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吴悠的失踪和这朵诡异出现在公交车上的杜鹃花,一点关系都没有呢?”方岚缓缓说。
“今年,距离孟萍去世刚好三十五年。如果她还在,今年正满五十五岁,应该是一位退休了的热衷跳广场舞的老阿姨,也许还会像杜阿姨一样参加一个花鼓戏的爱好协会。”
“可是她不在了,风华正茂的时候死于懦弱和欺骗。就算她曾有过对不住别人的地方,也以生命为代价偿还了。”
“如果,有人想替她讨回公道呢?”
讨回公道,怎么讨回?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十五年,为什么又偏偏要选择在现在这个时间讨回? 方岚深吸一口气:“你觉不觉得我们应该去公交公司询问一下,出现杜鹃花的当天,有没有发生一些奇怪的事情?”
老白果然有些门道,七拐八绕牵线搭桥,还真替他们找到了同跑立珊线的一位公交车司机。
詹台熟门熟路买好了烟酒茶。他做惯了这些,早都在相熟的小卖部找到了低价挂卖的好东西,钱没出太多,面子却做得挺不错。
那司机开门见到礼物,脸上笑意立刻浓了几分,快言快语将他们迎进门里。
方岚脸上表情却有些复杂,詹台心细立刻体察到了,趁着换鞋的工夫弯腰问她:“怎么?有状况?”
她一愣,微微摇摇头说:“没有,只是觉得这情景还有拎着的东西,有些像上门提亲。”
他忍俊不禁咧开了嘴。回过神来又觉得心里苦涩。
礼数知道的如此周全,她……是被幼卿提过亲吗?
方岚猜测的方向不错,杜鹃花出现的当天的确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
“就是我的搭班司机,老李。”司机喝了两口酒,面色愈发红润,声音洪亮,倒豆子一样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老李这人,一辈子命苦。哪一行都做不久,早些年在南方打工,混的满身病,前些年才回来,回来之后也不消停,每隔几个月就要搬一次家,折腾得家徒四壁一贫如洗。听说家里还曾经买了辆大卡车给他跑货,没跑两年车翻了,欠了一屁股债,好在命捡了回来。”
司机眯起眼睛,指了指脑袋说:“一辈子没结婚,没成家。我听说,这儿还有点不清楚。”
“那天晚上,老李跑末班,从火车站到中南大学宿舍。收车的时候已经快到凌晨1点,车上零零散散坐了几个学生,有男有女。下车的时候,老李照旧从司机的座位出来走到下客的后门,正准备锁门下车,眼角余光瞥到最靠近门的座位上,沁了一滩鲜血,像朵花儿一样。”
“也不知道老李遭了哪门子的邪,又哭又笑疯了一样跑到大街上,嘴里嘟嘟囔囔叫个不停,后来连身上衣服都扒了个精光,满身抓出一道道血痕。”
“喏,尤其是手腕子上,不知道老李从哪里捡来的玻璃片,硬生生划得满手腕都是深痕,要不是警察发现得及时把他早早送到医院,还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命呢。”司机感慨道。
方岚嗯了一声,问:“您知道老李司机疯了的那天晚上,嘴里说的是什么吗?”
司机摇头说:“那哪儿能知道啊。但隔了两天,我们领导拎了水果去看他,听说人在医院里还不消停,嘴里支支吾吾,一会儿唱什么《刘海砍樵》,一会儿哭天喊地对着空气哀求。”
“说什么做梦啊,求你放过我啊。”
詹台和方岚了然地对视一眼。老李司机说的是“孟萍,放过我”。
司机打了个寒颤,环抱住双臂说:“立珊线闹鬼的故事,你们听过吗?就那个老头儿和男学生那个。”
“嗨,这事儿越传越玄,再加上以前闹鬼的故事,司机人心惶惶。领导怕以后没人敢开立珊线的夜班,先是给老李办了病退,再下封口令,以后这事一概不许提。”
“可怜呦,老李。”直到出门的时候,司机仍在可惜,“一辈子没过过好日子,到哪里都待不下去,家里托人好不容易找到公交司机的铁饭碗,指望着干几年退休,哪里想到才几个月,就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詹台哼了一声,没说话。
方岚却不忍,脆生生开口道:“您不用可怜他。年轻的时候心术不正,老了自然要遭报应。”
案件真相大白了一半。
诡异出现在公交车座位上血红杜鹃花,与吴悠的失踪本无一丝一毫的关联。
那朵由鬼帛煞气凝结而成的红杜鹃,是当晚出车的公交司机老李早年酿下的苦果。
老李,就是当初和孟萍同唱《刘海砍樵》的小白脸男主角!因为与孟萍的暧昧遭到了当年孟萍正牌男友的殴打之后怀恨在心,报复害死了孟萍的正牌男友。
孟萍不堪流言纷扰自杀,怨气凝结于戏服之上化为了鬼帛煞,阴差阳错留在世间。
鬼帛煞满聚孟萍临终前苦痛不堪的怨气,执念不消,这几十年来一直跟随老李,无论他去到何处,住在何地,做什么工作,与什么样的人交往,都会出现在老李的身边,时时刻刻提醒老李他曾经犯下的恶行。
鬼帛煞气化成的杜鹃花出现在公交车上,只是为了报复老李,让他血债血偿,时刻生活在孟萍惨死的梦魇中。
善恶因果终有结局,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两条无辜的人命死在了三十五年前,老李虽然至今仍在人间,但苦痛潦倒一生。
鬼帛煞已经阴差阳错之下在昨晚被白骨梨埙所化,煞气不复存在。老李司机以后再也不会看到鬼帛煞所化的杜鹃花。好在三十多年的煎熬之后,老李司机精神崩渍,也永远没有办法过上轻松快乐的生活。
詹台多少有些大仇得报的痛快:“老畜生害死两条人命,被鬼帛煞跟了一辈子,做贼心虚终致精神崩渍,也算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了。”
方岚难得露出微笑,说:“便宜他了。”
两个人刚刚有些如释重负,却又想到吴悠的下落还没有线索,心口大石复又压上,累得人喘不过气。
吴悠到底去了哪里?
一个年富力强的十八岁小伙子,到底是怎么会在光天化日之下消失在一辆满载乘客的公交车上?
方岚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 “在被杜鹃花转移注意之前,我曾经思考过一个可能性。”
“吴悠失踪的关键,在于一点。”
“监控摄像头只拍到了他上车的画面,却并没有拍到他下车的画面。所以,我们能够确定的是他一定上了车,但是并不知道他是否下车,以及在哪里下车,又是如何躲避了摄像头下车。”
詹台嗯了一声,跟着方岚的思路往下说:“第一种可能,如果吴悠从来没有下车,一直躲在公交车上直到收车后的晚上,等到公交车司机熄火之后再想办法从车厢里面逃出来。”
方岚点点头,说:“事发之后警方已经率先询问过当天出车的司机。立珊线终点站在火车站,他亲自确认了乘客全部下空,为了防止火车站等待的乘客提前上车逃刷卡,他专门从前车门走到后车门下车去抽烟。司机记得很清楚,当天到达终点站之后,整辆车厢已经下空,绝不存在还有人偷偷躲在车内的可能。”
詹台沉吟片刻,说:“第二种可能,如果吴悠坐在了最后一排,趁着车上乘客和司机不注意,偷偷从敞开的窗户翻出来。”
他刚刚说出口,自己就先忍不住笑了,接口道:“我知道我知道,这不可能。”
立珊线客流量大,乘客众多。夏天空调车,车窗大多紧闭,何况公交车车体高,想要光天化日之下从公交车上翻出来,无异于天方夜谭。
那么,还有第三种可能。”方岚轻轻说,“吴悠上车的时候,还是吴悠。”
詹台扬扬眉毛:“等到下车的时候,他就不是了?”
方岚点点头:“不错。”
第30章 定王台
詹台沉吟片刻,吴悠的失踪和鬼帛煞的出现既然是巧合,那么方岚所说的思路倒真的有几分道理。
他在脑海中搜索片刻,还真的想到了一件能变幻容貌逃过摄像头追踪和捕捉的法器。
詹台缓缓开口: “若是吴悠能有机会设下人面瓦当,公交车刚好驶入瓦当的范围内,他样貌变幻就像易容一样,在摄像头里自然分辨不清楚。”
“但是人面瓦当也有弊端。”詹台想了想,又否认道:“吴悠如果用了人面瓦当,容貌会像整过容一样极为出众。可是我们在监控视频中,并没有看到过明星一样英俊漂亮的男人。”
詹台记得很清楚,监控视频他曾和吴悠父亲一起,来来回回翻看多遍。立珊线一路从中南大学开往长沙火车站,自吴悠上车之后两个多小时的车程,下车的乘客里面并没有可以媲美明星的绝世帅哥存在。
如果有,他当时就会警觉,第一时间联想到人面瓦当。
可是现在回忆起来,帅哥虽然没有,漂亮的女孩子倒像真的有这么一个。
可是无论何种易容术,都只能改变容貌不能改变性别啊。
线索纷乱,探案一时又陷入僵局。
方岚心烦意乱,手指攥在衬衫下摆,不自觉地将衣服来回抚平。
詹台软下声音,安慰她:“这个事情急也没用,总得慢慢查。”
方岚深吸一口气,烦躁地答他:“我只是想到吴悠爸爸的心情……多等一秒钟,希望就更渺茫。”
她想不管不顾地发泄出来,像火药桶一样一点就炸。可是说了两句又猛地住了口,摇摇头,半是无奈半是压抑:“你不懂的。”
詹台只能轻轻安慰:“恶性案件,动机是很重要的因素。要么为情,要么为仇,要么求财,大多不过如是。吴悠一个十八岁的大学生,生活圈子很简单,结仇的可能性很低。他失踪的时候又是光天化日的公众场合,单亲家庭普通家境,也没听说有过校园贷之类的纠纷,求财这个可能性也不大。”
“十八岁,最是热血沸腾青春冲动的年纪,他的失踪,我猜十有八九和感情有关。”
方岚想的却比他还要多一些。吴悠自母亲去世之后两年多时间,一直和父亲相依为命度过了最艰难的一段日子。
他刚刚上大学,正是和同学老师磨合的初期,十八九岁的男孩子第一次离开家过集体生活,未必就真的像电话里和家长说的那样轻松快意。
孩子长大了,报喜不报忧,受了委屈却不愿对父亲说出口怕引来家人担心。就当吴悠辛苦一学期准备寒假回家的时候,却听到了父亲要再婚的消息。
那些病榻之前父母缱绻的深情仿佛都成了一场笑话。他曾经的家,如今要变成另外一个女人的天地。
父亲向前走了一大步,全世界沉浸在失去母亲的痛苦的人仿佛只剩了吴悠自己。理智上虽然知道没有办法去阻挠父亲获得幸福,可是吴悠内心又怎么免得了挣扎和难过?怎么能不生出被背叛的痛苦?
方岚对这种痛苦再感同身受不过,思索片刻对詹台说:“你既然来了,不如想想办法溜进吴悠的宿舍试试找找新的线索?我之前试了两次,看宿舍的阿姨实在管得严,没成功。”
詹台噎了一下,斜睨了她一言,半是感慨半是吐槽小声嘀咕道:“看着挺漂亮一女孩,怎么竟琢磨这些邪门歪道?”
方岚毫不在意,摆摆手催他:“特殊时期特殊办法。赶紧的,别废话。”
詹台和吴悠年纪相仿,穿上理工男标配格子短袖,溜进男生宿舍丝毫不费力气。方岚站在宿舍楼下等他,像是在等男朋友下楼的女孩子,来来往往男生经过都免不了多看她一眼。她有些不耐烦,拨乱长发遮住个面颊低下头,寒冰一样。
詹台一下楼就看到她这幅生人勿近的防备模样。以前只觉得她性子高冷,现在知道的事情多了些,再看她种种与众不同的举动,不免带了些探究。
她似乎偏爱素色,尤爱黑白,现在低垂着脸长发披散站在人来人往的楼前,詹台皱着眉头看着她,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看着她这样,脑海中竟然莫名跃出了两个字——守寡。
方岚看到他明显松了一口气,眼睛亮起来,更显得明眸璀燦顾盼生辉。
她迎着他走过来,问:“怎么样?”
詹台神色严肃轻声说:“吴悠刚刚失踪的时候,警察就已经来过一波,私人物品通通收走查访,所以宿舍里剩下的东西不多。”
方岚神色不掩失望:“没查出来东西?”
詹台抿了嘴角,说:“不,恰恰是因为这样,所以查出来了一些东西。”
“你之前不是提到过第三种可能吗?”詹台说,“吴悠上车的时候还是他,等到下车的时候却因为某些原因变幻了容貌,所以吴悠不再是吴悠的样子了。”
方岚点头,说:“不是说这个很难做到吗?在公交车上避开其他乘客的注意施法易容。何况除了晋商传世的人面瓦当之外,再没有什么其他能够短时间彻底改变容貌的道法。除非自己携带了头套和化妆工具在车上化妆,但是即便没有引起其他乘客的注意,身形总骗不过人的。”
“吴悠身高一米八六,身材高大修长。我们之前查过监控,一路上压根就没有相似身形的同龄男孩子下车。”
詹台说:“不错,但是如果把你的第三种可能反过来推测呢?”
“如果,吴悠在上车的时候,就已经不是他了呢?”
方岚愣了两秒,才慢慢琢磨出来詹台语意中的未尽之意。
他是在说,有人易容成了吴悠的样子,上了那辆公交车!
那辆公交车上的乘客,从一开始就不曾有吴悠!
不,这不可能。众目睽睽之下,难道监控中拍到的吴悠,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詹台到底在吴悠的宿舍里面看到了什么,才会得出这么匪夷所思的结论?
方岚抬眸以眼神示意。
詹台却特意停顿了两秒,看她眼波流转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心里不由产生一股极大的满足感。他轻咳两声,连连骂了自己几句没出息,这才开口解释。
“吴悠宿舍里的私人物品大多第一时间就被收去查案,一直没有消息反馈,说明也的确没有什么值得引起注意的物品。”
“他的床铺被褥都还在,衣柜里整整齐齐挂着应季换洗的衣服。桌上干净整洁,文具分门别类放在一个个小笔筒里,上面还专门贴了五颜六色的便签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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