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途经。”左卿辞轻描淡写的四个字打发了问话,“你为何来此?”
“我受命而行,去往边塞。”左顷怀觉得有些怪,不过对兄长也不隐瞒,习惯的摸了一下怀里,面色骤变。
左卿辞长眸半敛,将一只锦盒置在案上,“是为送这道密旨?”
左顷怀还当东西落在叛逆手中,一见大喜,打开检视火漆未动,才算放下心。
左卿辞轻飘飘的甩出一句,“不必去了,冯保是叛逆一党,就算递去千百道密旨,金陵不破,他是不会率大军回转的。”
大军迟迟未返,朝中都疑消息被逆党截断,左顷怀受御令突围而出,就是为将秘旨送至冯保手中,此时被一语道破,惊骇非常,“大哥怎会知道这些?”
听出猜疑,左卿辞神色不动,“不必担心,我并非逆党,送人路过而已。”
这道旨意送不送得出去毫无意义,他顺道过来验证一下猜测,唯一的意外是没想到密使居然是左顷怀。细想也不奇怪,左顷怀任羽林卫,常在天子身侧,对边塞也相当熟悉,确是合适之选,只是这样一来就多了点麻烦。
左卿辞扶案的长指轻叩了两下,道,“边疆去已无用,金陵给叛军锁围,顷怀待如何?”
他的态度高深莫测,敌友难辨,左顷怀惊疑不定,半晌才道,“我既已受命,总不能半途而废。”
左卿辞又浇了一瓢冷水,“这一路必有追截,你走不到边塞,就算侥幸赶至,明毅伯是否附逆也难说,要是正好撞上逆党,一条命就白送了。”
左顷怀有无数疑惑,然而也知两人并不亲近,左卿辞既不愿说,问了也得不到真实的回答,他摩挲着血渍斑斑的军刀,片刻后道,“圣上以御令相嘱,数百兄弟以血肉护我突围,我不知大哥为何而来,只知自己为何而去。生死事小,我只求不辱使命。”
左卿辞的眸中掠过一丝冷讽,“你没想过逆乱因何而起?是谁让武卫伯、冯保、威宁侯这些人踞于高位?而今的乱相无非是有人自作自受。”
左顷怀又一次被惊住了,赶紧道,“大哥这些话以后绝不要再说,给外人听去就糟了,朝堂上的事不宜多言,我等只能尽力平抑叛乱,让世道重归太平。”
左卿辞似笑非笑。
左顷怀顿了半晌,声音低下来,“纵然圣上有错,累及天下,难道就该让天下大乱而惩一人?我知你未必看得起我,可我既是靖安侯府的人,就不能有辱父亲英名,但求竭尽所能,问心无愧,无复其他。”
不知哪一句让左卿辞的眉梢一跳,沉默下来。
马车辘辘前行,许久无人开言。
左顷怀经历了连番恶战,伤连着累,实则已快撑不下去,然而怕追杀者卷土重来,连左卿辞也遭了险,遂道,“大哥,借我一匹马,我军务紧急,不如就此地分道而行。”
左卿辞眼眸都没抬,一语嘲道,“就你这模样,能走出多远?”
这位兄长从来温文有礼,纵有锋芒也是笑里藏针,极少如此不客气,左顷怀给他忽好忽坏的性子弄得无语,马车刚好停下来。
外边是一方客院,车外一人相迎,左顷怀认出是左卿辞的侍从白陌。
白陌行礼后禀道,“郡主略感不适,夫人关心情切,请公子回来后立刻去瞧一瞧。”
左卿辞随之举步,左顷怀又一个意外,“大哥娶妻了?”
他知道这位兄长眼界极高,连沈国公的孙女沈曼青,那位门第相当、容颜秀美的正阳宫女侠都被他弃婚而去,寻常女子更不可能入眼,如今竟然悄没声息的有了妻室,实在令人讶异。
左卿辞不经心的应了一声,方至廊下,一个美丽的胡姬匆匆迎来,“阿卿快来,师娘身子不大舒服,不知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
左卿辞给她拉着行了两步,才想起来回头道,“这是你嫂子,以前应该也见过,记得改了称谓。”
左顷怀如被雷劈,彻底愕住了。
左卿辞有一半说的是实话,此来确是为了送人。
郡主本想要前往荆州,然而苏杭逆乱,江南已非安全之地,为免苏云落反复奔走,左卿辞才建议郡主返琅琊暂居。
行到宿州地界,他收到飞信传报,得知金陵被围后有队伍趁夜突围,一想即猜出缘由,算了下军马的脚力和时辰,果然撞了个正着。只是没想到从旁观变成了参与者,还得将人捡回来,实在不甚愉快,他将左顷怀扔给秦尘与白陌照管,自己随苏云落进了内厢。
阮静妍的容色确实有些苍白,倚在榻上微笑,“没什么大碍,有些饮食不调,教阿落担心了。”
左卿辞净了手,坐下来诊脉,苏云落在一旁忧心忡忡。
三根指尖搭上去,不出片刻左卿辞已松开,“恭喜,郡主是有身孕了。”
苏云落在一旁呆住了,巨大的惊喜砸下来,让她忘了反应,片刻后才激动得跳起来,在屋里转了几圈一迭声道,“师娘有了?得告诉师父!要好生给师娘补一补,有身子的人吃什么好?可有什么需要特别留意的?”
阮静妍也怔了,一时几乎不能置信,眼中渐漾起了雾气。
她一直牵挂益州,对自己反而疏了神,近来食不下咽,烦闷欲呕,当是思虑过度,不想竟是有了身子。阮静妍喜极又感伤,恍如梦中,此生她能与爱人重逢相守,已是别无所求,从未想过还能有个孩子,再过数月就会有小小的手脚,粉嫩的皮肤,如他的眉眼,发出咿呀可爱的稚声。
然而时机却如此不巧,金陵逆乱,益州孤悬,他正守在最险的地方,对抗无穷无尽的行尸,若是稍有差错——
阮静妍的手忽然被人握住,她回过神,见苏云落双瞳晶亮,热切道,“师父一定不会有事,知道消息必是高兴坏了,师娘放宽心,好好安养,等师父回来。”
阮静妍的心骤然热暖,忍下忧思和清泪,颤然点了点头。
待郡主歇下,苏云落退出来,与左卿辞回到宿处,依然难抑兴奋,她转来转去坐立不安,几乎想飞去益州换回师父。
左卿辞不以为然,不过暂时也没刺她,“如今郡主有孕,日夜都要有人照应,我往谷里递个信,将茜痕送过来,再让秦尘去买两个丫头,雇个有经验的婆子。”
他这样主动实在意外,苏云落忍不住唇角一翘,“还是你想得周到。”
左卿辞可不想妻子太过看重此事,寸步不离的陪着郡主,不过说透又扫了她的兴,懒懒的抬手捏了捏她喜孜孜的脸,没再言语。
苏云落这时方想起来,“之前你似乎神色不大好,一早说有事出门,怎么会碰上你弟弟?他不是该在金陵?怎么还受了伤?”
左卿辞半讽的一哂,“不必管他,无非是另一个傻瓜罢了。”
苏云落不知怎的笑起来,左卿辞一挑眉,“怎么?”
她难得的谑了一句,“阿卿每每嫌别人傻,却又不喜欢聪明人。”
这一言让左卿辞默了半晌,转去提笔写补药方子。
她怕他生恼,不再多说,转道,“要是师父能在师娘身边就好了,不知逆乱要持续多久,益州何时能太平。”
左卿辞淡道,“益州一时半刻应该还挺得住,金陵才是难料。”
苏云落知他亲妹与姑母都在宫中,定是有所牵挂,又想起来最疑惑之事,“听说是威宁侯通敌?他明明中了你的毒,怎么突然又好了,是有人给解了?”
只有极少数最亲近的才知道,左卿辞不谙武功却精于用毒,少年时做过不少戾事,仅仅两三年已被武林人视为恶魇,甚至得了个黄泉引的名号,好在后来性情有所好转,算是收了手。威宁侯的瘫痹皆以为是围猎受伤,实则是中了左卿辞之毒。
如今薄侯突然病愈,左卿辞也有些惊异,逢她问起,落笔微微一顿,“那毒是我自己研配,就算同门也解不了,除非师父出谷,威宁侯恐怕是用了别的法子。”
看来当初就不该留此一患。
他心底一个闪念,苏云落已经想到了一处,道,“早知如此,我该趁他不能动的时候混进府弄死他,旁人未必能觉察,既给师父报了仇,也消了这场祸事,如今金陵也被围了,可怎么办。”
左卿辞淡道,“金陵受围,援不了益州,不过益州也挡住了六王的援兵,缓遏了金陵之危,如今成了一场僵局,就看谁能撑得更久。”
苏云落一时默了,左卿辞也不管她,待写完方子撂开手,苏云落偎过来,“有没有办法解局?”
左卿辞要推开她,却听苏云落软软的央道,“就算不念六王与薄侯做的恶事,你妹妹和姑母也在宫中,城一破就成了人质,要被拿来勒胁你父亲,怎么能不管。”
左卿辞没好气的冷笑,“等你师娘安置了,我自会将她们带出来,不必你的傻脑袋担忧。”
苏云落见他虽有不快,并没生气,胆子更大了,“久居深宫的人未必习惯外头,即使你对皇帝有恨,也不好将她们都卷入乱世。你身边的再傻,总比六王一党好,阿卿又不喜欢那些人,何必亲痛而仇快。”
左卿辞心头一动,沉吟了一瞬。
苏云落又央了几句,左卿辞分神也没听清,被她倚在怀里蹭得发热,又见她娇憨中带着忐忑,头一次如此缠人的耍赖,半是着恼半是好笑,“还学人撒娇?你为他们可真尽心。”
苏云落厚着脸皮当没听见,“阿卿是天下最聪明的,比师父还聪明得多,一定有法子,对不对?”
左卿辞睨了她一眼,唇角几不可见的轻扬。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小左:刚才说什么?
阿落:阿卿是天下最聪明的。
小左:还有呢?
阿落:比师父还聪明得多?
小左:不是你的宝贝师父天下第一?
阿落:师父是武功好,阿卿是头脑好,天下最聪明的就是你啦,长得又好看叭啦叭拉
(落宝宝绞尽脑汁夸足一千字,星星眼看夫君)
小左斜眼,傻丫头长心眼了,不过总算知道自己的男人最好,可以考虑奖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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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及大战,有许多人物与线索要收,
写得有点卡,请求再度停更一月
我知道这让追文的亲很郁闷,实在是不得已,抱大腿恳求宽恕
后期打怪顺序依次为金陵益州西南,
可能还有二三十章,具体以写完为准,
请原谅我这个缓慢又无能的写手,非常抱歉嘤嘤嘤
第97章 徐州吏
四季更替,山水不改,琅琊依然是琅琊。
琅琊王府亦始终如一,就如门前眉心镶翠的开阳石狮,历经岁月不减荣华。
阮凤轩即使做了琅琊王,也不会从此勤勉于政,好在一切因循旧例,无须太多费神,加上有一位贤内助,将王府内外打点妥帖,成了逍遥王侯。
唯一令他郁结的就是阮静妍的失踪。
尤其接到武卫伯府的通报,信中详述了钱塘所遇的两人形貌,阮凤轩越发懊恼,果然如挚友薄景焕的提醒,那个死去的疯子居然还活着,再度侵扰了单纯的妹妹。
阮凤轩对苏璇极是恼恨,这人当年哄得妹妹鬼迷心窍,转头发疯被各派围剿,致使阮静妍心神大伤,再纠缠到一起哪还有太平日子。所以他才听从薄景焕的建议,打算将妹妹嫁去威宁侯府避祸,没想到晚了一步,不等大婚之日到来,人已经被劫了。
从小金娇玉贵的妹妹被一个疯颠武夫骗得死心塌地,不知流落何方,阮凤轩一想起来就恨得捶案,没想到突逢一日,管事急急来报,郡主回来了。
阮凤轩疾奔归府,果然见到了失踪多时的妹妹。
她看来虽有些疲累,气色尚好,宁静焕发,流离的漂泊并未减损玉颜,正被妻子拉着殷殷相问,然而见了兄长,第一句话就惊人一跳。“哥哥,琅琊王府有祸了。”
阮凤轩大愕,倾出的问话都给堵住了,不等斥责,阮静妍又道,“哥哥可知武卫伯叛乱,威宁侯领兵出战却与逆贼勾连,将五万精锐送于敌手,致使金陵陷入寇兵之围。”
阮凤轩震住了,半晌气急败坏道,“你胡说什么!从哪儿听来的消息?景焕兄病成什么样了,怎么可能还领兵,甚至与叛党勾连?荒谬!”
时氏一族的逆乱,阮凤轩也有所闻,都认为武卫伯兵力不足,不久就会如剑南王一般受诛,压根没有围困金陵的实力,妹妹信口开河,还道瘫卧的薄景焕成了逆贼,简直岂有此理。
阮静妍秀眉微蹙,“哥哥有所不知,薄侯不久前忽然恢复了康健,主动请缨迎敌,实则与叛贼一党。靖安侯的二公子左顷怀携秘旨突围,我在宿州碰上,一切是他亲口所言。如今薄氏族人尽被抄诛,哥哥与薄侯相交太深,一旦逆乱平定,天子清算,说不定连阮氏也要横受牵连。”
王妃齐慧儿听得骇然,抚胸道,“这都是真的?威宁侯怎么突然好了,薄家世代簪缨,怎么竟参与了逆乱之事?”
阮静妍对兄嫂说了大致情形,又道,“谁也不知薄侯为何突然而愈,只知圣上事后查抄威宁侯府,发觉他已将几名庶子送走,还在出战前杀死了多位侧妃,显然早有谋划。我离家后方知他阴狠异常,当年将毒药掺于犀明茶,借我之手加害苏璇,令他中毒疯魔,几乎万劫不复。所谓对我的深情求娶,不过是挫而不得的执念,这人阴戾偏激,连自己的族人都毫不顾惜,哥哥怎么还能对他信之不疑。”
阮凤轩头脑纷乱,退了一步,“景焕兄怎么——这不可能——这些话是苏璇说的?他自己疯了,还迁怪于人,竟然污蔑景焕兄!”
阮静妍悲哀的望着他,“我知道哥哥半个字也不会信,然而薄侯逆谋是事实,目前消息尚未传至琅琊,派人一探即知,届时哥哥会如何应对?随薄侯附逆作乱,被他拔弄于指掌之间,将阮氏一族的性命都砸进去陪葬?”
阮凤轩给话语击中,慌乱又愤然,“我当然会打探,必是误传,景焕兄绝不会——”
他只觉一切太过荒谬,竟不知从何驳起,滞了一刹,怒咻咻的拂袖而去。
齐慧儿明白轻重,不理会他,扯着阮静妍道,“妹妹,你仔细说说,金陵如今是何等形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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