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这矛盾的心思快逼疯了,只能咬紧牙关半个字也不吐,当一个忠实又乖顺的听众。
方岚却没有再说下去。
她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这十分少见。他和她相处这许多天,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联络她。
她接过电话,喂了一声,可接下来说的那些话,他却半个字也听不懂了。
粤语。她还会粤语呢。詹台模模糊糊地想,也是,她大学四年都在广东,会说粤语也不稀奇。
可是她到底是哪里人呢?
第55章 莲架山
方岚的电话接了很久。
詹台袖着手,斜倚在奶茶店的放在街边的招牌上,一眨不眨地看她。
美人如玉,皱着眉头接电话的样子一样盈盈动人,最开始的时候她只是偶尔说几句话,慢慢却像有些激动起来,长串长串地飚句子。
詹台以前从来没有觉得,粤语竟然这样好听。
她的声调压得比平时更低,语音婉转百转千回,听在耳中有别样的风情。
听说粤语接近古语,有九个升降调,唱歌一样。
詹台有一搭没一搭地想,只觉得此时岁月静谧,风光无限,一时只愿时间能够停下来。
果然暗恋一个人,就是陪她去坟场都甘之如饴。
詹台自嘲地笑了下,倒有些感慨自己口味与众不同,越是呛口小辣椒越是动摇他心。
也是,自己就是个风雨飘扬的夜归人,难道还喜欢个温柔乖顺的女孩子,每晚回家能给自己留一盏橘灯不成?
他这么半真半假地安慰自己,倒又显得心里的那一丝求而不得的苦楚淡去了些。
方岚终于住了口,叹了口气收起了手机,无意识地向前走。
詹台站起身,大步迈起来,两下赶到她身后,问:“怎么了?”
她的目光却闪烁,犹疑着说:“唔,有个案子。”
詹台来了兴趣。
如果她坦坦荡荡不遮不拦跟他说有个案子,他也许也就不在意了。偏偏她却像是有意隐瞒,语气犹豫,倒生生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刚刚才帮过你的忙,转头就忘了?嗯?是不是没良心?”他半真半假,带了些调侃,轻笑着说,“想一个人发财啊?”
方岚勾了唇角,摇了摇头:“没钱赚的。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案子。”
詹台面上丝毫不显,心里却早已是失望和难舍的情绪夹杂在一起,闷闷堵在胸口。
他定了定神,努力装作若无其事:“我最近手头也没什么事,要不陪你一起去呗?”
方岚一愣,像是他的坚持十分出乎她的意料似的,抬起了头,眼睛里就带了审视的眼光,紧紧盯着他。
她像个绝境中的困兽,满身尖刺和警惕,就连身上的服色也时不时提醒,她在为曾经的恋人守贞。
詹台唇色泛白,只觉得自己如履薄冰,像是下一秒就会暴露出自己那些见不得人的小心思。
他特意压粗声音,掩饰着说:“好歹朋友一场,互相有个照应不是?你这人眼光不错,接的案子都挺有些新意。我还挺感兴趣的。”
方岚像是听信了他蹩脚的借口,松一口气放下戒备,微笑着解释:“真的不是什么有意思的案子,只是为了和老朋友在一起聚聚罢了。”
“而且,不是我要拒绝你。我要去香港,得提前办港澳通行证。你有吗?”
詹台倒没想到这一茬,顿住脚步,嘴巴张成鸡蛋的样子,也只能泄气地说:“没有。”
夏末秋初的重庆,是一年中詹台最喜欢的时节。
阳光正好,傍晚已不那么热,却还带着夏天特有的喧闹和慵懒。
詹台回了山城,却很有些提不起精神的惫懒劲儿。
他手头的案子明明积压了许多,却不知为什么犯起了拖延症,越是被催着赶着越不愿动手,难得的不上进又没追求。
老白最近手风顺,见了他也不像耗子见了猫似的躲了,反而前前后后来找过他好几次。
客人求到了老白的头上,他酒足饭饱灌了几口黄汤,拍着胸膛说事情包在我身上。
可詹台惫懒不开工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送上门的钱他耍起大爷脾气不要哇,老白只恨没跪在地上求他赶紧提枪上阵。
连着求了好几天,嘴皮子都快磨破了,老白特意投其所好,洋洋洒洒说了好几个诡谲棘手旁人都不肯接的案子,才吊起了詹小爷的好奇心,俊眉轻挑,漂亮的丹凤眼慵懒地抬起来:“真这么邪乎?”
老白一骨碌凑过来,蹲下身子,绿豆一般的小眼睛晶晶亮,夸张地说:“詹哥,信我。我儿豁嘛。”
詹台眉头一动,翻身从沙发上坐了起来,一把抓过沙发扶手上放的衬衫,懒洋洋套在身上系扣子:“谅你也没这个胆子骗我。”
老白大喜,乐陶陶地搓着手。
詹台自来看不惯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哼了一声,撂下一句话来。
“不过,办这案子前,我得先去一趟出入境管理局。”
“办个港澳通行证。”詹台赌气一般,没头没脑地说。
老白介绍的案子,倒真的像他说的那样,挺有点意思。
青凤路上一间正在拆迁的民居,一座四层楼高的小砖楼,拆迁的时候,遇上了些麻烦。
先是入场的施工队工头在工地现场被一块从天而降的砖头爆了头,幸好送医及时,否则连命都保不住。
再便是动工之前,屋内阴恻恻停了数只不知何处而来的野猫,咪咪喵喵叫得人心慌意乱。
新来的工头听不得猫叫,指挥手下赶紧动工,挖掘机一铲子下去,土黄色的地基缺了 一个角,新来的工头却大吼一声,痛得捂住了脖子。
像那一铲子铲在了脖子上似的。
工头颤颤巍巍挪开手,掌心里停了一只小小的黑虫尸体。
“晦气!”他唾了一声,不以为意。
哪知隔了两天发起热来,险些连命都送了去。
“蜱虫。”
接连两次意外,这栋小楼就有些莫名的流言传出来,传的人说得有鼻子有眼,听的人自然人心惶惶。
再去找施工队,竟然一时之间没人敢接。
好在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市政悬赏多日,终于招来了英雄。
这一次来的新工头,虎面蛇睛,牛鼻猪耳,声如洪钟,目似铜铃,父母双亡,妻离子散,孤家寡人一个。
煞气重得很,旁人与他一桌吃饭都容易胃痛。
新工头八字很给力,亲自动手,一铲子下去再没什么么蛾子,于是皆大欢喜,按着工期有序进行。
那楼也有点奇怪,一楼朝北一间小卧室,没放床也没放衣柜,里面很是符合现在装修潮流地搭了一个榻榻米。
榻榻米嘛,又能收纳又能睡觉,节省空间颜值又好,是这些年网红的时尚潮流。
可偏偏这家人的榻榻米,是水泥搭了个方方正正混凝土的台子。
第56章 回龙坝
工头推开北屋的房门,便是这么一个四四方方的灰色水泥台,和青灰色的墙壁一个颜色,看起来又怪异又突兀。
既没有了木头的收纳,又没有了地板的美观。榻榻米不像榻榻米,土炕也不像土炕,真真成了个鸡肋的四不象。
工头挠挠头,也不去想为什么搞这些花里胡哨的幺蛾子,照旧大手一挥,震动锤气锤往上一砸,砰的一声巨响之后,灰扑扑的水泥台子登时便缺了一个角。
这水泥台子,竟然还是个空心的!
施工队里也有上了年纪的老人,一听到气锤下去的那声动静,心里就暗暗叫苦。
他们见的阴私事多,但凡好端端的房间内砌了个空心的水泥台,便多少猜到有些不妙。
那工头心里也直打鼓,停了好几秒,才仗着胆子往前挪了两步,伸长脖子远远朝那水泥台中望了一眼。
“妈呀!”工头哀嚎一声,膝头一软,撒丫子就往外跑。
他这么大胆子的莽夫都吓得屁滚尿流,旁人哪还有胆量再探头去看,纷纷跟在工头身后落荒而逃,不过片刻整间房子便空空荡荡。
有那胆大的,出了门后壮起胆子问工头:“你看见了什么?”
工头犹自喘息不定,半晌才答:“没敢多看,就看见两片衣角,花里胡哨像是古人穿在身上的衣服。”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一时之间种种猜测甚嚣尘上,有说撞鬼的,有说盗墓的,有说是上了岁数的女尸的,直到接警的警察到达现场,都还未得出个结论来。
几个警察全副武装的进了房间,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又啼笑皆非地走了出来。
“是祭品,扎纸人。”
可不是纸人?
不知是谁在这严严实实砌成的水泥台里,并肩摆了一男一女两个祭品纸人。细细的竹条扎出人形的身子,再用白色的宣纸糊上一层,画上眼睛眉毛嘴巴,活脱脱便是金童玉女的漂亮模样。
最精巧的是纸人身上穿的衣服。金童穿一件厚厚的颜色黯淡的宝蓝绸小褂,玉女穿一条褪了色的紫红色的长裙,长发编成两条麻花辫,耷拉在小巧的肩头上。
既然不是活人,警察自然要回去的。
可是工程却没有办法继续了。
工头胆子再大,也没有不要命的,眼见着好生生的水泥台里封了两只活灵活现的纸人,又来历不明,工人们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却哪个也不敢先动手开工。
最后,这个案子还是经验丰富的老白闻着肉腥味儿窜了上去,拍着胸脯和拆迁办的负责人保证能请了高人来,保管一天之内就将问题解决得干干净净。
詹台果然被老白架了过来。他年少成名又得志,在外行面前一贯慵懒又自负,简简单单穿一件T恤,想起方岚吐槽第一次见他觉得他邋遢,想了想,连道袍也懒得套在身上,干净清爽就来了。
他袖着手在门外站了片刻,眯着眼睛抬头看了看二楼已经拆去了窗户只剩黑乎乎阴森森的窗洞,从包里抽出一张黄纸符捏在指尖。
詹台举腿朝里迈步,老白带着拆迁办的负责人胆战心惊跟在他身后,提心吊胆地问他:“这样就行了?不需要多拿点法器什么的?”
詹台瞥了他们一眼,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懒洋洋地说:“不用。”
他站在水泥台旁边,皱着眉头看了那祭品纸人金童玉女半晌,扭头低声问老白:“这个案子,你收了他们多少钱?”
老白心里一颤,隐隐约约意识到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伸出胖嘟嘟的手指给詹台比划了一下。
詹台冷笑一声,老白狮子大开口,自然得让他满口吐出来。送上门的钱,不赚白不赚。
他打定主意要黑吃黑,便眼珠一转,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五千?这么大的案子你才收五千块钱?老子撂挑子不干了,谁五千能干你去找谁吧?”
老白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像被人捏住喉咙似的哀求:“詹哥,我真不知道这案子这么棘手。大不了,大不了这五千我一分也不要嘛,大不了全给你拿去好嘛。”
他越说越着急:“实在不行,我,我给你添上一千块,够了没?救救兄弟。帮帮兄弟我这个忙嘛。”
詹台轻咳了一声,努力压下嘴角的笑意,眼里满是诙谐,干脆垂下头去不看他,装出不耐烦的语气,说:“看在你我兄弟一场,这人情我卖你了。六千就六千块吧,算哥哥我吃个亏。”
他已是诓了老白一个大便宜,却还是不满足,念头一转眼睛一亮,小狐狸一般勾起一个笑容,抬手搭在老白的肩头说:“我帮你这么一个大忙,你总得给我意思意思吧?旁的我也不要,办这案子棘手,你去给我找一套碧盏云蜡来。”
老白大惊,满头大汗:“詹哥,怎么一个两个都要这碧盏云蜡?我这手头,现在没有啊!”
詹台一愣,倒没想到碧盏云蜡没在老白手中。
老白在道上混了这许多年,手里积攒下来的上等法器传世宝贝着实不少。
老白前两个月收来一套碧盏云蜡,很是周遭炫耀了一番,宝贝得跟眼珠子一般。詹台心里艳羡得牙痒痒,好不容易瞅到这次的机会能将碧盏云蜡诓了来,哪知他心心念念的宝贝法器,却被旁人捷足先登了!
詹台皱着眉头,怀疑地看着老白:“你不要骗我,谁知道你手头有碧盏云蜡?还能这么巧要走了去?”
老白急得拍胸脯:“你信我,詹哥!就是上个星期的事,本来这碧盏云蜡一直在我手里也没人问过。就是上个星期,方姑娘打了个电话找到我,特意高价买了去!她还专门嘱咐我,千万不要与任何人说!”
他话音刚落,却像意识到自己失言说漏了嘴,立刻捂了嘴巴想搪塞过去。
詹台却没放过,猛地站起身子:“哪个方姑娘?”
老白连连摇头,面色涨红不敢说话,缩着肩膀像鹌鹑一样。
詹台勃然大怒,双手紧紧攥成拳头,胸口起伏冲老白怒吼道:“方岚有几斤几两你不知道?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你连碧盏云蜡这种要命的法器都敢高价卖给她,是想让她送死吗?这种昧着良心的钱你都赚,你想钱想疯了吗?!”
第57章 船步路
詹台又怒又气又急, 老白满面慌张地迎过来,却被他毫不留情一把推开, 转头就往小楼外面走, 额上已冒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拆迁办的负责人眼见詹台神色匆匆赶着离开的模样, 连忙赶了过来拽住他不许他走:“大师,我们这边的案子还没有个所以然呢?您不能走啊!您走了,这鬼谁来捉?”
詹台咬牙,扭头狠狠瞪了老白一眼。他方才有心编个故事哄老白玩,不过是原还准备小赚老白一笔钱。现在他满心挂念方岚,便连戏弄老白的促狭心思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詹台眸光深沉, 语气却还带了两分笑意,缓下神色对那负责人轻巧地说:“哪能啊?您别听这些人忽悠你。我仔细看过了, 根本就没有什么闹事的鬼。”
拆迁办的负责人半信半疑, 指了屋里的水泥台点点下巴。
詹台唇角勾起, 脸上说不出的风流意味, 眯起眼睛笑着说:“您是指水泥台下封着的那套纸糊金童玉女吧?咳,不瞒您说, 这玩意就是早些年失传的阴阳调和之术, 上不得台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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