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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有鬼——touchinghk

时间:2018-10-31 11:30:23  作者:touchinghk
  唱腔再起,像是从远方徐徐踏来。筷尖的光亮有限,只能看清面前一米左右的空间,詹台紧握桃木剑,耳尖竖起随时准备扑起。
  灯却突然亮了。
  不是明火小鼎的白光,而是戏台上的那盏橘灯。
  方岚站在戏台侧面,双手紧紧向下拉着灯闸。她神色紧张,看到詹台侧目望过来的时候伸出食指,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詹台顺着她的目光往前看,只见原本摆在两人面前的那件戏服,不知何时竟然被放到了戏台正央。
  不,并不是被“放”过去的。
  詹台瞳孔微微扩张,牙关紧咬按捺住齿间的惊呼。
  血红色的戏服,“站”在橘色的灯光底下!
  戏服当中分明空空如也,裙摆衣袖却虚浮在空中,仿佛里面套了个看不见的人影一样,肩膀处微微一抖,衣袖自空中抬起,像右手中攥了一把扇子一样。
  底下的裙摆也在一颠一颠地摆动,每每迈出三步,又往回退了一步。身姿轻盈又曼妙,随着音乐的节拍和鼓点的节奏摇曳。
  一个看不见的人,套着血红色的戏服,唱着《刘海砍樵》。
  裙摆经过,尽皆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在戏台之上蜿蜒,狰狞的蟒蛇一般。散在地上的血痕像是蚂蚁一样慢慢汇聚在一起,点滴涓流渐渐凝结,终于在戏服之下组成了一朵猩红色的杜鹃花。
  与出现在公交车上的那朵一模一样。
  方岚仍在目不转睛盯着戏台中央浑然忘我的戏服,詹台却渐渐定下心神,蹲下身子。
  他的动作温柔和缓,像是生怕惊扰了沉浸在《刘海砍樵》中的戏服,极慢极轻地伸手,从背包里掏出了白骨梨埙。
  他们这次遇到的既不是鬼也不是妖。
  而是煞。
  鬼衣面帛,鬼帛煞。
  煞,便是气。只闻其声不见其物的煞气。
  要破煞气也很简单,他手里现成便有一物,正是阴山十方传教圣器——白骨梨埙。
  埙为古乐,甘陕豫一带都很常见。一般市面上见到的埙,都是陶制竹制,但白骨梨埙是人骨所制,阴气深重法力强大,既可破煞,又可致幻。
  这个法器阴毒就在于致幻,只需要轻轻吹响,便能制造幻景,可兵不血刃不费吹灰之力破敌。
  詹台并不常用,平时收在匣子里,怕暴露了身份轻易也不敢示人。此时事出紧急,要破煞气,便只能吹响白骨梨埙。
  可是白骨梨埙制造幻景,不知方岚是否能够应对的了。詹台犹豫几秒,来不及与方岚知会,此时眼见台上鬼帛煞动作愈发得心应手,便只能远远以眼神示意她,希望她早做防备。
  詹台抬起左手,将白骨梨埙举到唇边幽幽吹响,乐声低沉悠远,似江河滔滔,似残阳斜照,怆然又苍茫的埙乐霎时压过缠绵悱恻的情歌吟唱,空空荡荡的戏台当中只有埙声入耳直击心间。
  鬼帛煞没了音乐,舞步瞬间凌乱起来。埙声如剑一般自戏服当中穿过,血红色的戏服透出了星星点点的光孔,片刻之后漏了气的气球一样倒在了戏台正中,再没了动静。
  詹台松一口气,转过头来,却看见方岚脸朝下倒在灯闸的旁边。
 
 
第28章 四方坪
  你有没有,一个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起过的怪癖?
  深深埋藏在心底,生怕有人会不经意间提起。
  摇曳的玻璃杯,坠落在厚厚的地毯上不曾破碎,再下一秒,却像时空倒转时钟走反,玻璃杯不曾摇曳着坠落,而这一切从未发生过。
  方岚觉得自己走在一个又长又深的隧道中,四周黝黑一片,静悄悄听不到任何声音。她抬眼望向很远很远的小小洞口,却能看见洞口中透出白色的点点星光。
  绝望,又不能全然的绝望。可若说有希望,又不知道这条漆黑冷寂的路,尽头究竟在何处。
  很累,很想躺下就地睡。不管不顾。
  可是耳畔总能听到他的声音,一声声坚定地唤她。
  “阿岚。阿岚。阿岚。阿岚。”
  他的声音,像是世间最温柔的夜色,恼人又沉醉。
  仿佛无边际的海水没顶,她触目所及皆是深渊,周身却被他无处不在的温暖包围。
  是不曾睁眼的婴儿回到了母体的子宫中。
  是尚未破土的幼苗深埋在湿润的泥土里。
  是云朵承载着不曾落下的雨滴。
  是宇宙混沌的最初,没有记忆也没有你我。
  方岚湿了眼眶,分明也想开口像他唤她那样唤他。
  可是嘴唇颤抖,嗫喏之后,她却心惊胆战,生怕一开口就会惊走了他。
  他的声音渐渐弱下去,方岚的眼泪如同决了堤。
  “不……求你……不要……”
  温暖又干燥的手抚上了她的脸颊。是他终于突破万难,又回到了她的面前。
  “阿岚,怎么啦?”他问,声音语气一如往昔。
  他看着很小,约莫是他们第一次遇到的年纪。
  两个八岁的孩子第一次见面,一个没有爸爸,一个没有妈妈,性格却大相径庭南辕北辙。
  她像刺猬,他像兔子。
  生而为人终其一生,必然会有许多刻骨铭心的求而不得。
  有的时候,这些求而不得会无限度地克制,又会无节制地疯长。
  她明知山有虎,却偏偏没有办法停下自己的脚步。
  她想哭,可却不明白为什么他明明站在面前,她却还是这样难过。
  她想笑,可是心上一缕细绳牢牢缠绕,胸臆之间满满都是求而不得的疯狂折磨。
  为什么?她问出了声。
  他却无奈又无辜,伸手将她揽在怀中轻吻她额头。
  “没关系,交给我。”他说,目光如水,清淡又温柔。
  她想说好,可是冥冥中却知道他不可信。
  她恍惚又茫然,如果连他都不可信,这世界上又还能有谁能够信任?
  “阿岚,”他又开口,“睡吧,别多想。
  她听话地闭上眼睛,可是下一秒钟,浑身像是被火灼烧一般烫痛,她体会到了万箭穿心的痛苦。
  不,不能睡啊。不知哪里来的意识在她耳旁狂吼,将她从迷迷蒙蒙中唤醒。
  她知道不能闭眼,再闭眼便会痛彻心扉。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她不能睡呢?
  她最爱他,她只爱他,为什么却不能听他的话?
  她全身都痛,痛之入骨痛不欲生。周身的钝痛渐渐清晰,聚集到一点。
  她的脸颊,仿佛针扎一样火辣辣地痛。
  越来越痛。
  伴随着一个低沉的男声焦躁地呼唤:“方岚!方岚!醒一醒!”
  方岚指尖刺痛,终于睁开了双眼。
  她仰面躺在戏台上,詹台跪在她身边,桃木剑尖刺伤了她的指尖,沁出一滴鲜血。
  她脸上也痛,是詹台为了叫醒她在脸上又拍又掐,此时火辣辣红了一片。
  方岚慢慢支起身子,仍有些分不清幻境与现实,伸出手揉着眉心,半晌没说话。
  詹台见她醒来,终于松一口气,身子一倾,侧坐在她身边静静看着她。
  方岚缓过片刻,像是终于理清了前情因果,皱着眉头哑着嗓子问:“几点了?”
  詹台抬起手表给她看。她就着戏台顶灯橘色的亮光,眯着眼睛认了半晌,才意识到已经凌晨时分。
  她轻轻叹一口气,想撑着身子站起来。
  他却伸手拦住了她。
  詹台忍了又忍,忍了又忍,忍得胸膛快要爆炸,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她。
  “方岚,陆幼卿是谁?”
  白骨梨埙制造幻景。鬼帛煞刚刚被埙声所破,詹台便收了白骨梨埙不再吹响。
  可是转过身来一看,方岚却已经倒在了戏台旁边的地上。
  詹台原本并不十分担心,白骨梨埙致幻却并不致命。幻景有美妙甜蜜,也有恐怖伤情,但一般人最多不过三五分钟就可以醒来。
  就算是遇上家破人亡的生死大事,只要有外力呼唤,最多十几分钟就可以醒过来。
  可是他来到方岚身边将她翻了过来,却看她满面潮红泪流满面,浑身颤抖像是沉浸在巨大的痛苦之中。
  詹台一惊,立刻上手拍她的脸颊想将她唤醒,可是他用了三分力气下手,将她双颊拍得红了一片,她却丝毫没有醒转的迹象,口中不停喃喃自语。
  詹台低下身子俯在她嘴边,才分辨出她一直在喊两个字:“幼卿。”
  时而甜蜜时而婉转,时而痛苦时而忧伤。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两个字:幼卿。
  他听得愣住,不明白为什么她要这样重复自己的化名。
  直到几分钟后,詹台才如梦初醒。
  她不是在重复自己的化名。
  她是在呼唤另外一个人的名字。
  那人,叫幼卿。
  陆幼卿。
  詹台目光炯炯一言不发,静静等着方岚回答他。
  她刚刚才醒过来,嘴唇一丝血色都没有,坐在橘色的灯光下,眼睛湿漉漉的,像迷路的小鹿。
  可是不过片刻功夫,她刚刚醒转过来时候的迷茫和脆弱却都渐渐消失不见,神色逐渐冷硬坚毅,又变回他熟悉的那个嚣张又戏精的方岚。
  詹台几乎要为她的变脸鼓掌叫好。他险些忍不住想出声损她,猜她的大学不是北影就是中戏。
  可是看着她满不在乎地将指尖的血滴在衣襟上蹭去,红肿着脸没事人一样站了起来,又觉得心口一阵堵,难受得厉害。
  她的脆弱和眼泪都在幻境里。都在那个“幼卿”的面前。
  詹台突然按捺不住自己的怒意,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斩钉截铁地问她。
  “方岚,陆幼卿到底是谁?”
  方岚啪地一声拍掉他的手,仿佛他的手是什么恼人的虫子,回过身来说:“是我丈夫,可以了吗?”
 
 
第29章 岳麓山
  詹台第一反应竟然是想笑。
  他下意识就想开口说:“你都还没结婚,哪里来的丈夫?”
  可是嘴巴张开,这才发觉自己原本对方岚一无所知。
  她家乡何处,她年龄几何,她读过什么大学,她结没结过婚。
  他什么都不知道。
  现在回想,除了最开始她为了骗取他信任故作亲近的那两天,几乎剩下的所有时间里面,她都在努力维持和他相处的距离和界限。
  这叫什么?这叫避嫌。
  詹台愣怔看着她,终于意识到问题的关键,心中隐隐约约有了猜想。
  “陆幼卿是你的……丈夫?那……他现在在哪里?”
  两个人又一次吵得不可开交。
  她不愿意说,他却一直不停地问。
  问得急了,方岚嗓音暗哑吼他为什么对她的事情这么上心,两个人说好一起协作帮助找到吴悠,他为什么不能本本分分只顾好自家门前雪,不要来管她的瓦上霜。
  他哑口无言被她问住。
  他也在心里问自己,是啊,我为什么对她那么关心。
  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而已,公事公办友好合作,他又有什么资格非要打破砂锅追根究底,非要把她全身的秘密挖出来才算结束?
  詹台突然有些心灰意冷,闭了嘴巴不再说话,冲她摆摆手。
  十九岁的少年,心事都写在脸上。
  他蹲在地上,连背影都委屈愤懑,带着求而不得的失落和不满。
  方岚轻轻叹一口气,软下语气说:“詹台,有秘密的并不仅仅只是我一个人。”
  “你还不到二十岁,却已经在江湖上漂了五六年。你的家人呢?你道法高深究竟师从何人?”
  “我不问你为什么,你也不要问我为什么,成吗?”
  成啊,难道还能说不成吗。
  詹台倔强回头,知道心里那点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小挂念在她面前早已无影遁形,却仍要维持面子风度,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来。
  那件戏服已经被他整齐叠好,放在两人手边。
  詹台轻轻将戏服拿起,对方岚说:“戏院里徘徊不去的不是恶灵也不是妖孽,是煞气。鬼衣面帛,鬼帛煞。”
  “面帛,原是指用来遮盖死人面孔的那方白巾。孟萍自尽的时候万念俱灰,穿上自己最风光时候的戏服来到剧院。她多次割腕不成,又自觉无颜见人,最后选择在戏台正中上吊自杀。”
  “戏服上的腰带被她卸下,缠绕在戏台上方的红木横梁上。孟萍容颜极盛一生爱美,临死也不愿面目丑陋狰狞,便撩起衣襟,用那朵红艳的杜鹃花遮住脸庞,这才终于下定决心蹬开脚下踩着的梯子,上吊身亡。”
  “绳索收紧,孟萍却在本能地挣扎。她割腕不成,却在手腕上留下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她奋力挣扎,鲜血一滴一滴汇聚在戏服宽大的裙摆上,原本暗淡老旧的深红色戏服,在鲜血的浇灌之下逐渐鲜活。裙摆上的杜鹃鸟仿佛有了生命,随着孟萍挣扎的动作,在裙摆上活灵活现地摆动。”
  “孟萍挣扎数十秒终于力竭窒息,七窍流血。眼耳口鼻中渗出的鲜血打湿了覆盖在面上的那朵杜鹃花,透出诡异的鲜红娇艳。怨气一缕缕凝聚,终于将戏服化成了一件带煞的鬼衣面帛。”
  “也就是鬼帛煞。”詹台说。
  方岚神色凝重,蹙起眉头:“鬼帛煞是怨气凝结而成的煞气。它是怎么伤到吴悠的?”
  詹台摇摇头,说:“鬼帛煞,不伤人。”
  煞,便是气。只闻其声不见其物的煞气。
  连实体都没有,自然没有办法伤人。
  “煞气由怨恨凝结,正常人遇上鬼帛煞最多不过体虚惊悸,受些惊吓,但是并不会造成很严重的伤害,更不会杀人。”詹台瞥了一眼方岚,犹豫了一下,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白骨梨埙。
  这也是他一直以来怀疑的地方。鬼帛煞以怨恨凝结,为何会出现在一辆行驶中的公交车上?
  更何况,煞气极怕日光,吴悠失踪在正午,还是在有着一整车人的车厢里面。
  这,绝不是煞气就可以做到的。
  方岚伸手摩挲被破了煞气的戏服,思考片刻:“詹台,我们想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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