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青脸上的笑容不变,内里却有些捉摸不透陈彦此时的情绪变幻。她主动开口叫了一声:“爷。”
陈彦这才抬步往上走,直到停在了林若青旁边,由着她将自己身上的斗篷解下来交给身边的丫头,再陪着他一起进了内室,过程里除了林若青说话,陈彦一言不发。
一旁站着的扶柳和翠竹她们都看出些不对劲来,林若青的感受自然更加明显。
可她却一头雾水。
若说陈彦现在情绪不高,谁都看得出来,这股无名火是冲着谁来的,这却是难说。
不过林若青没有自讨没趣的心情,她松开扶着陈彦臂膀的手,跟着转头对着翠竹说:“翠竹,让人去问问厨房那边开始备饭了没有,若是没有就让人快些开始准备着。”
翠竹应了一声,走前犹豫地看了一眼陈彦的背影,这才提起裙子往外去了。
林若青说完话,回过头笑着对已经坐到榻上的陈彦说:“趁着天没黑还不用烛火,我得先看了这些账本,爷自己坐一会儿,要是有什么事儿,就让丫头们服侍吧。”
她说完便自顾自坐到软榻的另外一侧,靠着垫子低头翻看起前面还没看完的东西来。
管他哪儿来的火气,反正与她扯不上关系。
陈彦的心头的火被林若青的举动越发点燃,他冷冷地站了起来,径直朝着外头去,竟是连丫头婆子要为他披衣的动作都没管,一气儿出了院门,弄得几个跟上去的仆从气喘吁吁,一路小跑着追了上去。
刘嬷嬷也跟出去站在院门口看了一会儿,而后去了主屋同林若青说:“看着是往小院那边去了。”
林若青手上翻书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来:“那正好,让厨房先别准备晚饭了,我正好也还没饿。”
刘嬷嬷指示下头的婆子去说了,自己则留在主屋里同林若青说话。
“前头爷进屋时脸色就不好看,这才坐了一会儿的功夫,怎么就走了?”她想起前面翠竹同她说的事儿,不由地想到了可能是方才林若青和陈彦在屋里头有了龃龉。
林若青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捧在手里小口地喝,闻言便知道刘嬷嬷想的是什么,她无奈道:“腿长在他自己身上,我怎么晓得他为什么要走?进来统共也没说两句话,谁知道他发了什么疯?”
林若青说话的声音不高不低,可把刘嬷嬷吓了一大跳,外头屋里可还有不是她们带来的丫头在呢。
谁敢说自己的丈夫,一个大家庭的家长发了疯?
刘嬷嬷赶紧走到布帘旁边往外头瞧了瞧,没看见外头又人影,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这话小姐怎么能随便说?要是让有心人听了去,总要生出点事儿来。”
林若青见她小心翼翼的模样,无奈更甚,却又知晓刘嬷嬷的忧虑也实属寻常。她不愿意和刘嬷嬷在这样的事儿上多掰扯,当下干脆软了软语气说:“成了,反正是走了,咱们自己这儿就清净些吧。”
刘嬷嬷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开口说:“小姐是不是因为昨天爷去了小院那边心里不痛快了?”
林若青正色起来:“我的确有些不痛快,不过同他去不去小院那边没有半点关系,嬷嬷也就此打住不要往下说了,你要说什么我都知道,这事儿上我不会志气,只不过你们也别成天劝我,没什么好劝的地方。”
刘嬷嬷见她是个正经不悦起来的样子,也怕林若青真起了气性,当下连忙说:“是,小姐别往心里去就好,我不说了。”
等刘嬷嬷一走,林若青才叹了一口气。
人人都当她不痛快,可却不知道她的不痛快是从哪里来的。
她避了又避,全不去管那些事儿,可终究都有人主动撞上来。林若青不在意陈彦晚上睡在哪儿,又有几个女人,她不痛快是因为吉祥近来种种,都是将她当成了同吉祥一样的人。
这无关地位,只和陈彦有关。吉祥觉得林若青也是该以陈彦为天,会因为一点无关痛痒的小事儿而为陈彦牵动喜怒哀乐的人。
这才是让林若青反感的点。
而另外一边,陈彦已经大步到了小院门口。
小院虽然叫做小院,其实只是因为规模小且住的人不重要,而不至于让人专门起个名字罢了。
他的脚步停在院门口,望着院子里头略显萧瑟的冬景,前头还冲冲的心情不知为什么生出了一切退却。
陈彦的足尖往后退了半步,还不等真的转身,里头的人已经惊喜的通传了。
“爷来了!”
几乎是几息的功夫,吉祥已经满是喜气地从屋里跑了出来,她笑容满面的穿过院子,站到了院门口,仰头崇敬地望着陈彦说:“爷。”
“嗯。”陈彦生冷僵硬地应了一声,随后便被吉祥拉着进了院子里。
“爷要来怎么不让下面的人提前过来说一声?我也好准备准备,”吉祥一边与陈彦说话,一边扭头对着院子里的丫头道,“快让人去备饭。”
陈彦进了屋里头,坐在榻上拿了下头人送过来的茶,吉祥在他身边殷切地说着话,可他望着吉祥却有些出神。
这才是一个女人该对自己丈夫有的样子。
陈彦想起前面林若青的些微冷淡,这样想着。
可是他又无法不去想林若青那个冷淡的样子。她低头看着书,旁边摆着茶,仿佛书和茶都是更加吸引她注意力的东西,他却不算什么了。
她怎么敢?陈彦心中堵了一口气,浑身都散发着郁气。
吉祥仔细观察着陈彦的脸色,又想到陈彦过来的时间,面上便带了些怯弱,她轻声问:“爷突然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儿?”
陈彦转头望向吉祥,就着刚才堵住的那口气启唇道:“我今晚住在这儿,让人准备着。”
吉祥心中喜悦,脸上却很柔顺:“是,我去吩咐下头的人。”
乐安院里因为陈彦的匆匆离开而有些沉寂,过了没一会儿,小院那边回来的人便将陈彦今晚要留在小院的信儿带了回来。
林若青听了却没说什么,边让厨房去准备她一人份的饭菜,一边对从小院回来的丫头说:“待会儿你给爷送几件衣裳过去,再问问爷可有什么缺漏的地方,要是有,就让人回来取。”
丫头应了,转身去和翠竹拿了衣服。
小丫头一气儿将衣服捧到了小院里,在说明了来意以后,吉祥温声将她带进了屋里头,开口也不知道是对小丫头还是对陈彦说:“还是夫人考虑周到,的确是在这放点换洗备用的衣裳方便些。”
陈彦坐在里屋也听清楚了小丫头的话,他一口气还没有发泄出来就被林若青堵了回去,梗在了喉头。
好,实在好得很,她可真真大度又大方,自己在这儿难受得紧,成了什么?
林若青不知道陈彦生的什么气,自然也不知道陈彦现在在想什么。她自己吃了饭又喝了一碗保胎药,早早熄了烛火睡了下去。
天色黑透了,呜呜泱泱地吹起了风,从天边一直过来,将整个杭城笼罩住了,雨点卷着风尘一起打到瓦片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也将林若青从睡梦中拽了出来。
她睁开眼睛,正好撞上天边的一道惊雷落下,砸在院子中间几乎将整个院子都照亮了。
林若青的指尖扣紧了床沿,她有些不安地叫了一声:“翠竹,扶柳?”
外头没有应答,除了此时呼啸的风雨,乐安院几乎是寂静一片。
林若青扶着床柱站了起来,她在黑暗里摸索了一阵,终于点亮了蜡烛。
烛台纤弱的手臂举起,幼小的火苗无法驱散整个屋里的黑暗,只照亮了林若青身边的一小团地方。她披起外袍拿着蜡烛往外头,一边走一边喊:“翠竹,扶柳,刘嬷嬷?”
可到了外间依旧是静悄悄的,她找了又找,最后站在了往下极速坠着雨滴的屋檐下,整个院子里依旧没有人回应,仿佛这天地之间忽然只剩了她一个人,林若青手上的烛台一晃,蜡烛掉在了地上,可烛火却没有熄灭,反而明亮了湿润的雨地。
“青青,青青?”
低沉的呼唤忽然在林若青的耳侧响起,她才被从这梦境之中拉了出去。
林若青满头大汗地睁开眼睛,紧锁着的眉头都还没有完全松开。她初时有些茫然,等眼神在陈彦脸上聚焦以后,再看向外屋的烛光,她才反应过来刚才那是梦。
陈彦双手扶着林若青的肩膀,满面担心的看着她。
“爷,”林若青舒了一口气,手肘撑着半坐了起来,她看了一眼外头的烛火,低声问,“什么时辰了?”
外头如同林若青梦里一般下着雨,雷声也真切非常。
陈彦伸手帮林若青拉了拉被子:“亥时将过了。”
他抬手抚了抚林若青还没有完全舒展开来的眉毛:“刚才做梦了?”
林若青点了点头,她又问:“爷怎么回来了?”
陈彦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来了。他在小院那边躺下,却根本睡不着,心里头东南西北都是林若青一个人。等雷打下来的时候,便是彻底睡不下去了,干脆就回了乐安院,等见到林若青,心才算是放了下来。
陈彦却不回答,转而说:“青青以后不必那样,”他顿了顿,“周到,小院那边我难得过去,哪里要备什么衣物。”
林若青听他提起这个,便笑起来,她理所当然地道:“自然要周到,我是爷的妻子,哪里能不周到?”
是,她是他的妻子,她得周到。
陈彦的脸色又慢慢有些难看起来。
林若青看着陈彦,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跟着又说出下半句,“小院那边爷本来就是该去的,我如今身子不方便,也都还辛苦两位姨娘多服侍着爷了。”
陈彦的神色果然如同林若青预料中的彻底冷了。
他原来是在生气自己的不在意,生气自己的大度,林若青差点儿忍不住因此笑出来。
她不知道陈彦晓不晓得自己的矛盾之处。
他欣赏自己的大度与温婉,现在却又要自己展现出妻子的占有欲与私心来,好笑不好笑?
人生在世,就算是以夫为天,却哪能所有便宜都被他占了?
“青青,我们两个才是夫妻,你与她们不一样。”陈彦试图和林若青解释。
他以为林若青不过是拘泥在了俗世的规矩之中。
“爷困了没有?”林若青开口打断陈彦的话,她浅浅打了个哈欠,“我可困极了,有什么事儿我们明天再说好不好?”
陈彦的声音滞住,他默认了林若青的话,起身自己脱了外衣,上床将林若青给搂进了怀里。
林若青侧过身,脑袋靠在陈彦的颈侧,没一会儿便呼吸均匀睡了过去。
陈彦在黑暗里面看着她的侧脸,半晌低头在林若青的唇边吻了吻,而后才闭上眼睛。
粉黛要涨价的消息一出来,大多数人的反应倒很平和。
毕竟这东西本来价格就不高,买一盒又能起码用一个月的,涨了也无关痛痒。即便是有个别嘟嘟囔囔说黑心了的,也都被人用玩笑话堵了回去。
而上次刘平南敲定下来的五个人,这阵子也十分忙碌,同时心里头也憋着一股劲儿。
粉黛的东西好卖这一点,他们帮人代买了这么长时间自己清楚得很,也深知如果这次抓住机会做得好,那这就是一门长久生意。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谁说他们这样的不能闯出点东西来?
他们五人是刘平南特意选过的,各自所在的县镇都有不小的距离,互相不会影响以外也可以很好的惠及周围地区,即使没有做到将杭城周围全都顾上,却也有了不小的范围。
这些人完全可以作为试点,以查验类似分销的可行性。
距离年关还有十余天,别人都已经歇着,五个人却是忙得脚不沾地。其中一个叫王兴的本来就是卖货郎,走街串巷做生意是他的老本行,如今争取到了这样的机会,他是一刻都不想歇。
从镇上到村里,一天要走几十里地,将他熟悉的不熟悉的地界都走了个遍。同时也将以后他这儿有杭城里的润肤膏卖,以及润肤膏往后要涨价的消息传了出去。
“若是有不信的,便去杭城东街上的粉黛问问,有没有我王兴这一号人,咱们这块儿地方,方圆五十里,只有我一人能帮着分销。”王兴扛着担子站在村口,满脸傲气。
村里有在他这儿买过几回带回来的货的,对此倒是信的,当下就有人笑说:“这倒是好,往后不知道王货郎多少天来一次?”
王兴笑道:“这说不准,一个个地方转过来可要些日子,我自己还要去杭城,兴许要十天来一趟,若是有要得急的,就去镇上找我便是了。”
又有人质疑价格的:“王货郎,莫不是你自己暗自涨价了吧?”
王货郎也不气恼:“等过了年你们就晓得是不是真涨价了,现在我这儿是最后一批,你们若是不买我就挑到下一个村去了。”
这话一出,不少人立刻掏出了荷包,管他涨价是真是假,反正现在买了不亏。
十二月终究是走到了底,一片爆竹声中,新的一年来了。
第32章
年初二,深夜里忽然下起大雪来, 至翌日清晨已经将杭城染成了白雪的田地。
林若青站在原地由翠竹服侍着穿衣裳, 见她频频往外头瞧, 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 林若青笑道:“一会儿再出去玩也来得及,这满院子的雪,一时半刻又不会消融了。”
这也不怪翠竹贪玩,实在是杭城里难得下雪,更不说下这么大的雪了。不仅仅是翠竹,就连素日里稳重的扶柳都雀跃起来。
林若青自己也起了玩心,因此整理好仪容便跟着她们到了院子里, 笑看着院子里的光景。
婆子们跟着她站在廊下远远看, 笑作一团地冲下头闹做一团的仆从们喊话。
“快些躲了, 躲了!”
“还不团一团雪让她吃些苦头!”
林若青捧着手炉,眼角眉梢俱是粲然的笑意。
陈彦从松陵院回来,站在门边看见她的这副神色,先是一怔, 而后便笑着跨步进了门里头。院子里热热闹闹, 一下竟是没有人注意到他。
扶柳站在林若青身旁,余光里先瞥到了陈彦,这才连忙回头行礼道:“爷。”
林若青回头看去,脸上的笑意不变,弯着眼睛说:“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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