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声音从大红落地罩后头传来,顾锦芙当即绕到后面去找人,就看到他明黄色的身影立在那里。
猛一看去,伟岸英俊。她眨巴眨巴眼,心里告诉自己他这皮囊是迷惑别人的假像,刚才还嘲笑她声音是破铜锣呢。
“您站这儿做什么?”
“是想事情想入神了,站着就没动,结果你回来了。”
顾锦芙哦了一声,他又问:“内监的事情好了?”
来了来了!
顾锦芙听到他发问,忙聚起十二分的精神,笑弯了眼回道:“全有您替奴婢撑腰,暂时是稳妥了。”
赵祁慎抬手就要去掐她脸,又这样说话!
结果顾锦芙这回躲得飞快,嘿嘿笑着就退后了两步:“听说次辅来了。”
讨好的话他不爱听,她当即转移话题。
赵祁慎掐了个空,只能收回在半空中的手,把手往身后一背,嗤笑道:“我的魏公公可真是厉害了,转过身回来就知道朕和谁接触了。”
他要是不笑,顾锦芙还当这个是警告,他一笑,根本就不怕更是嬉皮笑脸了:“次辅那么大一个人走动,谁看不见呀。”
这脸皮是真厚。赵祁慎懒得跟她斗这种小心眼儿,外头就禀首辅及户部尚书一应人等前来。
顾锦芙双眼一亮,说道:“看来是要给您禀账本的事情了。”
早上施的威,现在就见效了。
赵祁慎也意外首辅来得快,估计是盯着次辅,就怕次辅再给他上眼药,所以这老狐狸先来表忠一番。
不管是哪种,赵祁慎心里都在冷笑,什么也没说一抬脚就往外走。
顾锦芙忙跟上,等着看那帮老臣究竟说什么。
结果是和她猜的一样,等捧着那些账目给赵祁慎过目的时候,她居然一点期待感也没有了。
赵祁慎留下账,说了句朕知道了,就挥手让他们退下。
顾锦芙见他别的一字没说,免不得好奇觑他几眼,却见他又打开账本,在标注后宫用度的那几页来回翻看。
她凑前去,都是些给刘太后和皇后一众妃嫔的用度,什么用绸多少,添金银玉摆设多少,寻了什么珍宝。寻珍宝的那些后头还有戎衣卫的字样。
“后宫那么些妃嫔,花销大也是正常。”
说着再认真去看,发现还是些生活用度。结果才说一句,脸颊微微一疼,他有些粗粝的手指头就已经捏着她那点腮帮子肉了。
她哎哟一声,余光扫到他居然挑眉笑,随后才松的手。
顾锦芙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人怎么那么幼稚,都十九了,要及冠了,还跟小时候一样掐她的脸!
刚才没掐着,还要事后找场子。
赵祁慎不用想也知道她在心里骂自己,谁让她不知道自己心思,什么时候把她掐醒了,他就不动手了。他把账本一合,也不跟她解惑自己看什么,吩咐她磨墨批折。
虽然提了她为掌印太监,但内司监还是牛鬼蛇神都有,这些天的奏折根本就没打算派下去,都是他坐在案前一本本地看。
这一整日,几乎就没有别的事了,除了吃饭睡觉就是跟着他看折子,一直看到乾清宫灯火通明。
顾锦芙终于累得在打哈欠,他扫了她几眼,放下笔:“一会有人送宵夜,你到侧殿沐浴,晚上还留我这。”
“您就不能放我回去睡个好的?在您这里,我精神紧张!”
她终于抗议,赵祁慎抿抿唇,看到她疲惫的样子,到底是将人放走了。
回到自己的屋子里,顾锦芙高兴得直接就到床上滚了两圈,然后才吩咐小太监去抬水沐浴。
她的束胸都缠快两天,勒死她了。
然而,等到都松开后,她对着铜镜又有些沮丧。
这跟她早上吃的小汤包一样的两坨肉,什么时候才能成为发得大大的馒头?!
真是这几年束的没身形了?
沮丧过后,再穿起男式的中衣时,她又觉得这样没啥不好,反正一马平川对她的身份才更有遮掩度。
这天晚上,顾锦芙梦里梦到自己出宫了,宫门口接她的是她父亲。
父亲还是记忆里的样子,下巴一撇小山羊胡子,眯着眼笑,再慈祥不过。
然而就当她飞奔过去的时候,天降两个大金盆,咣当就砸她脑袋上头。赵祁慎如神仙一般从天降到眼前,怒目相视。
他似乎要质问什么,她却被吓醒来了!
坐起身一抹额头,全是冷汗,心惊地想——
这算什么,拿人的手短么?!!
***
赵祁慎当朝立了一次威后,朝廷里再安静不过,事事都显出一种往好方向走的井井有条。
司内监里,以前围在李望身边的几乎不见了,李望每日坐在内衙门都两手清闲,一杯清茶伴一日。
顾锦芙那里跟着赵祁慎本就不清闲,再加上有内监的一些琐碎事情,倒显得她比赵祁慎这天子还要忙。
忙忙碌碌地过近半月,上回让去打探后宫事情的戎衣卫再来回禀。
她走到外边的庑廊下,那人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似乎是太后生病了,这些天日日都让院判请脉,连刘皇后都在跟前。”
太后生病了?
“上回不是说可能是刘皇后不适?抬着空辇过去的。”她琢磨了一下,觉得哪里不太对。
“可能是上回刘皇后以为太后不好,受惊过度吧。”
那戎衣卫也不能肯定,后宫的事情也确实不是好打听。
顾锦芙颔首,那戎衣卫便退下继续去当差了。
正值是交接班的时候,郑元青到御前接岗问安,就看到她穿着绯红宦官袍的身影立在屋檐下。
带着些燥热的风吹得她袍摆轻扬,她似乎是在想什么,眉宇沉静,侧颜清秀有着玉一般的温润。
她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在打量,猛然抬头,与他视线对上的时候,那沉静就成了冷漠。
郑元青当即移开视线,进了大殿,脑海里是昨天父亲的吩咐。
他们郑家先前得刘家相助才稳着在朝中的地位,但刘家如今没有出息的,大行皇帝一去就剩下一个刘太后还有点聪明劲,父亲让他也要在天子跟前先稳着。
意思是刘太后的势力未必真的能撑控新来的天子。
从首辅吃憋一事上就能预见以后肯定得有权力之争。
郑元青心里搁着父亲的话,也在说服自己现在别去再惹那个魏锦,或者必要的话可以给对方一些无关大局的小消息。
但他心里也明白,或许这些都是借口,他就是有点控制不住自己,想去接近魏锦。
顾锦芙盯着他身影消失,索性就站在廊下站定,准备等他出来了自己再进去。
自打他上次试探,她后来细细地想觉得蹊跷,总感觉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也可能是因为两人间有扯不清恩怨,所以她过于敏感。
顾锦芙正站着胡思乱想,就听到有脚步声仓促从殿里传来,是受命喊她到跟前去的小太监。
“陛下问他那天觉得的好的紫砚放哪里了,奴婢们也没找到,陛下又说应该是您收好的,这会叫您去帮着找找,要赏了给郑副指挥使。”
给一个武将赏砚台?!
他又在胡闹什么,确定是赏赐不是讽刺?
顾锦芙摸了摸鼻子,心里叹息一声,这纨绔的想法真让人琢磨不透,说道:“我这就去。”
结果就见到本不该当值的许志辉匆忙跑过来。
建兴王府的其他家将都去为开恩科一事忙碌了,就独留了许志辉这新增升的戎衣卫副指挥使在京。
她见他神色不太对,拦了他一下:“许副使这是怎么了?”
许志辉脸色铁青,声音竟有丝丝的颤抖:“王府、王府走水失火,娘娘如今不知所踪!”
第10章
天天都盼着建兴那边的消息,结果是骇人的灾祸。
顾锦芙平素是冷静的人,震惊中居然眼前有些发虚,是许志辉察觉,忙扶了她一把。
她勉力站好,神色极难看,死死攥紧了拳头说:“快、我们快进去。”
许志辉点点头,她已经甩下人匆忙往大殿里走去。
“——陛下!”她一路往东暖阁奔去,也顾不上什么规矩礼仪,冲到他跟前抓住了他的袖子。
“怎么了?”赵祁慎被她猛然扑上来也吓一跳。
他就在这里,再有事,他也是护着她,怎么能急得脸色都变了。
顾锦芙走得急,喘了两口气。
许志辉也已经走进来了,见她就在天子身侧沉默地站在郑元青身边。
此时天子与她挨得近,他垂眸看她,虽然看不太清楚眼中是何等神色,侧颜刚毅的轮廓线条却似乎是变得柔和。让人看着就觉得两人有异于常人的亲密。
郑元青眼神闪烁,心底竟对这一幕有惊涛骇浪的情绪在涌动。正是他惊疑中听到更为叫人震惊的话。
顾锦芙缓过气来,看着他凝视着自己的双眸说:“建兴传来消息,王府着火......娘娘不知所踪。”
前一刻似水光温柔的目光化作错愕,下刻便是猛然一缩,深邃的眼眸中在这瞬间彻底失去光彩,像是一团化不开的浓墨。
没有任何光亮,又平静得可怕。
“赵祁慎......”她被他的眼神惊得心跳加速,去握住他的手,发现他指尖微凉。
她喊他那声很轻,声音刚落,她就被他用力反握住,回头看着下方的许志辉说道:“何人来报的信。”
许志辉一抱拳回道:“是守在王府的亲卫,如今人还在宫门。”
“传!”
赵祁慎松开了顾锦芙的手,一撩袍子坐回到位置上。
他此时表现冷静极了,一点也看不出来他刚才的异样。顾锦芙把手自然垂在身侧,闭了闭眼,把被他力道箍得作疼的手藏到袖子里。
郑元青还在消化刚听到的事情,赵祁慎声线没有起伏地朝他说道:“你先退下。”
在场除了他都是王府旧人,郑元青当即反应过来。天子还不信任他,自己站在这里,就跟肉里的刺一样碍事。
郑元青应是利索转身,转身前视线到底没忍住朝顾锦芙那里看去,不过她的注意力都在天子身上,眼里有焦灼和关切。
他快步离开,再也看不见后边的面容。
很快,来报信的人被传了进来。
那人一路急赶,马都跑死几匹,自己也摇摇欲坠,是被扶着进来的。
他跪下,满身风尘和疲惫,声音哑得十分难听,不用赵祁慎开口问就先把事情来龙去脉说清楚了。
王府是五日前失的火,位院就老王妃的院子里,等到他们赶去已经火光冲天,他们拼死冲进去想救人。但进去的亲卫都没能出来,等火扑灭,里头的人尸体烧得都难已辨认了。
找了仵作来验,一开始他们都不抱希望了,后来再三|反复验尸,还是发现细微处有不同。衣裳肉身能烧得难辨认,但是老王妃从不离身的一块玉佩却不见在任何一具尸身上,屋里翻个底朝天也没有。
那是老建兴王赠给她作定情信物的鸳鸯佩,连睡觉都不离身的。
所以他们觉得老王妃是离奇失踪,而不是丧命火海,一路往京城送消息。
赵祁慎沉默着,那名亲卫又把调查到的可能性说出来,如果老王妃失踪,那肯定是府里有内鬼接应。
说到这里,许志辉想到什么,抬头看向天子:“陛下,会不会是与先前追杀我们的人有关。”
顾锦芙也正往这上边想,赵祁慎在这个时候闭上眼,是在思考什么。良久,众人才听到他冷冷地说:“未必。”
“我登基已经近一个月了,如果要以此要挟我,肯定是我在位时越短越好,何况是刚加了恩科的这种时候。在我被拥护的时候,抓我母亲用作威胁,只会尽失民心。”
所以不可能是追杀他的批人,如果是,他只能说那些人既毒且蠢,皇位拱手相让也坐不稳!
何况顺着蛛丝马迹,在前几天已经基本确定是他的皇叔穆王所做,穆王府已派人去潜伏。京城到穆王府快马三天,如果有异早就送回消息来了。
“不是那边,事情只会更加扑朔迷离。”顾锦芙沉沉地开口。
没有嫌疑人,那就真是两眼摸黑。
“许志辉。”
“臣在!”
赵祁慎下令:“让王府亲卫继续查,此事你亲自前往。不要许过任何线索,每日派人送信禀明进度。”
“可陛下这样的身边就更不安全了!”许志辉觉得不妥。赵祁慎却是笑了笑,笑里带着戾:“如若他们敢来,朕就在这里等着他们!”
老王妃在他们这些旧家臣眼中地位不比赵祁慎低,何况真若有人拿老王妃来威胁天子,那事态只会更严重。许志辉内心挣扎了片刻,跪下郑重领命,带着传消息的亲卫准备直接再回建兴。
奢华的帝王寝殿里陷入一片寂静。
顾锦芙担心老王妃,也担心他,想要说什么,却发现此刻说什么都苍白和没有意义。倒是赵祁慎安静坐在椅子里片刻,双目一扫这室内处处代表着皇权的明黄色,突然讽刺一笑,抬手揉了揉眉心说:“其实这些并不是我想要的,是我累了母亲。”
顾锦芙激动的回道:“是奸人歹毒,与你有什么干系?!当初是娘娘让你必须进京,如若你不来旨意被外传,即便你不登基,重新选的新帝就会对你这曾经拒绝登基的人放心吗?而且我们中途就遇到了刺杀!”
登基也是一种自保。
赵祁慎哪里又不明白这里头的关键,刘太后真是欺人太甚啊,逼他到这种境地。他身子往前倾了倾,朝她说:“你靠近一些。”
她在这种时候是心疼他的,再是天子掌生杀大权,遇到这种事除了愤怒恐怕也有无助。她依言靠近,他的头就轻轻靠了过来,倚着她闭上眼说:“你觉得下步还要如何?”
他这种明显的依赖,或者不叫依赖,而是人在遇到困难时面对信任的人表现来的亲近。
顾锦芙这瞬间从心底涌起一种如慈母般无比怜爱的情绪,双手搭在他肩头说:“对方此时肯定是在堵你不敢昭告天下,因为昭告天下,就相当于把娘娘直接放到最危险的局面了。他们被打为反贼,不知道会做什么更过激的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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