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是他们不懂得适可而止,还得寸进尺的话,真的把李蓉和范明辉惹烦了,莫说范老夫人去了以后,就是范老夫人还在世的情况下,他们要教训三房也是很简单的一件事。
现在二房、三房的吃喝嚼用都走的公中,上到男人外出应酬吃酒、女人置办衣裳首饰,下到额外叫厨房做个菜、打赏个下人,这一贯贯的银钱都是公中出的。
所谓公中自然是指的祖宗家业,可范家往上数三代,也就是范老夫人的公公那一辈才是头一个做官的,不过百年未满的时间,又不是什么大官儿,能有什么祖宗家业?不过是说着面上好听些罢了。真要靠公中养活这一大家子,早就喝西北风去,更别提呼奴使婢了。
二房范孝孺虽然有俸禄,可养活自己都不够使,买个稍微好点的纸笔就没了,更别提隔三差五的出去应酬喝酒了。三房范城就更别提了,他自己是个贪图享乐的,整日不务正业,和妾室偏房喝小酒儿,娶的妻子余氏也是个只出不进的。
所谓不是自己的银子花着不心疼,余氏三天两头的给自己和女儿秀芳换新衣裳,胭脂水粉流水似的置办。惹的二房卢氏也跟着眼红起来,暗地里撺掇儿媳妇李氏去哄范老夫人,好叫这肥水流进自家田里。
外人瞧着明明只是个区区从五品官邸,可这内里的日子却过的比有些落拓的侯府清贵人家都要松散。
其实现在范家上下所有支出都是大房填的,李蓉出身小官之家,教养却是极好的,不爱与人争执,因此这面上看着似乎是三房占了上风。
可事实上,所谓有钱的拳头大这句话不是假的。哪日真惹急了李蓉,她若是想给三房一点排头吃甚至不用费什么心力,动动嘴皮子让账房稍稍卡一卡就够三房喝一壶的了。
没了华服美饰,出去潇洒的时候没有银子,求老夫人也不管用的时候,三房人就知道他们的好日子到底是依仗谁的了。
范雪瑶看着明晃晃的,心里明白着呢。也不介意给这些堂姊妹一点明面上的包容谦让,左右都是女孩,都是要嫁出去的。这婚姻大事又都完全把握在父母手里,而她们堂姊妹之间除了这,又还有什么可争的?至于那一点衣裳首饰的,她若是真的在乎,她们也抢不去,犯不着红脸粗脖子的。不知不觉倒落下一个好名声来。范家的下人提起她这个四娘子无不称道的。
不一会儿,祖孙俩亲热完了,范老夫人这才想起屋里还有一堆媳妇孙儿孙媳妇呢,又照旧逐一问了一遍,目光落到站在李蓉身后的陈氏身上,忽然道:“还没好消息?”
陈氏一怔,三个妯娌中,范老夫人最疼的是三房徐氏,她心里也晓得,范老太太偏爱幼子,连带着三房的猫猫狗狗在她眼里都更讨喜些,所以偏爱三房嫡孙媳妇徐氏很正常。
自她进门,四年里,范老太于她从未有多一分关注。她虽然多年未孕,范老夫人也从没有问过一声,倒是对比她晚进门的徐氏关心的很,还将自己的补品与了徐氏。怎的今日偏生只拣了她出来问?
陈氏年纪轻,还不大晓得人肚子里的肠子弯弯绕绕,李蓉却心里通透,暗叹道:人的心思真是要多复杂就有多复杂。范老夫人明明因着三房的挑拨,对他们长房意见颇多,从来只有挑刺儿没有关怀。可因为她的四娘子要入宫选秀,硬是能舍了往日高高在上的长辈架子,“关心”他们长房的事儿了。
“是呀,这进门都有四五年了吧?怎的还没怀上呢?嫂嫂也莫怪我多嘴惹人厌,只是我瞧着跟大郎年纪相近的那些个郎君孩子都能满地跑了,咱大郎却连个娘子都没,这心里头也急啊。”余氏一副忧心的样子,只是一双小眼睛怎么都掩不住眼底的幸灾乐祸。
李蓉云淡风轻地笑道:“我这个亲母都没急,三弟妹倒是急上了。”不管有多看不顺眼陈氏,她都是她儿的妻,轮不到旁人来说三道四。
范雪瑶清楚看到她大嫂飞快地看了一眼李蓉,神色中透出一点点的惊讶,以及随后而来的感激。显然陈氏没想到对自己挑剔颇多的婆母会为她说话。
卢氏点了点头,面带微笑,捏着帕子掩唇道:“就是,三弟妹有甚可急的。难不成其实是三弟妹急着抱孙子?那不如催催三郎夫妇,好让你早日有个正正经经的嫡亲孙子可抱?”
“我有什么急着抱孙子的,我这不是看着大郎成亲也有四五年了,这才心急了么。大郎是咱范家长子嫡孙,哪是我三郎可比的……嗨!真是钓鱼的不急,背胡娄的急,我说错话惹人厌喽!”余氏道,假意伸手打自己嘴。
范老夫人及时出声道:“三媳妇就是说的不中听,心却是好心。”她本来想借问长房子嗣的事,来彰显一下自己对长房的关心与看重,没想到却被徐氏给破坏了。怕因为这事坏了自己的主意,范老夫人立即决定终止这个话题。“罢了罢了,左右大郎还年轻,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时辰不早了,摆饭吧。”
余氏也不是真的为大房着想,她不过是找个由头气气李蓉罢了。范烨霖若真的有了儿子她倒才真得急上。
她儿子才成亲数月,徐氏又尚且年轻,身子骨都没长成,怎么瞧都该是陈氏先生下重孙。范老夫人虽向着他们三房,可无论大房二房还是三房都是她亲骨肉,若是叫大房先生下重孙辈的头一个,到时候还不定范老夫人是个什么态度呢。她可不乐意范老夫人的心被分走。因此便及时住了口,没再继续不依不饶。
一行人各怀心思,移步西屋,见众人过来,屋内丫鬟连忙安设桌椅,正面上座是范老夫人的,两旁打横的是李蓉、卢氏、余氏三个媳妇,往后一溜儿的孙儿辈的,人数有些多,都依照齿序一一落座。
陈氏李氏徐氏三人立于案旁布让,丫鬟说了声:“摆饭”,捧着大漆托盘的丫鬟鱼贯而入,桌上一会儿盘碗森列,鸡鸭鱼肉,时令蔬菜一应俱全。
渐渐的人散了出去,只余几个伺候端菜的人。
范家虽然是小门小户,不过因为范老夫人喜欢排场,讲究,因此这做派倒跟那些权贵人家差不多了。而这窟窿里添进去的银钱,都是大房承担的。
食不言寝不语,半晌鸦雀不闻之后,范老夫人率先搁下了筷子,其余众人也跟着停了筷子。丫鬟们用小茶盘捧上影青茶盏来,众人漱了口,吃了茶,众人说了两句闲话,便说不打搅老人了,适时起身走人。
范老夫人习惯性只留下三房众人,忽然想起什么,想叫范雪瑶留下来多问些话,却见李蓉几人已经走远了。想想李蓉是懂规矩的,而范雪瑶这个四娘子自幼教养极好,从未有逾矩之事,想来是个可以放心的。而她对受选一事也不甚清楚明白,只是问问罢了,便就此作罢。
李蓉与媳妇女儿回了院子,今日不是朝参日,范明辉还在前院吃饭没有回来,便对陈氏道:“你且去吧,让我们自在说话儿。”陈氏听了,忙告退,领着丫鬟养娘回自己的小院子去了。
进了堂屋,李蓉拉着女儿上塌坐好,抓着女儿柔弱无骨的小手,心中无比感慨。心中悲酸辗转,半晌方才道:“若是依我的心思,我是绝不愿叫你去宫里的。我儿虽生的貌若仙人,可那宫里何时少过美人?我知道我儿心思缜密,自有一番主意,可那宫里说是吃人的地方也不为过。世人都以美人英雄为绝配,可美人走到英雄怀里,却不一定能收获幸福。”
李蓉轻叹一声:“我儿许是不知道,前朝曾有个能歌善舞的宠妃,明眸善睐,艳盖宫廷,当时的皇帝对她宠爱有加,甚至连皇后对上此人都要退避三舍。到了后来,皇帝甚至都有意要改立她生的皇子为太子。可最终这个宠妃怎么样了,我儿可知道?”
第五章 劝说李蓉
范雪瑶已经从李蓉的心声中知道了她想要说些什么,可她没有打断李蓉的话,只反握着李蓉的手,静静听她说完下面的话。
“这个皇后兴许在争夺宠爱上敌不过这个宠妃,可她的儿子却是名正言顺的太子,轻易动摇不得。当时皇帝病重,无奈封宠妃生的皇子为信王,并托亲信大臣跟随这个皇子去了封地,好护爱子周全。谁知皇帝归天之后,太子登了基,皇后成了太后,第一道旨意就是将宠妃打入了冷宫。皇后将宠妃的秀发一根根扯下来,像栓狗一样用铁链拴住脖子,穿上粗笨的囚衣让她洗宫奴的衣裳。为了防止她自杀还派了内侍日夜看守。宠妃不堪折磨,很快就被摧残的衰败了下去,一双玉手溃烂的都能看见骨肉,甚是凄惨。”
“信王听说了这件事,便向他的哥哥,新继位的皇帝求救。太后得知之后便派人毒死了信王。又让人挖了宠妃的眼睛,刺瞎了她的眼睛,熏聋了她的耳朵,毒哑了她,让她像狗一样整日在地上爬,以馊水为食。最后,把曾经风华绝代,此时却惨不忍睹的宠妃扔进了茅厕,让她被粪水溺死。”
说道这里,李蓉深深凝视着范雪瑶双眼,然后又继续说了下去。
“曾经盛宠宫廷,令皇后都不得不忍让的宠妃,下场却是这样惨,当初她风光的时候,又有谁能想到?而皇后虽不得宠,却毕竟占着妻尊妾卑的体统,所以即便她为皇帝所冷落厌弃,皇帝一死,也一样有守礼的大臣拥护她。而宠妃得宠时人人都巴结讨好,趋炎附势。可她一落难,那些人就全不见了!那凑上去的人说的难听些,那都是些阿谀谄佞之辈。当你受宠时,有利可图,他们比亲孙子都热切孝敬,可一旦瞧见你失宠,势弱了,他们立刻就会翻脸不认人。更有甚者,不仅翻脸不认人,甚至还会落井下石踩你一脚。”
“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你瞧你耶耶,妻妾四人,单论相貌属林姨娘最甚。”李蓉毫不介意地直接用上自己给女儿做范例,甚至不顾为人母的矜持和体面,言辞不避讳地提起本不该与子女言说的,他们夫妻的房中秘事。
“我最初嫁入范家时,曾听说林姨娘也曾颇得你耶耶几分眷顾。事实上,便是我入门后你耶耶也未曾冷落过林姨娘,每逢年节应有的她都有,不应有的,也有。府上得了时令鲜果,林姨娘那儿总有一份,有时东西不多,你阿婆那儿和我们三房人分一分也就没了。你耶耶不吃也往林姨娘那送一份。这份心也算是少有的了。可我进门两年方才生下你大兄,而在这两年里,林姨娘那里你耶耶过了夜后,送去的凉药从未断过一次。”
“后来,又有了王姨娘,刘姨娘,两人相貌都及不上林姨娘。王姨娘甚至性情良善,循规蹈矩,是个难得的好女子,我原以为会是她较为得你耶耶喜爱,谁知却是偏偏叫那嘴甜心苦两面三刀的刘姨娘风光了。打那之后,王姨娘也好,曾经的心头好林姨娘也罢,都给你耶耶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有时在我屋里碰见了,那眼神都跟看一个陌生人一样冷淡。若不是我时常问及关照,两个姨娘的日子不知有多难过。”
末了,李蓉满含深意地笑了笑,说不出是轻蔑还是什么。
“你瞧,男子就是这么回事。曾经捧着手心上的,转眼就能踩到泥地里去。有时甚至不是你做错了什么,只是情到浓时情转薄,喜新厌旧罢了。”
这时范雪瑶听见李蓉心里在冷笑:哼,子女都大了才来什么幡然悔悟,不过是腻了莺莺燕燕,方才想起我这个操持家务的糟糠妻最贤惠罢了。
于是范雪瑶便明白了,别看着李蓉和范明辉早就和好了,但其实心里头还是怨气难消。她心想也是,人说和好如初,破镜重圆,可既然破了,又怎么可能重圆?再怎么样遮掩弥补,也是回不了当初的。
正所谓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当初造成的伤害即便愈合了,伤痕也还是在的。且女子的青春多么珍贵,李蓉十年的青春都在范明辉宠爱妾室的日子里磋磨去了。即便后来在她的撮合下,刘姨娘的真面目暴露了,范明辉醒悟了,也挽回不了逝去的十年岁月。
李蓉的心早就在这十年里冷了,即便后来和好了,夫妻恩恩爱爱的,可心里依旧残存着怨怼。怨范明辉宠爱妾室,听信妾室的挑拨冷落她,使她难堪,在漫长的孤枕难眠的夜晚里品尝尽了酸楚的滋味。
范雪瑶心里有些难受,身为女人,真是再理解李蓉的感受不过了。只是范雪瑶性格冷静,擅以理智来分析利弊,她知道李蓉心底始终放不下那纠结的怨怼,不过,与其让李蓉日后几十年都生活在不受宠中,不如与范明辉和好。
至少这样往后她就不用再受妾室的气了,夫妻恩爱了,当她面对范老太和卢氏余氏时也就能挺直腰杆子,不必每每被提到刘姨娘和范明辉时就被戳的血淋淋的。她实在不愿再听到她端庄微笑时,心里却抽泣着的哭声了。
范雪瑶心里忽然一片怜惜,别看着李蓉是她娘,可将她活的两辈子加在一起,李蓉其实比她也大不了多少。而且她从小心性就很成熟,以至于在面对李蓉时,心里总抱持着几分照顾的心态。
忍不住伸手附上李蓉的手背,迎上李蓉触动的眼神,范雪瑶抿嘴一笑:“耶耶是有些喜新厌旧,可如今待娘娘却是一心一意的了。上次婆婆要将翠羽与耶耶,耶耶不都推拒了?女儿瞧翠羽生的眉目明朗,身段儿窈窕,比之林姨娘也不差呢。更是十六七花儿一样的年纪,谁瞧了不心动?可耶耶却犹豫都不带犹豫的,直接就给推拒了。”
那不过是你耶耶年纪大了,花丛里飞够了,不在乎了罢了。换作年轻时,别说一个翠羽,来个七个八个红羽蓝羽紫羽的,他绝不嫌多。
然而李蓉只是笑了笑,嘴上没有接话茬。
她终究是不愿在女儿面前将丈夫说的太穿太透,还是让丈夫在女儿心里留下个威严高大的耶耶形象吧。
范雪瑶却失笑,她耶耶在她心里哪来的威严高大形象?早在她还在小婴儿时,从范明辉与刘姨娘的心声里听到他们俩前一夜做的那档子事的情节的时候,耶耶形象就不存在了。
“险些给你晃过去了。”李蓉忽然想起自己的目的,不由伸手点了点范雪瑶的额头,“我哪是要说你耶耶,我是说你呢!别看你耶耶如今虽然与我琴瑟和鸣,那也是刘姨娘做的太过,叫你耶耶看出来了。若是她谨慎些,潜移默化,指不定最后你耶耶都看不出她原来是那样的人,还会像那皇帝一样,心全给妾室庶子女拢了过去,只想着他们要好,哪管我们母子三人的死活。”
提起这事,李蓉不禁暗暗庆幸她嫁的人还不算太糊涂,虽然宠了妾,但没想着要灭妻。不然她一个弱女子,丈夫不爱,婆母不疼,在夫家想要凭自己的本事护住一双子女真的难如登天。
“我还算好的,至少是个正妻,名正言顺。可若凭我们家的家世,你进了皇室怕是身份不高。到时候人家一句话,让你伺候你就得伺候,罚你跪甚至连由头都必找。甚至连个由头都不必找。你是我宠着长大的,哪受的住人家的磋磨?”
李蓉只要一想起她听说过的那些官宦侯爵大户人家正妻折磨妾室偏房的手段,有朝一日会落到她乖女身上,便不寒而栗,打了个哆嗦。
她一把抓住范雪瑶的手,急切道:“还是算了吧,奴奴。宫廷真的不好进啊。不若我为你寻户好人家,做个正正经经明媒正娶的正室妻子岂不好?况且凭你的姿容气度与才识,哪怕做侯夫人也尽够了!到时候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又何必去那虎狼之地做那与人虎口夺食的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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