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锦芙一听他要较真,忙咧嘴笑讨好道:“不,是臣说那时自个幼稚着呢,不堪回首。您歇着,臣这就先走了。”
说罢跳下炕跑得飞快,连给他喊回来的机会没有。
他是洪水猛兽吗?
赵祁慎气得冷笑,拿起医经继续看上面写的孕嗣那篇章。
半夜里果然下了雨,打在瓦上噼啪作响,赵祁慎被雨声惊醒,想到她那间朝北的屋子。在建兴的时候中秋没过就得穿两条裤子,她那么怕冷,这一下雨就更凉了,还潮。
明儿起还是不让她回屋睡,正好也能培养培养感情。
赵祁慎想着心里就净是高兴,翻来覆去许久才再睡着。
到了天明,雨还淅淅沥沥地下着,乾清宫里伺候的已经来了两波,赵祁慎穿了件玄色窄袖的盘领袍子,抬头看到一众宫人皱眉问道:“怎么还不见魏公公。”
一位常在跟前伺候的太监上前禀道:“方才魏公公身边的欢喜来过一趟,说是魏公公夜里就发现不舒服,说今儿会晚一些到御前来。”
不舒服?
赵祁慎想到她昨晚逃跑时龙精虎猛的样:“昨儿不是还好好的。”
“说是下半夜的事呢。”
太监弓着身,也说不明白。
赵祁慎当即把手往身后一背,嘴里说了声到后头去,就出了屋。
后边一大群人只好忙张罗着拿雨具,匆匆跟上。
卓宏当值还没换班,也跟随在天子身边,听到说是顾锦芙病了,面上有担忧:“魏公公一到秋日就畏寒,跟以前还是有干系的。”
王府旧部的家将都知道她落过水,虽然不知她是女儿身,但平素皆笑她身体素质和闺阁女子没什么区别。
何况他们这爷自小就惯着,他们都当是娇惯的。
赵祁慎突然来到内衙门,直冲着里边院子去,可惊得一众人都出来跪迎。
顾锦芙这会正抱着肚子,一声皇上驾到让她打了个哆嗦。
他怎么跑来了?
她忙整整衣裳,见没有什么异样,忍着小腹坠疼去开门。
那头赵祁慎就冲了进来,险些没把她撞翻,紧要关头拉了她一把:“你怎么下地了,哪儿不舒服?”
顾锦芙稳住身子,余光扫到外头,乖乖,乌泱泱一堆人都坚在院子里。
她嘴角抽了抽,将他拽了进来,忙关上门。
“您这劳师动众的跑来做什么?”
他正细细打量她神色,见她脸色是比平时看着显得蜡黄,伸手去探她额头:“好像也没有发热。”
“发个什么鬼的热,我......我是那日子来了!”
顾锦芙拍开他的手,扶额想呻|吟。
她来个小日子,他带着一帮人跑到她门口来,这叫什么事?!
赵祁慎一时没反应过来,盯着她看了好半会才问:“小日子?”
“是!我真是谢谢您了。”
要是再带个太医来,不用等别人揭发,估计自己就能死他手上。
赵祁慎被她责怪的睃了一眼,想到外头那么些个人,自己就先笑了,笑得都收不住声。
“这、这也算是空前盛况了,你肯定是姑娘家里头头一份,多有排场。”
顾锦芙没得被他臊死,还排场,直接就把他往外撵:“算我求您了,您快走吧。即便我真是个公公,您这样来也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他就想听着满宫的人都议论,她就是他的人。
他终于收了笑,却不挪步子,反倒往里屋去:“去换衣裳,上我那窝着去。你这屋怎么那么潮。”
北边的屋子哪有不潮的,不潮的只有李望那里,可惜她还没把人拱下去。
她不想动,就赖回到床上,一裹被子哼哼:“您快走吧,您让我再睡会。我一会再过去伺候您!”
她耍赖,赵祁慎可不吃这套,往她床边一站,弯腰在她耳边说:“你只管躺着,只要你不怕我抱着你出去。”
顾锦芙直直打了个哆嗦。
他怕是疯了!
她不满地拿眼瞅他,他神色却无比认真。他向来是个混的,说得出做得到,他不要点脸,她还要呢!
宫里如今在传两人什么,她又不是不知道。
最终妥协的是她,耳根微烫跟着天子身后,被一众人又簇围着浩浩荡荡回乾清宫去。看着身后,她还真觉得自己有那么点排场。
把人哄到身边,赵祁慎就吩咐她身边的欢喜:“你去找个手炉出来,魏公公多半风寒了,让她捧着,看能捂点汗出来不。”
欢喜原先也是王府的,人如其名,总是笑眯着眼,忙不迭下去办差。
等手炉送上来,顾锦芙捧着,盘腿坐在炕上正好也能暖着小腹,确实感觉是舒服多了。
赵祁慎见她懒洋洋的样子,笑道:“内司监今儿的事也别管了,就呆这儿吧,想吃什么叫欢喜以我的名让司膳房给你做。”
她听着不以为然。还要以他名儿,司膳房如今在她手里,想吃啥吃不着。不过他是关切,她心里还有些感动的:“您忙吧,我再窝一会儿就好。”
正好外头摆上膳,他挑了几样让人送进屋里,就窝在炕上跟她一块儿用早饭。
他倒想多陪她一会,这个时候不献殷勤可都对不住自己,但他当着这个皇帝,想偷懒也得问别人同意不同意。不一会就陆续有大臣来禀紧急的事,只能挪步到外头处理朝事。
前来的就有戎衣卫正指挥使付敏之,是来上报说查到刺杀之事疑似与穆王有关,老王妃被掳一事也含含糊糊带到上边。
说完偷偷扫了眼高坐上的赵祁慎,见他眼底含霜,就又把头低下。
等了好半会,头顶才飘来轻轻一句:“且拿了实证再说。穆王是朕的皇叔,一家子的血亲,没见到实证,朕都不能信皇叔就能下这狠手。”
付敏之说:“就是没有实证,臣这头才不敢在朝上说,连折子也没敢写,就怕先打草惊蛇了。”
“是个周到的,你戎衣卫的番子派出去,仔细先盯着。”
他挥挥手,有些烦躁,似乎是穆王一事给了他打击。付敏之又看了一眼,匆忙离开。
离开前余光正好扫到开着门的寝殿,一片绯红的袍子就搭在炕沿上。付敏之知道这里头是谁,天子劳师动众跑到内衙门探病一事已经传开了。
付敏之还见过天子把腿搭在顾锦芙腿上,心中笃定天子对这宦官确实感情不一般。
从乾清宫退出来,付敏之把事情回禀给首辅,首辅吩咐:“着人给穆王暗中送朝廷查到他头上的消息,注意点别露了身份,千万不能叫他知道是我们在挑拨。”转头又给太后送信,说事情已经在安排中。
朝廷如果有穆王做牵制,赵祁慎心思便只能在平反上,又不幸妃嫔,只要等到皇后真生个儿子出来,他们就能叫赵祁慎跟穆王做伴去!
在刘太后与首辅自觉运筹帷幄中,远在封地穆王正在骂娘。
“那个老货心思也太阴险了!自己想把权,没孙子继承大统,没斗过赵祁慎,就拉老子下水?!老子什么时候掳过人!”
穆王跟前报信的人被他喷一脸唾沫,战战栗栗地说:“殿下,如若戎衣卫真要造假证据,朝廷派兵前来,我们要怎么办?”
“蠢货!”穆王骂一声,“戎衣卫那正副使都是那老货的人,刘太后那老货敢诬蔑我们,我们就不能脏水泼回去?!赵祁慎那奶娃子估计也想拿捏那老货,想老子给她背祸,作她的春秋大梦!且让他们自己先内斗去!”
穆王骂完,喊来几个幕僚,商量如何把刘太后掳人的事给抖出来。
当天晚上,就有一封加急的密信送到赵祁慎手里。他坐在炕上拆信,看到一半就哈哈大笑,惹得顾锦芙伸着个脑袋好奇:“什么事这么高兴。”
“狗咬狗的好戏。”他神秘兮兮朝她一笑,然后把信收袖子里,抽出昨儿那本医经指着给她看。
“女子孕上,都会有这些症状吗?”
顾锦芙探头看了半天,一脸茫然:“我又没生过,哪里知道。”
他眸光就变得意味深长,看得她胳膊直起鸡皮疙瘩——
这人脑子里又在想些什么?
当晚,顾锦芙也实在是不想挪动了,他这儿确实是她那窝舒服。等净过身要躺下的时候,站在原本摆榻的地方就傻眼了。
榻呢?!
赵祁慎已经换了寝衣,从屏风后探头就见到她站在一处傻愣愣,朝她招招手:“我着人把榻搬跟前了,晚上也好有个照应。”
顾锦芙一点点地转过脖子,有种想上前撕了他脸皮的冲动,这么明目张胆,真以为她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赵祁慎此时却是暗搓搓地想,饭要一口一口吃,媳妇要一点一点哄到枕边!
正当他美好想着两人挨得近,能脸对脸说话,夜里又是最旖旎的,绝对能让她感受到自己的情意。这样日长月久的,就不信她还能跟块木头似的。结果等到顾锦芙爬上长榻,他兴奋地要跟她说话,一扭头却被眼前一双穿了绫袜的脚丫子给闹懵了。
顾锦芙卷着被子缩了缩,打着哈欠说:“您快歇了吧,我这袜子都是新的,还熏过香。我睡觉好流哈喇子,味儿不好闻,我错着头睡。”
作者有话要说: 顾锦芙: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第21章
一场秋雨,整个京城便被凉意笼罩着,满地都是被打落的枯败叶片,繁华的都城似乎也因天气变得萧瑟冷清。
郑元青昨日沐休,一早起来在带着凉意的风中打了一套拳,准备更衣到宫中当值。
付敏之被皇帝命去查刺杀之事,如今戎衣卫里只有这么一个案件,他这副使只能按着无事就到御前听差的规矩,每日都守在皇城里。
以前他可能觉得厌烦,如今却恨不得一日都能守在那里。
更衣的时候,他的亲信前来送了消息。
“——病了?还留在乾清宫一整夜?”
“对,但没传太医,只是白日没出来走动。”
郑元青自己扣好襟扣,顺手拿起架子上的官帽就往外走,还没出屋门,就听到廊下的小丫鬟喊了声夫人。
年轻的妇人迈了进来,宝蓝的湘裙逶逶,身段苗条,只是唇色极淡,带着体弱病症的苍白。
“世子这是要进宫了?”
郑元青见她前来,神色淡淡扫了眼扶着她的丫鬟:“天那么凉,怎么还任夫人早起走这一趟。”
丫鬟怵他的威严,垂头不敢分辩。谢柔身为他的妻子,倒是不太怕他板脸,笑道:“不怪她,是妾身要来的。昨儿世子难得在家,妾身却不中用又犯了气喘的老毛病,今儿好一些,就想来看看世子这儿。”
她轻声细语的,语速极慢,间中还停顿缓了缓。
“还不扶夫人坐下。”
郑元青见她气不顺,又扫了眼那个丫鬟。
谢柔忙说不用,抬眸细细看他,神色再温柔不过:“再过两日是姐姐的忌日,妾身还想和往年一样,去给姐姐上柱香。”
她嘴里的姐姐叫郑元青有些许恍惚,眼前闪过那张鲜活的面容。
“世子?”谢柔见他没作声,奇怪的又喊一声。郑元青回神,眸光微闪:“不必了,往后都不必了。”
谢柔神色一顿,心里就有几分忐忑和迟疑:“可是妾身哪里做得不好?”
“并不是,你不要多想,只是以后都不必了。”
他也没法解释为什么,把帽子往头上一卡,朝病弱的妻子说道:“我该走了,你注意身体。”
“......夫君。”谢柔追着他步子跑了几步,可他已经穿过庭院,径直出了门。
望着空空的院子,谢柔神色有几许黯然。
她身边的丫鬟心疼道:“夫人,我们回吧,一会吹着风可不是好玩的。世子既然不让你去上香,你不受这委屈多好。就因为早年跟世子定过亲,世子是愧疚当年没能救出她,私下许她妻位,可也没有你去给个罪臣之女伏低做小的道理!何况老爷和老夫人那都不做作数的,那是个死人,都死了多少年了!”
谢柔闻言忙去捂她的嘴,叹气道:“我有什么委屈好受的,自小身子就不好,光有个出身,嫁过来后又未能养育个一儿半女。世子一直还是敬重我,连个妾都没抬,我还有什么好委屈的。”
丫鬟听她把自己放得那么卑微,都替她心酸:“夫人,您和世子都还年轻。”
谢柔却扶着她手,慢慢往外走,朝她笑了笑说:“我再去给母亲说说,让她帮着劝劝世子才是,总不能膝下就那么空着......”她这身子,承了雨露也没有动静,恐怕是真不能生养了。
***
顾锦芙昨晚在汤婆子暖过的长榻里窝一晚上,次日醒来精神了许多。
她在那场洪水里死里逃生,就落下畏寒的毛病,一到秋冬再碰上小日子,身上就半分力气都没有。
她从被窝里钻出来的时候,被一个暗影吓一跳,险些没叫出声来。
赵祁慎无声无息坐在床沿,双眼一错不错地看着她,那眼神说不出的幽怨。
她定晴看清楚人,嘿嘿朝他一笑:“醒晚了,没能伺候您更衣。”
不想他一只手就伸过来,在她嘴角摸了下,她愣了愣。赵祁慎捻了捻再干燥不过的指头,嘴角微微一扬,似笑非笑,站起身就往外头走了。
顾锦芙坐在被窝里,没闹懂他那是什么意思,出神一会,下榻找出自己的宦官服去更衣梳妆。末了还得找来火盆处理自己的东西,然后从暗门出去,把灰都埋到隐蔽的树下。
昨儿一场雨后,天空被洗刷得一片蔚蓝。顾锦芙拍了拍手,把土踩结实,抬头看明亮的天空长长吁出一气。
外头司膳房的小太监们正往这儿送早膳,她听到动静,忙不跌再暗中到内寝。走出里间的时候见到赵祁慎一早就伏案写什么,一改前些日子的懒惰。
她要顾着外头,安静从他面前去,等早膳都妥当,才转身回来请他上桌。
宫里的日子其实天天都是按步就班的,他进宫来又用谁都不习惯,连带给她身上又多担了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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