷道:“你配吗?”
“不配的是你。”春夏说,“陆壹恨你,因为他喜欢我,因为你丑恶。”
蒋明若几乎是气急败坏地扬起了手。一挥而下时,却被春夏准确地抓住了手腕。
她有些不敢相信似的。从小欺负别人欺负惯了的,虽然长大了已经很久不曾动手,但还从没失手过。她用力挣了一下,想抽回手,竟然没能挣开。
便冷笑一声:“有长进啊。”
“我因为你学了跆拳道。”春夏的声线依旧没什么波动。
倘若不看眼下的画面,只听这句话,结合那淡淡的语调,大概会让人误会是一种温柔。
她的冷静也让蒋明若更加不爽,几乎有些恶意地说:“那你应该感谢我,让你成长。”
她用力往回抽手,春夏松开,力道顺势往前。蒋明若用力过猛后退几步,撞到墙边堆着杂物的铁架子。
春夏便是在这时闻到烧焦的味道。
她向窗外望去,发现隔壁画室的窗户正在向外冒着黑沉沉的烟雾。而另一侧的门紧闭着,看不到外面的情形。
春夏走到门口,便察觉到了透过金属门无形涌入的热量,手碰到门时,被那灼热的温度烫了一下。
她蹙眉缩回手,用袖子垫着,再次去拧门把手,却无论如何拧不动。
蒋明若也在这时意识到了不对,立刻想要向门边跑,脚步却被勾在铁架子上的裤子阻碍。她拽了一下,却不知为何勾得那样紧,不仅没拽出来,反而带得原本就重心不稳的铁架子晃了一晃,随即向她倾斜着倒下来。
蒋明若惊叫一声,躲闪不开,被砸个正着。
幸而那架子的重量还不足以造成致命伤,她只是被压到了小腿,裤子仍然被勾着,一时间无法脱身。
而此时,春夏正在门口与那扇门抗争,门把手依然烫得要命,无论她怎么拧,都丝毫没有打开的迹象。
她用力地拍了拍门:“有人吗?”
回应她的是渐渐从各处缝隙涌入室内的黑色烟雾,和走廊上大火熊熊燃烧的声音。
陆壹跳下计程车时,甚至没有来得及付车费。
人到中年热血不减的司机,一路飞车送他过来“救女朋友”,还探着身子追喊了一句:“加油!”
接着便被车窗外的景象惊到:“怎么着火了?”
消防员也刚刚赶到,正动作迅速地从车上搬下高压水枪,准备开展救援和灭火工作。
陆壹看到几乎被大火吞没的整栋楼,一颗心都拧了起来。
楼下聚集了一些围观群众,被拦在隔离带之外。
“这火怎么烧起来的?”
“哎呀,这楼上可都是开画画班的,那些颜料呀都是易燃品,随便来点火不就烧起来了吗。”
“上头还有人吗?”
“这个点儿都下课了,应该没了吧。”
……
大妈大婶叽叽喳喳的讨论声中,陆壹已经头也不回地冲进大楼。
他跑得太快,许多人阻拦不及,距离最近的消防员还来不及说出阻止的话,便被一把推开。
一楼的火势还不大,但陆壹一进来就被呛得猛咳起来。
一栋楼,六层,至少有二十家画室。他捂着鼻子在原地站了两秒钟,拔腿便沿着安全通道往楼上冲。
这一层的情况最为严重,整条走廊已经烧得一片狼藉,凶悍的火舌从四面八方向他扑来。
陆壹的眼睛被烟熏得直流泪,烟雾和大火中也很难辨认方向,只能凭着记忆摸到记忆中那间画室的大概方位,一边用力踹门,一边高声喊:“姐姐!”
“姐姐,你在哪儿?”
他踹开门,在一间一间已经彻底燃烧起来的画室中寻找春夏的身影。有些门踹都踹不开,他便往烫手的门板上用力拍,一遍遍喊着“姐姐”。
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和什么东西轰然掉落倒塌的声音充斥在四周,唯独听不到任何人的声音。
火场中似乎只有他一个人,他的声音已经嘶哑,口腔快要被烟雾堵塞,呼吸道灼痛。越往里火势越大,喷薄而来的火舌几乎要将人吞噬。
陆壹不死心地沿着走廊上的每一间画室,一直找,一直喊。
终于,就在他没有得到回应,准备转身跑向下一扇门的时候,门忽然从里面敲了一下。
他立刻蹲下来,对着声音的方向:“姐姐,是你吗?你在里面吗?”
彼时春夏已经快要失去意识,话根本说不出来,只能用尽力气,又在门上捶了两下,回答他。
那有气无力的两下,让陆壹喜极而泣,又心疼得厉害。
“我来了!你别怕,别怕,我马上带你出去。”
他起身后退两步,猛地一脚踹上去,门板震了震,锁却纹丝不动。
脚腕的剧痛终于在这时发作,他咬牙放下,用尽力气将身体向门上撞去。
一下,一下,又一下。
轰地一声,金属门终于在刺耳的声响中被撞开,陆壹踉跄着冲进来,几乎是扑到了春夏身前。
她靠在墙边坐在地上,一个尚未被火侵略的区域,闭着眼睛很是狼狈。
“姐姐。”陆壹捧着她的脸叫了几声,看到她费力地睁开眼睛才松了口气,打横将人抱起来。
火势已经比来时更大了一些,他抱着春夏穿过走廊,沿着楼梯下到一楼,一路有惊无险。
一出来便有人将春夏接了过去,进行急救;陆壹也被医护人员拉到一边检查。
春夏有轻微的一氧化碳中毒症状,所幸并不严重,意识还是清醒的。检查过后没什么大碍,有人给她披上了毯子。
救火工作正在进行中,消防官兵大步走到她身边,询问情况。
着火的原因春夏并不清楚,提供不了什么有效信息。只是当对方问起楼上还有没有人时,她沉默了。
春夏想说没有,如果蒋明若死在火场,她会感到痛快。
她看到不远处的陆壹,他的上衣已经被脱掉,手臂似乎是烧伤了,医护人员帮他紧急处理了伤口,用冷水冲洗,他嗷嗷地喊着疼,试图抽回手。
陆壹的伤倒是比春夏严重,从三楼跳下来,本来就扭了脚,又在火场里各种踹门,这会儿放松下来,右脚已经不能动了。
他的心思却都被牵挂在春夏那边,不时回头张望。
又一次瞟过去时,见她脸色发白,立刻举着还没处理完的胳膊跑过来。也不顾旁边正有消防官兵在问话,单膝跪地,将春夏的脑袋按进怀里。
他举着一只伤残的胳膊,另一只手极尽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没事了,我在这里。”
刚在火场走了一遭,他身上全是烧焦和烟熏的味道,但那股干燥清爽的气息,竟然还能闻到一些。
消防官兵在年轻小情侣的恩恩爱爱中起身。
春夏从陆壹怀里抬起头,对那道正要离开的背影说:“还有一个人。”
她终于还是将那颗邪恶的种子从心里拔了出来。
她害怕自己配不上陆壹。
他是所有美好的代名词。
第43章 四块三
陆壹这时才想起,应该还有一个人与春夏在一起。
他松开春夏要起身时,忽然被她抓住了手腕。低头看她一眼,安抚地握住她的手:“我不进去。”
他这个单腿跳的样子进去也救不了人。
况且不是所有人都值得他拼命。
陆壹向消防员详细描述了那件画室的方位,坐在春夏身边一起等着。
他的脸色说不上轻松,无意识地捏着春夏的一缕头发,被火燎过的地方手感卷曲干硬。
有了准确的位置,救援工作事半功倍,不到十分钟蒋明若便被两个消防官兵从火场中救了出来,担架直接抬上救护车。
——她在试图移动铁架子时弄翻了上面堆放的颜料和画纸,被火烧伤的身体触目惊心。
陆妈妈是一个人赶到医院的。听到保镖说他破窗从三楼跳了下去就够担心了,谁知道紧接着又传来他在火灾现场的消息。
这一路上真是把她给急坏了,老远瞧见陆壹浑身黑糊糊的样子,眼泪唰地一下就下来了。
“宝贝有没有事啊?”她跑过来拉起陆壹的手臂。
“没事没事。”陆壹连声说。
虽然浅二度烫伤并不算严重,但创面可不好看,幸而在她来之前已经包扎好了,否则被她看到,不定要怎么心疼。
陆妈妈上上下下确认过,这才放了心。
担心完了,便开始秋后算账了,扬手便往他背上打。那表情看着真是恶狠狠,手真正落下来时,却只是轻微的一巴掌。
“跳楼!冲火场!就你能耐!”
陆壹笑着任她打了几下,才悠悠道:“注意形象,你儿媳妇看着呢。”
陆妈妈一秒钟收回手摆出端庄的姿态,只是那一脸的眼泪看着实在楚楚可怜。
春夏就站在陆壹的身后,见陆妈妈的目光向她望过来,有一分难以察觉的紧张。
一句“阿姨好”在嘴边滚了滚,还未说出口,陆妈妈便哎呀一声:“头发怎么都烧焦啦,你有没有受伤啊?”
春夏摇头:“没有。”
她的衣服上也被烧破了几个洞,陆妈妈解下披肩披到她身上:“吓坏了吧。幸好陆壹去的及时,没受伤就好。”她说着又从包里拿出随身带的湿纸巾,递给春夏,“擦擦脸吧,跟小花猫似的。”
她的亲善出人意料。
却又不是那种长辈式的和蔼,也许是长相太过年轻的缘故,没有距离感和压力。
就像一个女版的陆壹,春夏觉得,可爱,温暖。
陆壹就坐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
在他老妈身上,从来不存在婆媳问题。
陆妈妈瞧见他样子,又恨恨地往他太阳穴上戳了一下。戳完,又抱住他的脑袋,在脑门上亲了一口。
“宝贝真勇敢。”
天底下没有哪个妈妈会忍心看着自己的孩子往危险的地方冲,可是为了救心爱的女孩子,上刀山下火海,是多么勇敢的事啊。
蒋明若的情况便不大乐观了。
人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但全身烧伤面积达40%,其中三度烧伤达50%,伴随呼吸道损伤,右手截肢的可能性很大。
即便蒋家承担得起巨额治疗费,蒋明若以后所要面临的大量手术,以及身心双重痛苦,却是钱解决不了的。
他们是在离开医院时,在走廊上碰到蒋家父母的。
两人正是冲陆壹而来的,蒋父脸色沉重压抑着怒气,蒋母则是个没主见的性子,这时候只知道哭。
尚未走进,蒋父怒气冲冲的声音便先招呼过来:“陆壹,我今天一定要问问你,为什么把明若害成这个样子?”
陆壹皱眉:“我没有害她。”
“你也在现场,你敢说与你无关?”蒋夫大怒道。
“这是医院,你别吼。”陆妈妈不高兴道,“我知道你们难过,我们也不希望明若出事的。”
蒋父指着春夏,“着火的时候她和明若在一起,偏偏她没事,明若却伤得这么重,她和你们家什么关系?我看明若就是被你们害的!”
陆壹把春夏拉到身后:“蒋叔,起火的原因还在调查,你们还是等结果吧。”
陆妈妈毫不示弱地骂回去:“蒋立辉,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无赖,一把年纪了在这里撒泼丢不丢人。陆壹也受伤了,我都没怪你们。”
蒋母眼看要吵起来了,忙拉了拉蒋父,红着眼睛说:“陆壹啊,不说别的,你和明若从小一起长大的,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被烧成那样,不救她。”
陆妈妈个子小,但脾气大,这下子真生气了:“你女儿的命是命,我儿子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但是陆壹明明冲进去了,为什么不救我们明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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