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扬转身,低头看她。她一如从前,一头栗色卷发,皮肤白皙,没有化妆的唇色淡淡的。他道:“去等着吧,我很快。”
“嗯。”
赵姮打扫卫生,整理东西,周扬把菜全都切好装盘,一道道下油锅,很快只剩一个汤,他盖上锅盖,把手洗干净,走到客厅帮赵姮抬沙发。
赵姮把拖把往沙发位置一扫,“好了。”
周扬再把沙发推回去。他转身的时候看到茶几上堆着一堆杂物,里面还夹着几张拍立得照片,他拿起其中一张看了看,问:“你那个朋友,又生了一个?”
“嗯。”赵姮笑了下,靠近瞟了眼照片,道,“二胎是个儿子,出生的时候八斤二两,小胖墩一个,现在刚满两个月。”
照片上三个大人,一个矮墩墩的两岁左右的小姑娘,唯一的男人怀里抱着一个婴儿,李雨珊挽着对方的胳膊,赵姮就站在李雨珊边上,背景是迪士尼。
当时赵姮正好去上海出差,被李雨珊抓去看孩子了,她对游乐场没兴趣,李雨珊倒是玩得兴致勃勃。
周扬几天前在温经理发来的照片上见过这男人,也看见了背景中朝这方向走来的李雨珊,他猜这人是李雨珊的丈夫。
周扬问:“这是她老公?”
“对。”
“年龄好像有点大。”
“他比李雨珊大了十几岁。”
“难怪。”
汤快煮好,周扬放下照片,去厨房打开锅盖,往里面搁了一小勺盐。
“吃饭了。”他叫人。
他把饭菜都摆上桌,然后找到遥控器,按赵姮的习惯调出中央台,等待春晚开播。
赵姮洗完手坐到椅子上,周扬顺便把台面上的残渣扫进垃圾筐,瞄见塑料袋里还有几瓶酒,他问:“你买了酒?”
“嗯,两瓶米酒。”
“喝吗?”
“不喝了。”
周扬把酒拿出来,说:“买了就喝。”见赵姮朝他看,他笑了下说,“我不喝,你喝。”
他把米酒倒出,摆在赵姮手边,看见她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神情有些享受,他忍不住牵起嘴角。
四菜一汤热气腾腾,全是赵姮熟悉的味道,周扬还是把虾煮出来了,整盘虾都归她。等她吃完一圈,电视机里李易峰已经登台唱歌了。她吃吃喝喝,很快热气上涌,气色变得红润。
饭后两人一起收拾餐桌,周扬问:“今晚就打算一直看春晚?”
“嗯,除夕也没节目,街上的店都关门了。”
“要不出去逛逛。”
“去哪逛?”
“就这附近,随便转转,消化一下。”
赵姮想了想,点头说:“好。”
公寓附近的小孩成群结队的挥着玩具玩耍,偶尔还往地上摔个炮,挥个烟花棒,两人躲着孩子们走。
今年市区没下雪,气温较以往来说算是高的,赵姮穿得简单,一件紧身毛衣加一件长外套。周扬还穿着羽绒衣,走一阵就嫌热,他把衣服脱了用手抓着,一甩,袖子就要着地,被赵姮一把拎起,“你小心点。”她说。
“哦。”周扬听话的把衣服捞了一把,卷在手上拿着。
这几天天气好,晚上月色迷人,市区也能见到星星,周扬抬头看了会,说:“还有飞机呢。”
赵姮跟着抬头,看见飞机划过云层,留下一道纤长的白色尾巴,“好远……”她感叹,“诶,今年没人放烟花了。”
周扬被她一提,想起那回除夕两人在厨房里看到的烟花,也不知道那人还住不住那小区,今年会不会再冒险放一场烟花。
“想看吗?”周扬问。
“你能变出烟花来?”
周扬摇头:“没这本事。”
“那你问什么。”赵姮猜,“看视频啊?”
周扬笑了笑,“你等等。”
他把羽绒衣塞给赵姮,掉头就跑,不一会就没了人影。
赵姮抱着衣服站在空荡荡的人行道上,数着马路上稀疏的车辆,静静地等待着。不一会,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她扭头见高大的人影朝她走来。他穿着厚毛衣,脚蹬一双深蓝色的球鞋,左手抓着一把细长条状的东西,步伐又快又稳。
“这是什么?”赵姮问。
“烟花棒。”周扬走到她跟前,举给她看。
“哪来的?”
周扬朝后一扬,“跟那几个小家伙买的。”
“啊?”
周扬笑:“刚过来的时候我看见他们手上抓着这个,你不是要看烟花吗,过来。”
周扬抓起她的手,朝四周看了看,然后拉着她往小路上走。
赵姮被他牵着,边走边问:“这东西哪买的,能买到?”
“市区肯定买不到,估计是他们家大人跑郊区买的。这里——”周扬停下。
这里附近没路灯,光线极其昏暗,花坛临墙,四周无人。周扬把细小的烟花棒一根根插进花坛泥土里,很快插成一长排,他半蹲在地,点着打火机。
幽幽火光中,他身处半明半暗,赵姮看见他下巴上细小的胡渣,她心想,他路上要走十一个小时,那样的话天不亮就要起床赶路,应该没来得及剃胡子。
“赵姮。”
“嗯?”赵姮回神。
周扬头微低,把打火机移到烟花棒上,下一瞬,闪亮的烟火窜了起来,周扬快速地把后面几根烟花棒一一点燃,长排的烟火串成一条银河,照亮这黑暗的一角。
明明如此渺小,远不及烟花的壮观绚烂,可这排在花坛泥沼里盛开的烟火却刺痛了赵姮的眼。
周扬收好打火机,走到她身边。“真好看。”赵姮说。
周扬手掌贴住她后脑勺,五指慢慢顺着她的长发梳下来。
回去的路上两人走得很慢。夜深了,连小孩子都被大人撵了回去,四周空寂无人。周扬一手抓着羽绒衣,一手抓着她,一直到公寓门口才把人松开。
出门的时候空调关了,现在还有余温,赵姮把空调重新打开,周扬去开电视机,春晚还在继续,离零点倒计时还有半小时。
赵姮倒了两杯水放茶几上,坐下和周扬一起看节目。沙发上有一张毛毯,周扬把毯子往赵姮腿上一盖,赵姮调整了一下姿势,问:“你困吗?”
“不困。”
赵姮把毯子分给他一点,周扬搂住她肩膀。
倒计时开始了。
5……
4……
3……
2……
1……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两人凝视彼此,异口同声,周扬笑了笑。他不去想去年此时是谁在跟她打电话,他低下头,深深吻住她。
第二天,两人是被鞭炮声吵醒的。赵姮睁眼的时候懵了懵,周扬皱着眉,从睡梦中挣扎出来,脸埋在她颈间问:“有人放鞭炮?”
“不可能吧……”赵姮不确定地说。
鞭炮声持续很久,周扬从床上起来,掀开窗帘往外看了看,没见任何鞭炮迹象。这一走动,头脑也完全清醒了,他仰头看了看天花板,又低头瞧了瞧地面,然后重新回到床上。
“是放鞭炮吗?”赵姮闭着眼睛问。
“不是,估计是录音,不是楼上就是楼下。”
赵姮睁开眼:“……”
不一会,两人对视,一齐笑了出来。真是哪哪都有各种奇怪的人,以前有人大早上在楼下按车喇叭,现在有人大年初一放鞭炮录音。
周扬搂着人笑了一会,拍拍她说:“起床吧。”
“几点了?”
“快九点了。”今天还剩十五个小时。
赵姮从被子里坐起来,周扬把她的碎发拂到耳朵后,问:“附近有没有菜场?”
“有一个,要坐车去。”
“起床,去买菜。”
昨天赵姮买的菜还剩一些,不够两人吃一顿的。洗漱后下楼,赵姮不准备开车去,大年初一路上很堵。公交站在超市附近,走过去要十几分钟。周扬在周围找了找,看见共享单车,他说:“骑车吧。”
赵姮没意见。她没骑过共享单车,周扬帮她扫码取了一辆,赵姮推出自行车问:“你经常骑这个?”
“也就偶尔。”
骑车到菜场大概十五分钟,把车停好,两人走进去。大年初一菜价依旧偏贵,周扬挑挑拣拣,很快两手都拎满了,他又买了一袋面粉,赵姮问:“买面粉干什么?”
“给你包点饺子。”
回去的路上他又去超市买了几只饺子盒,到公寓后他先和面,然后剁肉,赵姮在一旁打下手,处理生姜和韭菜。
周扬准备了牛肉和猪肉,把调料全部备齐,他开始擀皮包饺子,不一会包好的饺子就装满了几大盒。昨天他在橱柜里看到一堆泡面,这上百只饺子足够赵姮吃一阵的。
吃完午饭都两点了,两人窝在公寓里哪都没去,周扬又看过两次时间,一次是下午五点十六分,一次是晚上九点二十八分。大年初一的最后两个半小时,他怀里紧紧搂着赵姮。
天又一次亮了,赵姮在他胸口睁开眼。她躺了一会,微微抬头。
他睡下时脸颊没有那么瘦。她不知道他月薪多少,但猜得出来,他应该只给自己留了一点维持温饱的生活费。
赵姮摸了摸他的下巴,感受着他的胡渣和体温。她又躺了一会,才轻手轻脚起来,走到厨房,她打开冰箱,看到一冰柜的饺子,她扶着冰箱门站了片刻,才从饺子盒底下抽出她买的速冻包子,拿出几只放在蒸架上,再把粥煮起来。
煮到一半时她去床边叫人:“周扬。”
才叫一声,床上的人就睁开了眼睛。赵姮顿了顿,说:“起来洗洗,吃早饭了。”
“嗯。”周扬抓住她的手。
赵姮笑了下:“起来吧。”
周扬搓了把脸,松开她从床上起来。
快中午的时候,赵姮换好衣服,和周扬一起出门。行李包放到后座,她开车前往高铁站。
这段路很长,红绿灯叫人走走停停,即使是过年,大街小巷依旧人满为患。
半小时后已能看到高铁站的标志,赵姮跟着车流排队进入。
离进站口越来越近,很多车在半道上就停了,车里的人下来后步行走进站内。赵姮没停车,依旧跟着队伍龟速前进,周扬也没说赶时间要下车。
好像这车,非要开到进站口才能下。
进站口还是到了,车静止下来。周扬扶着车门把手,说:“我下了。”
“去吧。”赵姮握着方向盘道。
周扬打开车门下来,阖上副驾门,从后座拎出行李,微弯下腰,跟车内的人说:“走了。”
“嗯。”赵姮回应。
周扬拎着包转身走了。周围全是来去匆匆的旅人,他走出一段路,前方已能看见进站的大门,他突然回头。
视线彼端,那车一动都没动,小小的车窗中,她一直望着他的方向。
周扬收紧包带,掉头大步朝她走去,起初还是匀速,后来越走越快,越走越急,走到车边,他停下来,手猛伸进车窗,揽住她的脖子。
两人吻得凶狠又急促,嘈杂的车站中彼此呼吸清晰可闻。
直到赵姮舌根发疼,周扬才稍稍松开她。行李包早被扔在了地上,他捧着她的脸,一下一下亲她。
时间临近,他必须要走了。他贴着她脸颊低声道:“我走了。”
“……嗯。”
“照顾好自己。”
“你也是。”
“照顾好自己!”
“好。”
周扬狠狠亲她一口,拎起包,这次真的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没再看那车还在不在原地,一头冲进站内,上了高铁,他找到自己位子坐下。
座位靠窗,他把包放脚边,高铁很快启动,缓缓前行,没多久就驰骋起来,窗外景物浮光掠影般扫过。
坐到腿脚僵硬,他才收回视线。过了会,他弯腰翻包,拿出水壶。水壶带出一只盒子,周扬顿了下,把盒子抽出,看了眼上面的名字。
他怔了怔,把包拎起来,一顿翻找,最后总共翻出七个盒子。
这七盒进口药,不知是什么时候被赵姮放进去的。
外省正在下雪,周扬出站的时候在雪地上站了会。积雪已经没过脚面,夜幕中鹅毛漫天飞舞。他拍了一张雪景发给赵姮,这样的大雪南方并不多见。
梁老板今年没回老家,他把父母都接来了这里过年,知道周扬回来了,他把他叫去家里吃饭。
周扬没跟他客气,买了一点水果和礼品上了他家,他以茶代酒敬了敬对方。聊了一会,梁老板问:“你缓刑期还有多久?”
周扬说:“到今年八月。”
“唔……”
周扬挑了一口菜吃,问:“怎么了,有事?”
“想不想出国?”梁老板忽然问。
“出国?”
“你知道我国外的生意有多赚,但我能用的人实在太少。”梁老板说,“你要是肯跟我过去,赚得钱至少比现在翻一番,是至少!”他强调。
周扬放下筷子,想了想道:“我英语不行。”
他没立刻否定,梁老板诧异之余是高兴。他还记得他头一次邀请周扬来这里工作的时候,周扬拒绝的多果断。
他知道他多在乎那边的女人,今天这一问原本也没抱多大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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