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星辰也觉得自己的辩解站不住脚了:“那么……这……”
“他带走宋希是因为另外的原因。”天禄说着,抬起头,再次和程昊的视线对上,“我化生于离山时,天象示警……她不是因为偶然游历才把我捡回去的,只不过她随口胡说八道惯了,我以前也猜不出哪句是真,哪句是假,现在想想,大概是那时示警的天相预示的结果并不太好,所以她未雨绸缪,早早等在了我的化生之地,那地方离魔族太近了,一步登仙,一念成魔,她想在我还没有长成毁天灭地的魔神时,让我走上正途……可是天象哪有这么容易改变,你一直不欢迎我,反对她收养我,是否就是因为这个?”
他最后一句话是对着程昊说的。
陈昊表情毫无变化:“我担心你辜负她的期待。”
天禄笑了笑:“她希望我独当一面,希望我摒弃原始的凶性成为正神……我没有她期望的那么好,貔貅的本性便是吞金食银和贪婪,但到底,我也没有背弃她……天象示警没错,你的担心没错,她的未雨绸缪也没错,甚至于我从幼年到成年的天性也没有酿成大祸……唯一的一点,大约是你们失算了一个事实。”
程昊和玉星辰同时怔住。
天禄缓缓地道:“她捡到我的时候,以诀咒和经文化为金丝做成襁褓,可是金银是我的食物,那个金丝襁褓还未将我兜住,已经被我吃掉了……”
玉星辰:“……”
这大概算吃货引发的最大悲剧了。
而程昊眼神一紧:“金缕衣。”
“莫惜金缕衣,惜取少年时……我猜,他大概认为,那个金缕衣便是一切怨恨的根源。”天禄也没有笑,“阴皇大概也没有见过貔貅,惊讶之下,担心我造成更大的破坏,直接将我带回了三十三重天……以至于,她没有搜寻我化生的地方,是否还化生了其他的生物……而那个东西带着被遗弃的怨恨,堕入了魔界。”
这个说法,连程昊都没想到,乍然听闻,结结实实地愣住了。
“她不是死于补天。”天禄说,“她是死于怨恨……苍天之隙承载了那个生物全部的怨恨,对神族,对三十三天,对她,以及对我……经年累月的怨恨在魔界终于不再能够盛下,于是他利用神族的矛盾,利用你和她之间渐生的嫌隙,制造了苍天之隙……他要她见证她当初只选择我是个错误……其实我知道我不该怨恨你,我未成年时,神力已经超过三十三天诸神,如果同时化生的那个与我是差不多的东西,它会造成多大的破坏,它的怨恨有多大的力量……神族是没有人可以阻挡的,消弭它的怨恨,只有你或者她的神力才能做到了……”
“不是那样。”程昊突然打断了他,“苍天之隙本该是由我去补的,我怕她因为未曾阻止天象示警而悔恨,所以,一直瞒着她这件事……等到我安排好一切,并炼就五色石的时候,她已经去了……”
天禄居然也没想到是这样,玉星辰更加没有想到。
她一直以为天禄厌恶自己的父亲,也就是众神之主的原因,是因为他放任始祖女神因为补天灰飞烟灭,事实上原因是真的,但是原因却不是真相。
“众神之主因为炼就五色石元气大伤,因此神魔之战席卷三十三天,他只能剖心为二,以最后的神力镇压魔族,封印魔神。”程昊道,“我是他最后一滴心头血,只能带着他对始祖女神的思念往复六道……众神之主,其实已经灰飞烟灭了。”
玉星辰没想到真相居然是这样,几乎压抑不住自己的满心悲伤。
天禄沉默许久,却突然抬头:“你说……众神之主曾炼就了五色石?现在五色石在哪里?”
++++++++++++++++++++++++++++++++++++++++++
宋希表情紧绷的盯着他披上的那件东西,华光熠熠,造价不菲,是这个世间再无多得的珍品。
金银柔软却沉重,他披着这样一个东西,真的从未感觉到沉重吗?
宋希突然笑了:“原来是这个,原来是这样……当时以此为襁褓,只是想控制凶神之力,却不想,那孩子喜欢以此为食,我什么都没做,他却直接将我给他准备的‘枷锁’张口吃了,真是奇才……怎么,你原来,一直羡慕的是这道枷锁吗?”
对方也跟着笑:“当初您不肯给的,就有我自己来取。”
宋希又看了一眼他身后毕恭毕敬的王瑞生:“这个呢……据我所知,他不缺钱,不缺地位,你许给了他什么,让他这么一心想要向你俯首?”
对方哼笑一声:“我在享受您曾经享受的感觉……这个孩子,他指指他模糊面容下的女子,她是我创造出来的第一个‘人’,她原本什么都没有,只是因为我把他创造出来了,用数不尽的财富包装她,用无穷无尽的魂力滋养她,现在,她是首屈一指的建筑师,无数达官显贵为她趋之若鹜,传说她造出来的房子会很赚钱——其实那不过是祭坛,以一些无用的人命来祭祀,来换取那些财富。”
“至于他。”他指着王瑞生,“他命中无子,财富后继乏人,所以我就给他一个处处完美的孩子……可是有了又怎么样,当他知道子孙后代也终会消亡的时候,还不如自己跟着我,以虔诚来求得永生的报偿。”
宋希冷笑:“你明知道这种报偿根本没有。”
“作为人,当然没有。”他说,“可是成神就有了。”
“痴心妄想!”宋希怒斥道,“神族已经泯灭了!”
“我一直都错了。”他说,“我曾经,觉得我如果能够强大到灭绝神族,我就能取而代之,可惜,神族覆灭,我也被封印,等我冲破了封印,已经变成了现在这样;后来,我觉得我能取得残存神族的神力,我就能成神,可是,你依然没把这些东西给我,你唤醒了他和你的女儿,想把你未竟的事让他们作为神明继续下去……现在,我已经不这么想了,成神,不一定要取谁而代,只需要我最强就好了……如果这个世界再没有比我强大的生灵,那么,我就是当之无愧的神明。”
宋希冷冷看着他。
“你以为我不会成功吗?”他说,“我请你来,本就是为了让你活着,让你做个见证……既然你说你不是她,那我也姑且相信你一次……你有她的记忆,却不是灵魂,那你是什么?”
“是眼泪。”通道的尽头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宋希猛然回过头去,发现一个穿警装的身影站在光线的尽头。
是程昊。
“我通过天禄,看到了你羽化前的最后景象。”他说,“你仍有和水相关的法力,所以你能搬来无根水……你有她最悲伤的记忆,因为你曾经是她的一部分……而她在离开天罡结界之前,留下了一滴眼泪,也只有这一滴眼泪躲过天地的倾覆和神族的灭亡,一直沉睡在了天禄星辰身边……那就是那滴眼泪。”
他说完,已经走到近前,一手扶起宋希,抬头刚发现那形状诡异浮着一层男人面具似得女人:“是你,好久不见。”
“眼泪……”那人说,“真感人啊……”
地下空间传来轰隆隆的巨响,黑暗的空间骤然扭曲,巨石承受不住这劈天的力道似得,暴雨流星一般的哗然而下,飞沙走石,不知何处的水管还是什么被扭曲空间的力量逼迫到爆裂,脚下的水从涓涓细流很快汇聚成了一片奔涌的大江。
宋希一愣,立刻就想推开扶着她的程昊,却被他强硬地护到了身后。
“上次让你抢先了,这次……还是让你站在我身后。”
这句话不知怎么传进了他的耳朵,他的暴怒瞬间更甚:“你以为你们都还能走?”
那扭曲的空间骤然扩大,像是把周遭的一切都凭空撕裂了,这个世界华美真实或是黑暗密布都消散了,像是一个包装完好的东西被陡然撕烂的外皮,被迫露出狰狞的内里。
暗黑的的空间深处燃着熊熊火光,深处伴随着令人汗毛倒竖的野兽咆哮和怨灵深重的哭喊。
那像是另一个世界,黑暗,绝望,罪恶,满目满耳皆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宋希愣住:“这……”
那个人走进了一步:“我们都不复当年了……当年满载我怨恨其力劈天的凶狠怨念,如今也不过能变成现在这样……但是足够送你们前去了!”
他话音一落,黑暗中陡然涌出无数黑压压的人影,每一个都面无表情,双眼没有焦距,像是没有魂魄的人类。
他们张牙舞爪地扑了上来,即使是血肉之躯,无惧死亡,也是凶器。
程昊护着宋希往外就退,对面的人有刀有枪,几乎是贴着他们两人身侧和那些锋利且有杀伤力的武器擦肩而过,妖异的哭喊声中顿时带了些炼狱般交火的声响。
“还有人吗?”宋希跑的一瘸一拐,“这些不是单纯意义的人,你自己脱不了身的!”
“没了。”程昊道。
宋希一愣:“天禄呢……小玉呢?”
“在路上。”程昊打飞了最后一颗子弹,赤手空拳打飞了一个抡着刀子砍上来的人,“希望他们能快一点。”
宋希:“……”
“灰飞烟灭前,他想的是,如果还能有来世,绝对不能放开你……那时他没做到,我如果能做到,我很开心。”
宋希觉得自己的身体和灵魂一劈为二,如果从人类的角度,她能想起来的唯一一个词汇就是“卧槽”,然而那些远古的记忆却在这一瞬间出来作祟。
漫长的等待,无可奈何的诀别,经年的怨恨,无尽的思虑……以及放不下的千百万年的濡沫相依……
她在不周山下等待五色石炼成的时候,想要等来的也不过是这么一句没什么用却也不动人的“甜言蜜语”,然而直到如今,她神魂俱灭,他在世为人。
这句话却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刀枪箭雨里……
她泪流满面地把自己昔年的全部心情汇成了一个词:“傻、逼。”
程昊没什么反应,眼神闪了闪,竟然是与玉星辰有几分相似的一双星眸。
那一瞬间,宋希仿佛看到了昔年三十三天之上令众神俯首的那个淡漠笑着的男人,星目璀璨,横亘了千万年光阴。
然而下一秒,破空而来的枪声在她耳畔无限放大,她感觉到温热的液体和铁锈一样的味道,她低下头,入目一片腥红……
下一秒,枪声密集起来,她几乎能看见子弹迎着打来,却毫无反应……
那一瞬间被无限拉长,却在一下一秒,周遭的空气凝滞,一道蓝色的光芒横在她面前,那子弹像是打在了防弹玻璃上。
紧接着,一道蓝光猝然而来,在她眼前化成了人形。
玉星辰仿佛从天而降,看了一眼程昊,又看了一眼宋希,扬手化出一道结界:“您先走……这是金月湾的地下,顺着前面走下去,就会看到路……我通知了警察,这底下的事,还劳烦您给个合理的理由。”
她说完,转身迎了上去。
这不再是她羽化前哀恸着不能陪她长大的小女儿了,她现在是真正的神女,宋希想,神与魔,人与仙,好像总是会殊途同归,而有些人永远不懂。
她转身就走,一道金光和她擦身而过。
宋希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一眼,果然看到那金发的青年默然站在了玉星辰的身前。
宋希没有始祖女神灰飞烟灭前的最后记忆,她只停留在她转身而去的那一刹那,她不知道始祖女神在最后的时刻,有没有后悔过自己救了这化生于神州边缘的神兽,毕竟,如果没有他,也就没有那个东西被抛弃的无尽怨恨,也许神族早就镇压了一念踏错的魔神,依旧维系着三十三重天上不败的繁华与歌舞升平。
可是直到这一刻,她觉得自己还是不后悔的。
玉星辰冲到前面就愣住了,那惊险犹如炼狱火海的裂缝已经开始涌出滚滚黑气来,而那旁边站着的人便是陈洁。
她又似乎已经不是陈洁了,一张面孔诡异地覆盖着那张脸,与刚才不同的是,这张脸竟然更清晰了几分,五官不再是模糊的一团,仿佛终于有了实体的□□一般,配上女人的身躯,恐怖异常。
玉星辰愣愣的看着他,竟然觉得有几分熟悉,猛然间,他突然意识到这份熟悉从何而来。
她猝然看向天禄,眼里是掩不住的惊讶。
她知道这个人很可能和天禄有着某种关联,却没想到,他和他有这样的相似。
周遭的刀光剑影甚至是枪支机械根本伤不了他们分毫,可是这不断涌出的黑气,让玉星辰难以控制地恶心起来,四肢百骸的力量都仿佛在缓缓流逝。
那人突然疯狂地笑了起来。
“果然还是你来送这个死。”他说着,看着天禄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却愣住了,“五色石?你怎么会有这个?”
玉星辰知道天禄也不会感觉太好,可是她仍然笑了笑。
把周政留在王磊身边果然是对的,周政舌灿莲花,套出了王瑞生一直藏匿的东西。
这件东西来历曲折,竟然是当初找上门的那个疯女人,许诺用于交换定制品的东西。
疯女人想用这个东西换制一件金缕衣,用于讨好那个她又怕又敬的主人,却不料半途改变了主意。
疯女人一死,两样东西都到了王瑞生手上,王瑞生又恰好知道了疯女人的秘密,忙不迭将金缕衣送上。
却不知,他想要拉拢王瑞生,实际是看上了这块五色石。
“这是众神之主练就的。“天禄道,”经年过去,还有这么多已经很难得,但是,对付你够了。“
69/70 首页 上一页 67 68 69 7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